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红(二)
(朗读者:赵朋)
“水……”
五红听到了晓刚唤水的声音,收回神儿来,她高兴地说:“晓刚,你醒了?”
战士晓刚没有回答。但五红知道,晓刚的病情在好转。
五红回到自己的地震棚时天已经黑了。三爷不放心,还在等她,见她回来便说:“你的同学没事儿吧。”
“没事儿。是有个兵蛋子病了,挺重,我帮帮医疗队,帮帮兵蛋子。”五红说的挺轻巧,然后又补了一句:“看同学回来,正好赶上。”
“哦,没事儿就好。”
“我明天就回矿上了,你啥时候回倴城?”
“过了五七吧。”
第二天早上,三爷去了矿上,说是要抗震恢复生产,救灾早出乌金。五红也早早地起来奔了体育场。体育场人山人海却很有序,新伤员一批批进来,转院的伤员一批批送走。多的是在圈出来的一块空地儿上支起了6口八印大锅,里面煮的是老乡送来的择好洗净的马齿苋,粉红色、粘稠的马齿苋汤一碗一碗传到求药人们的手里。马齿苋汤,预防和治疗肠道传染病的神药。
年轻人体力好身心恢复的快,到了体育场,五红看到的是一个精神烁朗的战士晓刚。今天的晓刚和昨天的晓刚真是判若两人。
夜里十二点多,晓刚终于醒了过来。醒了饿了就要吃的,上海医疗队的医护人员给他冲了一碗茶汤,喝了还嚷嚷着饿,要压缩饼干吃。看着晓刚贪婪的吃相,一位医护大姐便逗晓刚说,你本地是不是有亲戚啊。晓刚楞了一下说没有啊。大姐接着说,那在你昏睡的时候怎么有一位姑娘像亲人一样伺候你,守了大半天儿,给你用温水一遍又一遍擦洗身子,哎哟,简直就像你的娘子哎,照顾得可周到唻。大姐看着晓刚半信半疑的样子,微笑着去了邻房的帐篷。这微笑,是这几天来少见的表情。望着医疗大姐的背影晓刚想,这是哪儿的天跟地啊,这个时候还跟俺讲笑话。难道这是医疗过程中的心理疗法?
看见晓刚恢复得这么快这么好,五红忘了人家晓刚还没见过她的面,上前抓住晓刚的手说:“难怪人们都说你们战士是铁打的,说好就好咧,好的这个利索。”
晓刚的手抽回也不是不抽回也不是,红着脸问:“你是?”
“五红。咋儿着,昨天一直伺候你到晚上,醒了揍忘咧?”
晓刚这才想起半夜醒来时那位大姐跟他说的让他摸不着头脑的一番话,不好意思地说:“俺不是半夜里才醒的吗,睡着的人跟谁去对号。”
“也对劲儿,昏睡的人咋知道睁眼的事儿啊……”五红笑了。晓刚看到笑着的五红,手忘了抽回,半张着嘴直楞楞地望着五红,心想:这人,这笑,怎么这么熟悉,真的好像在哪里见过……生性直爽从来不怕男生的五红,看到晓刚这忘情的表情,半喜半嗔地说:“咋这么瞅人呐,伺候你是你救人把我感动咧,别蹬着鼻子上脸啊!”
五红的话惊醒了晓刚的梦,晓刚急忙从五红的手里把手抽了回来,低着头说:“走神咧,走神咧。不好……”
“不好意思是吧?铁打的人,耗子的胆儿!”
“啥意思嘛?”五红的方言说得晓刚云山雾罩的。
“瞧你这胆儿,哼!”五红和颜悦色地说:“我告诉你啊,我家的简易房还没盖呢,我伺候你了大半天,你得报答我啊!等荆芭帘子一到,你就得帮我盖房子。地址放你枕头底下了。”
“好的嘛,好的嘛。”晓刚一面答应,心里想:唐山的小姑娘怎么会这样。
回到那个不遮风不挡雨的棚子,界比子邻右子在解放军战士的帮助下,在清理完废墟的老宅地上盖半简易房。所谓的半简易房,就是用石头垒上一米三四的墙,在墙里埋上立柱,立柱上架上横梁,固定横梁的是用铁条打成的把焗子。石头墙上以上所有的“墙”包括梁上的房顶,除了窗子,都是用荆芭帘子替代,抹上泥巴,房顶上铺一层油毡,压上砖头。半简易房,用料简单,建筑简单,遮风挡雨又抗震,是大地震后当时大面积建房的唯一选择。
荆芭帘子到了,晓刚真来了。
一开始三爷没注意,震区的房子都是战士们帮着盖,可盖着盖着他发现这五红跟一名小战士有情况。第一,这个小战士来的时间不确定,帮着干活的时间长短不确定。第二,这个战士干活的时候,五红总是守在他的身边,甚至两个人还常常合作着搬石头和泥,五红还给这个小战士擦汗,能看出来,不管那个小战士愿意不愿意。第三,五红看那个小战士的眼神儿不对……三爷想,这五红是不是看上这个小战士了。
“五红,你认识那个小战士?”
“认识啊,咋儿咧?”
“以前没听说啊。”
“以前你上哪听说去,刚认识不久。对了,就是那天我看我同学那天认识的。他也是来抗震救灾的战士。那天,他在扒人的时候晕倒了……”没等三爷再问,五红剥豆子般噼里叭啦自己就都蹦了出来。听清了原委,三爷有些担心地说:“五红啊,当然,听你介绍晓刚人不柴,但他揍是个抗震救灾的军人,军人有军人的天职,生死他都得这么做,只不过是让你赶上咧。”三爷的话五红没有插言儿,只是静静地听着。三爷继续说着:“好感没啥错儿,知恩图报也是老礼儿。可是他弄不准哪天就走了,你跟他弄这个揍啥?”
三爷说到这儿,没想到五红拉拉着脸子说:“他要是不来抗震救灾,我还不认识他呢。走揍走呗,走了,我跟他走……”摔下了两句,五红就又找晓刚去了。
散发着泥土、荆巴和油毡的味道,半简易房子终于挺立起来了。在这半简易的房子里,五红看着震漏儿的家具,躺在炕上,时常在回忆中睡去,又在梦的惊吓中醒来。有一天她竟然梦见怀里抱着的小六儿,面目模糊然后变成了晓刚。
那天下午,晓刚压完了简易房油毡上的最后一块砖头,对五红说:“房子盖好了,俺不能时常看你来咧。”
“为啥?”
“抗震救灾,部队上有专门的纪律。”
“咱俩都是成人咧,对自己负责,有啥纪律。”
“抗震救灾,不能在灾区搞对象。”晓刚叹了一口气:“再说,俺家穷,也不敢想着娶你们城里人。”
“你们这是啥狗屁纪律,管得也忒宽咧。”五红急彻白脸地说:“别跟我说贫不贫的事儿。我乐意的,他们也管?”
“管。”
“那我去找你们部队的领导说去!”
“千万别去,你去,俺得背处分。”晓刚看着五红的眼睛说:“这些天俺想了很多,俺心里也清楚得很,你对俺好,可俺毕竟是个乡下兵。你跟了俺,将来要受好多苦的。左盘算右盘算,俺不能只依着自己合适就成。”
“不听不听,都是些废话。”五红说着,将晓刚推进了半简易房的里屋,五红转过身来就抱住了晓刚,踮起脚,唇就贴在了晓刚的唇上,同时,胸贴在了晓刚的胸上。晓刚呆了数秒,紧紧地抱住五红的背,眼泪刷刷地淌了下来。五红推开晓刚一身的距离,去解晓刚上衣的第一枚纽扣,晓刚却紧紧地攥住了五红的手。
“真真的不行啊,五红!你的好俺记着呢。”
“我不管!你连自己都差点交代给唐山人了,我认定你了。”
让五红没想到的是,晓刚这时突然打了一个立正,向她郑重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转身大步走出了半简易房子。被内心真情驱动的五红,像突然急刹车而且息了火的汽车,外表一下子平静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像无风里的烟雾一样、在慢慢扩散的惆怅,惆怅里包含着的一半是忧怨,一半是敬佩。晓刚为她着想的为人,自带一些的卑微里的骨气与倔强,正好跟五红对点子。这个对于晓刚来说不得不行的军礼,彻底征服了性格中含着野性的五红。
晓刚出了五红的屋就再也没有回来。
打这天起,五红也很少走出自己的半简易房子。四猴子从三爷那儿,打听到了五红和战士晓刚的事情,四猴子生出了满心的不是:这老天爷生的是啥心眼子,放着一边儿大的人不瞅,小六儿喜欢上了大她十多岁的叔叔辈的三哥,这个五红又爱上了个远在天边的乡下小兵蛋子,而且人家一走她连屋儿都不出了,这要是憋出病来咋整。哎呀,这丫头片子的心事真是没法猜。不中,我得说说五红。
这个打小儿就喜欢跟着三爷屁股后面颠儿颠儿跑的四猴子,也是个心直口快、行随心动的玩意儿,想着想着就直接来五红家,要给五红解解扣儿。
看见溜达进来的四猴子,正在看书的五红问:“你今个咋这闲得慌。”
“哦的,跟你待会儿。”四猴子感觉到五红对他不是太热情,一屁股坐在炕上,点上一根春耕烟问:“看啥书呢,黄色小说?”当时,《三家巷》《红楼梦》等等在人们眼里都称做“黄色小说”或者“流氓书”。
“你正经点儿。有话说有屁放。”
“放就放。你天天跟个大家闺秀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不是想那个小兵蛋子愁的?”
五红一听就明白了。知道四猴子是来劝她的,表面上不咸不淡的,心里还是挺感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四哥。可是,五红嘴硬。
“哦的。想的睡不着觉。”
“瞅你这点出息吧。不揍是穿了几天军装的小兵蛋子嘛。”
“你别一口一个小兵蛋子小兵蛋子的中不。”五红放下书:“小兵蛋子咋儿咧,跟你有啥风有啥雨?”
“跟我是没啥风没啥雨,你天天揍闷的屋里,不怕弄个好歹的?”
“我乐意。”
看着五红声音低了,四猴子直性地说:“不是,我说他哪儿亮你眼咧,咱们唐林古赵揍没你看上的?你非得惦上他揍啥?”
“我揍稀罕他。”
“看你这个泥腿劲儿。你是不是跟了那个兵蛋子了?”
“是,揍是。咋儿咧。”五红抬起头来,目光里有着些许自豪的成份:“我们兵蛋子揍是真汉子揍是真男人,我忒稀罕!”
“你揍是一根筋!”本来想劝劝五红的四猴子,被五红一番话怼得是七窍生烟,扔下抽了第三根的烟屁,抛下一句“一个乡下兵蛋子揍把你迷这样儿,擎着受苦吧你”登登登出了屋。
五红捧起书,心不在焉地翻了几页,心里有暖暖的感觉。
无论是悲伤还是幸福,时间从来都是不管不顾地按着自己的意志,不知疲惫地向前走向前走一直向前走。
一晃两三个月过去了,震后的生活逐步恢复到了有序的状态。为了摆脱那不停的对晓刚的思念,五红回到了三义庙。此时的三义庙除了红薯以外,玉米、大豆和稻子等已经秋收结束。农村,已经基本到了农闲的季节。
——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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