小说专刊｜大年初一那一天 文/雷绍松

站在岚山之巅，举目四望，湘江古镇与龙光宝塔尽收眼底，三水六桥，步云飞虹历历在目，远山崎岖连绵直奔八闽百粤，湘水绵水在山下汇为贡江蜿蜒九曲，飘然西去，车水马龙田园村舍，风景如画使人心醉神迷，宠辱皆忘，禁不住引颈高歌"风景这边独好"!

大年初一那一天

作者：雷绍松

善之本在教，教之本在师。

——题记

1986年，农历大年初一那天。大别山区榆树村。

瑞雪兆丰年，除夕前，一场大雪将榆树村四周变得白茫茫一片。常言道，下雪不冷溶雪冷。只见屋檐上悬挂着一串串溶雪后的冰柱，树枝被冰柱压得向下低垂着，一些鸟雀在树枝上跳跃振翅，把残雪冰渣扑漱漱洒落在地上。天已大亮，村民房顶烟筒里的炊烟，在晨风中袅袅升起。村前大道上已经有南来北往川流不息的拜年的人们，踩得冰冻的残雪发出“格吱格吱”的声音。门前时不时传来小孩放鞭炮的声音，一群孩子互相追逐着打雪仗。各家各户大门两侧的大红春联，大门上方悬挂着的大红灯笼，孩子们的打闹声和间或响起的鞭炮声，使整个村庄充满着浓浓的年味。

榆树村是一个不足三十户人家的村落，座北朝南，后倚蜿蜒起伏的大山，前有弯弯曲曲的河流。因村四周榆树成林，故名榆树村。

这时村西头三间土坯房子的门开了，一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板寸的头发根根向上挺立，瘦削的脸上一双充满智慧的双眼炯炯有神。他衣着朴素洁净，大方得体，足踏普通的运动鞋。浑身散发出沉稳干练而又有几份书倦气的神情。他姓邓，名为民，年方四十有二，是镇中学的一名教师，从事教育工作己二十余年。

他深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双手做了十几下扩胸运动，扫视了一下村前小路上的行人和正在玩耍的孩子。弯腰拾起堆放在靠墙边晒干的劈柴，抖落掉上面的残雪，抱起一大抱劈紫进门。大别山区有一个习俗，大年初一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烧一大堆火，供家人和拜年的客人烘烤。一则象征新的一年日子会红红火火，二则前来拜年的人会夸赞一声“好大的火呀”以讨个吉利。

邓为民也未能免俗，准备续柴以旺火。

每年大年初一，村东头村支书家和最近几年发起来的“万元户”家总是宾客盈门，拜年的人络绎不绝；而邓为民家除了本家兄弟和子侄辈拜年外，几乎是门可罗雀。

邓为民已习惯了这种冷清，在送走了几个本家兄弟和侄子后，又打发自己的两个孩子也向本家的爷爷、奶奶、伯伯、叔叔拜年。知道再无人来拜年，就在火堆旁和妻子烤火以享受一年来难得的清闲。

“邓老师，新年好！师娘，新年好！”随着声音落下，一个十五六岁学生模样的男孩站在堂屋中间。

背对着门坐着烤火的邓为民夫妇听到声音扭头一看，原来是去年初中毕业考上县一中的李军同学。邓为民立刻站起来说道：“李军，是你呀，这冰天雪地，路途遥远你还来给我拜年，真是有心了！”

邓为民的妻子也连忙起身，张罗着点心茶水。

李军将手里提着的一个蛇皮袋放到桌上说：“邓老师，没有什么礼物送给您，这块腊肉加上一点干黄花，都是一些土特产，以聊表老师长期以来关心我的感激之情。”

邓为民见此面沉似水，一改见到学生前来拜年的喜悦神情，语气冰冷地说道：“李军，没想到咱们师生分别才半年，你怎么就变得这么俗气，竟学会了送礼这一套啊！”

李军饱含深情地望着邓老师，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地说道：“邓—老—师……，想我刚入初中不到一个月，我的父亲因在建筑工地打工，不幸坠楼身亡。我家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劫难，全家生活重担全部压到我妈妈的肩上。当时，又恰逢农村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我和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加上妈妈共五人的田地，只靠妈妈一人耕种，实在是困难重重。为了帮助妈妈抚育弟妹和耕种责任田，十三岁的我辍学回家，被迫中断学业。虽然我心里十分难受，但生活的重压让我无可奈何，忍痛离开了学校。当你知道我家的情况后，多次在繁重的教学工作之余，夜晚往返七八公里的山路到我家，做我妈妈和我的思想工作，让我得以重返学校继续读书。为了解决我的后顾之忧，在农忙时节，您利用劳动实践课组织我们班学生帮助我家抢种抢收，使我家农业生产丝毫未受影响。您还为我交学费、生活费，为我购买学习用品。如果没有您热心的帮助和无私的奉献，我不可能读完初中，更谈不上以优异成绩考入重点高中了。您不仅给我传道、授业、解惑，而且给了我慈父般的爱。您的恩情岂能是一般礼物能报答的？我这点土特产是表达我一片诚挚的感恩之心，并不是送礼那一套。”

“哟合，你这礼还送得蛮有道理哟！”邓为民脸色缓和了些说道。

李军见邓老师脸色好看了些大着胆子说道：“邓老师，即使真的给你送礼也是应该的哟。我国古代学生过年时就要给老师送束脩，这束脩不就是腊肉吗？所以说我的行为是古为今用，老师应该表扬我能学以致用才对呀！”

邓为民慈爱地看着李军说：“就你能说，那我就愧而收之哟，哈哈哈！”

“哈哈哈……”

师生二人都开心地笑了。

这时，门外又进来三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他们都中等身材，体形有些偏瘦，虽然三人在男士中算不得帅气，但眉宇间英气毕现，给人十分干练的感觉。三人进门后一字排开，向邓为民恭身施礼，并齐声喊道：“邓老师新年好，我们给您和师娘拜年了！”说完，三人各自将自己带的两瓶酒放到桌上。

原来这三人是邓老师任班主任时班上的学生，已初中毕业四年了。他们分别叫赵小明，罗文运，刘四毛。他三人初中毕业没有考上高中，在家帮父母种责任田，参加农业生产劳动近两年。1983春节后，他们三人结伴到深圳蛇口工业区一家电子产品厂打工。三年下来赚了一万多元钱回家，他们三家因此被镇里评为劳动致富“万元户”并受到表彰。

这三人能有今天，完全是邓为民苦口婆心地教育和人格魅力感召的结果。      这三人本不是邓为民班的学生，在读初二时，这三人与社会上的一些小混混搞到一起。经常旷课，不思学习；整天抽烟喝酒，打架斗欧，甚至欺负本校同学。家长十分头疼，给所在学校和班级也带来不少麻烦。学校经常接到其他学生家长和社会人士的投诉，甚至一些学生家长结伴到学校要求学校开除他们三人。否则，他们将把自己的孩子转到别的学校。这三人所在班的班主任为调解他们三人与其他同学和社会人士的纠纷，也是搞得焦头烂额，疲于应付。强烈要求将他们调出自己所在班，不然都将辞去班主任职务。学校迫于内外压力作出了劝其退学的决定。

邓为民老师得知这一决定立刻找到校长，慷慨陈词，表明了自己的看法。他说：“学校对有问题的学生应采取教育的方法，挽救他们，不能把他们推出校门，推向社会。这不仅会断送了孩子们的前途，为社会输送了不安定因素；而且也有违我们办教育的初衷，这与我们教书育人的职责不符。因此，我请校长慎重考虑，撤回劝退赵小明等三位同学的决定。”

校长见邓为民老师为这几个学生出头，心里立刻动起了心思。心想，邓老师历来以工作认真、业务过硬、关爱学生、擅长当班主任著称，即然他为这几个调皮捣蛋的学生说话，那何不将这几个刺头调到他们班上去。这样既不会落下把学生赶出校门的恶名，又能从学校内外的压力中解脱出来；而且一物降一物，说不定邓老师能管好这几个孩子，创造一个转变差生的典型出来。思念及此，校长故意板起面孔说道：“不劝退怎么办，不仅其他学生家长不肯罢休，那几个班主任也不要这几个学生，你叫我怎么办？即然你反对学校的决定，那就把这几个学生调你们班吧！”

邓为民老师眉头微皱，略一思忖道：“好，我愿意接受这几名同学。”

赵小明、罗文运、刘四毛三人到邓老师班上当天，邓老师开了一个隆重的欢迎大会，号召全班同学要像对待老同学一样对待他们。此举让这三位同学深有感触，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集体温暖。他们第一次有了做人的自信，第一次觉得要活出尊严。此后，邓老师又时时关心他们的生活，开小灶为他们补课，遇到他们有思想反复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做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对他们在学习上和行为习惯上微小的进步，都给予肯定和鼓励。功夫不负有心人，久而久之，这三位同学麻木的神经开始复苏了；冷漠的心开始触化了，唳气的面容开始出现了温和的笑容。身上的坏毛病悄然改掉了，从行为习惯到学习成绩都跟上了班级水平，最后顺利地初中毕业了。虽说没有考上高中，但终于从破罐破摔的小混混变成了合格的初中华业生。也正是凭着初中毕业的文化基础，所以他们三人外出务工才能在电子产品工厂谋得一份不错的工作。

今天他们相约给邓老师拜年，拜年是一方面，而更多的是为报恩而来。

邓为民看到这三位同学，那高兴的心情自不必说。他把李军向他们三人作了介绍，彼此间又是一番客套寒暄。

待大家落坐后，邓为民老师详细地询问了三人初中毕业后的经历。对他们的勤劳致富给予了肯定，同时也要求他们身处改革开放的前沿，一定要经得住各种诱惑，一定要诚实劳动，切不可重蹈读书时不务正业的复辙。三人频频点头应允。

当看到三人拿来的酒时，邓为民老师说道：“你们能来给我拜年我很高兴，但你们拿酒来我就不喜欢了。如果你们能用与酒有关的诗句来说明送酒的理由我就收下，否则，你们把酒拿走。”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赵小明立刻说道：“老师，今天大年初一，我们师兄弟与老师相聚，当然要“尽欢”地喝酒哟。老师，这个理由可以吧！”

“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 。罗文远吟诵出李白的两句诗后，狡狎地说道：“老师，当年你教给我们这首诗，就是要我们去买酒哇。我们买酒没有用船装那么多，只是买了两瓶，您可不要嫌少哦！”

刘四毛摇头晃脑地吟诵道：“今日听君歌一曲，但凭杯酒长精神。老师，喝酒能长精神，我们送你酒，就是要你总是精神百倍，精力充沛，为国家培养更多的人才。这个理由够了吧。”

邓为民含笑说道：“难为你们离开学校几年了，还能记得学过的诗，所说的送酒理由我也免强可以按受，这酒我也收下吧！真个是‘白日放歌须纵酒’，师生相聚乐无边。哈哈哈……”

随后，陆续有邓老师的学生前来拜年。他们有的已大学毕业从事科研工作，有的是公务员，有的还在大学念书，有的是个体专业户。不同届的同学之间，各自述说着邓老师关心教育他们的感人故事以及各自的成长经历。

师生读兴正隆，欢乐的气氛到达高潮时，又有一行人从门口鱼贯而入。最前面的一人三十多岁，国字脸，浓眉大眼，头发乌黑发亮，留着时下流行的小分头。他穿着夹克棉袄，藏青色裤子，足穿皮鞋。皮鞋和裤子下摆处依稀可见泥点，兆示着他们一行人行走了不少路程。

前面那人镇定从容，给人一种精明能干的感觉。只见他来到堂屋中间抱拳行礼，并朗声喊道：“邓老师，我是镇党委书记周兴，我今天和政府相关工作人员，特向邓老师拜年，祝您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工作顺利，阖家幸福，万事如意！”

邓为民和他的学生们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纷纷起立用惊异的目光注视着来人。

在稍一楞神后， 邓为民旋即上前双手握住周兴书记的手，使劲地摇晃着，激动的神情溢于言表：“周书记，感谢你和各位领导莅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呀！你工作那么忙，全镇那么多大事要抓，天寒地冻，交通不便你还来跟我拜年，我实在是承受不起呀！各位领导快请坐，喝杯热茶，暖和暖和身子。”

邓老师的妻子早已倒好了茶水，重新摆放了很多点心水果。

周书记和镇里其他领导纷纷落坐，李军等同学分别给领导们送上了茶水。

周书记和邓老师相对而坐，喝了一口茶水说道：“邓老师，你刚才说你承受不起我们给你拜年，这话可不对呀！你和众多的人民教师教书育人，为国家培养人才，理应受到社会的尊重，我们早就应该来看望你及所有的人民教师啊！改革开放以来，党和政府已越来越重视教育，越来越关心教师。去年九月十日教师节的确立就是党和政府重视教育，尊重教师的具体体现。一个国家只有重视教育，尊重教师才能人才辈出，国家兴旺。正所谓尊师人才出，重教国家兴吗！”

周书记呷了一口茶继续说道：“过去，我们镇党委、镇政府，限于经济条件，财政收入不足对教育重视不够，对教师关心不够，这是我的失职。镇党委、镇政府已作出决定，把教育作为兴镇富民的战略来抓，要在全镇兴起尊师重教的高潮。我们在元宵节后的镇人代会上，将出台一系列尊师重教的举措，争取让我镇教育发展上一个新的台阶。总之，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今天，我们镇党委、镇政府主要负责人，分区域慰问军烈属，离退休老干部，同时慰问所在区域的教师，今后，这种作法将形成一个规矩，长期坚持下去。”

周书记话音刚落，随同前来的政府工作人员，将慰问品送到邓老师手中。邓老师连声道谢并表示在今后的工作中将加倍努力，以报答党和政府的关心之情。这时，堂屋里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周书记又就教育发展问题征询了邓老师的意见，镇政府其他工作人员与先期到来的邓老师的学生也相谈甚欢。

屋外冰天雪地，寒气袭人；屋内气氛热烈，温暖如春。

天近正午， 周书记和邓老师的一群学生谢绝了邓老师夫妇吃午饭的盛情挽留，一同告别邓老师夫妇离去。邓老师和妻子一直将他们送到门外。见到几十人从邓老师家中出来，彼此互道珍重，甚至走出了很远，彼此还频频挥手致意，左邻右舍都感到十分诧异。

这时，太阳从云层中钻了出来，一扫多日来多云阴暗的气象。霎时间晴空万里，阳光普照大地；地上白雪皑皑，一望无际。真个是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面对此情此景，回想起一中午的经历，邓老师的心情与这明媚的晴天一样开朗。他深深感到，随着改革开放的实行，党和政府对教育的重视，他多年企盼的教育的春天真的要来到了。想到此，邓老师顿觉神清气爽，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劲头。俄顷，他背着双手，迈着方步踱进了家门。

2021.2.9

作者简介： 雷绍松，男，1955年2月出生，湖北孝感大悟县人。当过兵，复员回乡后从事教育工作，现为大悟县教育局退休干部。从小酷爱文学，曾有诗歌、散文、短篇小说见诸报端和网络平台。曾获《作家地带》“人间真情”征文比赛二等奖。《作家地带》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