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宇平：醉在粽香

醉在粽香

封宇平

可能是因为二单元的一竖列的厨房都把窗户设计得朝楼梯，所以每次回家上楼，最能感受人间烟火。可以凭借嗅觉，知道季节悄悄的变换，感知节气所匹配的美食，甚至知道邻居家晚餐的菜肴吃的是什么。就算是被油烟辣椒呛得打喷嚏，都要笑笑说先尝了一口。

比如毛豆上市，在楼梯上就可以闻到煮毛豆的香味，一楼住户喜欢熬阿胶，经过的时候就是一股中药精华味儿，现在临近端午，自然才到楼下，就进入粽香的领地。一时有了小小的陶醉，粽子香了街巷和院落，说明大家的日子还很正常，没有受到疫情的影响，“疫情无情，粽子有情”，凝聚了情感的美食，才会散发如此亲情一样的清香。

闻到粽子香，才突然想起最近挑着担子卖晚稻米的小贩，箩筐的另一头是糯米。江河里隐隐约约的龙舟演练的鼓声，早就预告节日的临近。那一头雪白的糯米，会被蒸煮时粽叶染色，变成千家万户的粽子。

以前很认真地问过外婆：“我们真的要把粽子和包子扔到河里，来纪念屈原吗？邵水河连通汨罗江吗?”外婆没有直接用敬惜粮食的说教，继续用她的民间故事来讲爱惜食物的道理：“粽子就是饭团子，你是要扔到河里喂鱼？然后自己饿了没吃的？还是吃到肚子里，变得更结实，更有力气呢？”记得我的回答是：“我要变得有力气，去划龙舟，去抓鱼，鱼就吃不了屈原了！”想像中，龙舟的桨手都是以桨为武器，腰挂粽子当炸弹，去风浪中战斗的英雄!

院子里不产粽叶，却有用于粽子捆绑的菖蒲，真正的巧匠是不用棉线，用菖蒲细长的叶片当绳索。各家自制粽子会根据喜好，调配不同的馅子，红枣，绿豆，甚至腊肉，主要用的还是糯米，洗好晾晒的粽叶绿油油的，蒸粽子是最后的工序，也是通过劳作，变成美食的最后时刻，闻到的香比吃粽子时更诱惑人的食欲。

晚上出去散步，还能看到巷子口，邻居们互相帮助着，一起包粽子，那种场景满满的回忆杀——很多年前，家里也是包粽子的，外婆是主角，像是总指挥，母亲和姐姐们分头做准备，到河里洗粽叶，淘洗糯米，豆子，到包的时候，一家人大大小小都围在一起，会的先干，不会的先学，怎么叠叶片，怎么成锥形，怎么塞糯米，怎么兜底缠绕捆扎，我就负责捣乱，父亲看他的《参考消息》。似乎粽子检验的是女性的心灵手巧，男子汉负责品尝和评价。

有一年外婆住二姨家，母亲想偷懒，用糯米直接煮成饭，那顿饭吃得最粘牙，最腻味，就着辣椒炒肉也吃不下去。得出结论是粽子还是得包，不能直接拿糯米做饭。

卖蛋糕的店子也早早亮出“一代粽师”的招牌，市场经济时代，粽子是商品，也是礼品，没有老人的家庭，很少有继续自制粽子这门手艺的，少了一种熟悉的家常味。除了亲戚家赠送，只有去超市买广东叉烧，或是各种口味的小粽子，聊表过节的应景。那种女婿给丈人家送粽子，送肉包子的时代已经消失很久了。

印象中的粽子，是要蘸糖吃的，因为糯米不好消化，吃起来都是很节制，从来没有被当作主食，院子里的孩子们都是拿一根筷子戳着粽子底部，把粽子周身在白糖碗里全粘上晶莹的糖晶体，互相比较，炫耀，仿佛比真的吃掉更有韵味。没有了这样的粽子大会，粽子游戏，现在的孩子们吃一个粽子，需要劝说，需要鼓励，甚至需要奖赏。都不相信我们曾经食品匮乏，都不相信粽子也充当过奢侈品。

自从外婆也去了屈原的那个世界，家里就没有包过粽子。有一段时间，想念粽子，和想念外婆的瓜条，姜饯，橘饼一样，依稀觉得生活中少了什么，后来生活中又少了一些东西，那些留不住的过往，就是我们成长的代价么？尽管只在这么几天吃粽子，但是意味深长。这几天要是完全没有粽子的影子，不可想象。

我还是会醉在粽香里，因为我在东北的时候，居然收到过家乡人遥寄的粽子。醉在粽乡，端午是中国人的节日，粽子是端午的一个标志，这是一味乡愁，一种邻居守望的人情味。醉在粽香，越是手工的制作，越是人间的日常，岁月荏苒，粽香不变，倔强的人们赋予美食很多意义和人文内涵，用于对抗冷漠和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