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余饭后谈中医
中医西医优势在临床疗效。
然而,现实中的确有不少中医学子,高校内本科、硕士、博士生攻读数载,毕业后虽然考取医师资格,却难以在临床中达到“效如蜉鼓、游刃有余”的境界,甚至极个别人竟对中医治病的有效率产生怀疑。那么,如何改变这种严峻的情况呢?
其一、任教、带教的老师须是货真价实的“临床家”。学生们跟随老师学习,如果能够亲眼看到“十拿九稳、药到病除”的临床实效,自然会对中医临床产生浓厚兴趣,乐以学之、勤而求之。而事实上,“博士不会看病”、“教授疗效平平”的现象并不罕见。所以,很多年来,我借着担任《中医新课堂》丛书主编、《中医师承大学堂》丛书总主编的便利,不断在全国范围内寻找“硬碰硬、实打实”的临床大家。
我一直在想,假若当年张仲景、叶天士等临床大家,能有一支录音笔、一个摄像机紧跟其身,记录下其诊治、思考、带教的全程,留下如同释家的“如是我闻”、儒家的“子曰”,该是何等珍贵!而在中医师承领域,通过对一位临床大师之录音(录像)全纪录的编辑出版,《师承讲记》系列(相当于不定期杂志式的系列出版物)将为每位中医学人奉献原汁原味、现场实录的“如是我闻”。
为了让读者亲身感受“临床家风范”,中国中医药出版社将出版他们不同时期“连续不间断、完整不删节”的《临床现场完全实录》(比如连续抄方30天),相当于让读者“亲自待诊抄方,感受真实现场”。医界的人都知道:很多专家是没有胆量把自己的诊疗全程,完全透明地让同行观摩和评议的!而敢于把诊疗现场完全透明地进行公布,是需要艺高胆大的“临床硬功夫”的!多数专家不敢做到这一点!只有敢于出版《临床现场完全实录》的专家,其推出的精选版《临证医案精选》才是真正的精华所在,而无“自我粉饰”之嫌。
其二、任教、带教的老师须是大匠诲人的“教育家”。古人云:“大匠诲人,必以规矩”。然而,综观当代医家出版的医著,大多数人没有留下类似徐大椿、张锡纯那样的气势磅礴、系统完整的学术著作。很多人虽然留下著作,但多是零零散散的论文汇编、医案集粹,缺乏完整性、精细度,难以让后人顶礼学习、尊之为师。这些“东鳞西爪”的篇章,并不是系统的传授,并不是如同张锡纯那样“三年期满,皆能行道救人!”——而张锡纯的医学著作,既包括“方剂”(《医学衷中参西录——处方编》),也包括“中药”(《医学衷中参西录——药物编》)、还包括“理论”(《医学衷中参西录——医论编》)、包括“医案”(《医学衷中参西录——医案编》)、包括“经典”(《医学衷中参西录——伤寒编》)。可以说,张锡纯生前亲手撰写的著作,就已经把当代的“大学中医课程”——方剂学、中药学、诊断学(含中医基础理论)、中医内外妇儿学(医案)、伤寒杂病论等各科课程,进行了分门别类、条分细缕地全面阐释,而不是留下一堆后人难于解析和学用的医案。
所以,当代的临床家,如果想传教后世,就应该拥有“大学校长之风范”,而不仅是一个学科(如中医妇科学)的专科教授。其作品至少应该包括:
《辨证体系与诊断方法》:把临床家之博大精深的学术体系,首先落实到最简洁、明晰的“辩证元素”上,比如,对“气虚”、对“血瘀”如何认识?如果诊断?常用方药是什么?相当于临床家重新为传承者讲解具有自己特色的“中医基础理论”、“中医辨证与诊断学”、“方剂学”、“中药学”。
对于辩证体系,要突破教科书偏重“宏观”的现状(比如,侧重于寒热、虚实、表里、水湿、血瘀等),而要挺入临床常用的“中观”层面(比如:湿热证、痰气证、水气证)、“微观”层面(比如:湿热在大肠、血虚水盛)。要对临床常用的证候组合,进行分门别类地阐释,并把辩证最终精细到“方证”层面(并能由“药证”组合、推导而出)。同样,对于诊断,也要和宏观、中观、微观的辩证对应起来,举例来说,脉象也要尽量精确到方证,水证脉,要细分为湿热证脉、三仁汤证之脉。
《常用方剂使用指征》:张仲景惯用方和张景岳惯用方,相差天壤之别。熊继柏惯用方和赵洪钧惯用方,也相差甚远。所以,掌握师承老师最常用的100方、200方、300方……,是中医学子跟师学习的入门捷径。中医必须讲求辩证论治,然而,即便是大学教材,对于不少方证的阐释,也没有精细地辨析到每个“证”,比如,大学教材《方剂学》把桔梗汤列入“清热剂”之清脏腑热的附方,附在苇茎汤之下,主治肺痈。我们认为:对每个方剂的解析,要精细到“辩证的每个元素”、“诊断的每个元素”,比如:那么,桔梗汤到底属虚属实?属寒属热?属表属里?属血证、属气证、属水证?……特别是在临床应用中,其脉为何?舌为何?症状为何?要精细至“药证”:方剂的辩证属性,是如何根据“药证”推导而出?甚至还要进行该方剂与类似方剂(比如湿热类)的辨析。除了方剂,最好也能对常用中药进行解析,并入方剂学或单独撰著《常用中药使用指征》。
《中医各科之病症辩证》:当代中医内外妇儿各科教材,对诸如感冒、头痛、闭经等病症,给出了辩证分型,给出了临床最常见的“证治分类”,非常方便学习者学用。然而,值得警醒的是:有些学生把各科教材当为最重要的宝典,而轻视了辩证、诊法的基础训练。这无异于“舍本求末、本末倒置”!
所以,担当师承重任的临床家、教育家,要给出更加贴近临床、更加详尽实用的各类常见病症的辩证分型,并落实到具体方药。“从辨病症入手”、“从辨病机入手”、“从辨方证入手”的辩证论治,“入手”三条路,皆不离“辩证论证之核心——病机。
中医实际临床,往往要超出教科书的常规框架,从各种角度入手、用各种方药施治,只要不偏离“病机之靶心”,都是正确的。为了启发中医学习者举一反三、一通百通的临床思维,我倡议临床家们带领弟子做些“一病多解、一病多治”的《师生会诊病案》,以便让学习者知常达变,举一反三。
最后,希望每位临床家能够在完成上述工作的前提下,对中医经典作出自己的解读:《伤寒讲记》、《金匮讲记》、《温病讲记》、《本经讲记》、《内经讲记》。此外,临床家此前所有的音频、视频、论文、论著(独著或合著)的所有学术资料,均可以由出版社编辑进行重新整理、加工和编辑,整合到临床家的医著系列之中。
我们除了呼吁临床疗效卓越的当代名老中医(如冯世纶教授、熊继柏教授)从事这项中医师承事业,也呼唤更多中青年临床家、教育家(如李赛美教授、高建忠医师)投身这项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业。当然,万丈高楼从地起,临床家们也不妨从自己最有感悟、最有体验的临床心得入手,构建自己中医师承的完整体系。
总之,每位融临床家、教育家一体的中医师承导师,就是一位“没有围墙的临床大学”的校长。每位“大学校长”的系列著作,会像张仲景、张锡纯一样,培育超过“三千弟子”的广大学生!
其三、创建兼容学徒、学院教育优势的“试验班”。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的老校长都曾有言:“大学之大,不在于校园之大,而在于大师之大”。而要推出中医界能够担当百年师承大计的临床家兼教育家,则必须由拥有“大学精神”的机构来牵头、来落实。我所在的中国中医药出版社,不但是中医教材出版、医学专著出版的领先者,而且还是新锐出版、现代教育的推动者。近年来,中国中医药出版社致力于打造“中医师承出版基地”,力图把单一信息量的图书出版,扩展为信息量倍增的“图书、音视频、丛书博客、学术论坛一体化”的多媒体互动教育平台。
希望能够和更多临床家和教育家合一的“国医大师”合作,能够和全国更多高等中医院校有志于教改的部门、师资合作,能够和全国乃至国际更多中医院、研究机构合作,共同把“中医师承教育”推向一个历史的新高度。
“辩证知机”
无论是经方派还是时方派,无论是旷世名医还是普通大夫,其辩证论治的过程都遵循同样的范式,只不过在其医案的写作中,往往择其重点,没有把辩证论治的详细过程和完整思维逐一列举而已,以致有些后学者往往陷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困惑之境。
中医看病的过程,无非从“症—证—方”入手,无论先从何处入手,都离不开“辩证论治”的核心。
辩证论治,在临床中常都要走“入手三条路”:
一是“从辩病机入手”的辩证论治:根据“全部脉舌症状”,先进行“辩证知机”(症—证)。辨清病机之后,再辨方证(类方——方)。“从辩病机入手”的辩证论治,遵循“症—证—类方—方”的顺序。比如,根据脉涩、舌紫、嘴唇青、夜痛增剧,辨为血瘀证。由此决定选用桂枝茯苓丸、桃核承气汤等血瘀类方;再从类方中细辨具体之方,根据大便干的症状,最终选用血瘀热结的桃核承气汤。
二是“从辨病症入手”的辩证论治:根据“主要脉舌症状(含病)”,先进行“病症分型”,比如,见到“咳喘”就考虑为可能是“麻杏石甘汤(里热证+表闭证)、小青龙汤(里寒饮证+表闭证)、苓桂五味姜辛汤(里寒饮证+无表证)等等咳喘类方剂”;再排查咳喘类方剂中哪个具体方剂能与“全部脉舌症状”之病机相同,最后确定具体方剂。比如,看到有表证之症状,则考虑选用小青龙汤;看不到表证之症状,可考虑选用苓桂五味姜辛汤。
再如,看到厚腻黄苔,就考虑为可能是“三仁汤、八正散、四妙散等湿热类方剂”,再针对具体病机进行排查。“从辩证入手”的辩证论治,遵循“症—类方—方”的顺序。
三是“从辩方证入手”的辩证论治:从“全部脉舌症状”入手,进行“直辩方证(药证)”,比如,见到“脉浮缓、恶寒、发热、汗出”就直接辩别为桂枝汤证;见到“脉弦细、口苦、默默不欲饮食”就直接辩别为小柴胡汤证。“从辩方证入手”的辩证论治,遵循“症——方”的顺序。
有人会问,“从辩方证入手”,岂不是把“辩证”的核心环节丢失了?其实,这是一个医生辩证论治的尖端境界,就好像你见到你的家人,没有必要刻意“计算、核对”她的身高多少、胖瘦如何、脸型怎样等详尽细节,而能够“一眼认出”她是你的姐姐、还是你的妈妈、或者是你的奶奶。辩证的精髓,已经成为融入你的灵魂,实际上你在为病人诊病的分秒之间,脑海中已经在潜意识中进行了辨证论治。这需要对常用方证如同亲人般地熟悉。——这种辩证,是一种刹那间的“整体辩证”,或者说,已经把“辩证论治”由“辨病机”提升到“辩别最精细的证——方证”。需要注意的是:当前伤寒界也有人把方证相对理解成“方症相对”,认为只要临床症状和《伤寒杂病论》原始条文一致,就可不管病机是否吻合,而直接用条文所处之方即可。我认为,这是严重错误的。其实,真正的直辨方证,一定会在辨出方证后,闪电般(甚至下意识)核对方证与病机是否吻合。所以,其实为遵循“症——方(——证)”的顺序。
还有人会问:对于不同的学派,比如经方派和时方派,最终所辨别出的方证恐怕并不完全一样吧?是的,即便同为经方派,也不一定所辨方证完全一样。但是,如果辩证准确,所辨别的“精细病机组合”应该是大致相同的,虽然具体方药往往有所不同。所谓辨方证,其实就是辨别“精细病机组合”(精细到直接能够开方用药)啊!
事实上,临床医生常走的辩证论治“入手之路”不脱离这三类,或者“从辩病机入手”,或者“从辩病症入手”,或者“从辩方证入手”。而后两种方法中其实都已包含了“辩病机”的内容。特别是当我们面临疑难病症的时候,最有效的办法仍然是最笨拙的方法——直接“从辨病机入手”。乃至于针对很多西医难以解决的疑难病证,中医的诊疗则是“只抓中医之病机,不管西医之病名”。中医之所以能够治疗很多“西医眼中的疑难病症”,就是因为中医根据病机进行治疗,旨在改善人体内的大环境。比如,对于西医治疗效果欠佳的皮肤病、肾病、非典、甲流等疑难病症,中医大多数情况并不治疗非典、甲流等'具体之病’,而是侧重治疗“这个患有非典、甲流的人,当前的'整体之病’(即根据脉舌整状所反映的病机,如里湿热+表闭)”。“整体之病”得到治疗,附着“整体之病”而生的“具体之病”也往往会得到治疗(注意:也有部分“具体之病”,不一定随“整体之病”的改善而得到相应改善,中医也和西医一样,存在着自身无法解决的疑难病症,大约占门诊比例的20%左右)。
相对而言,常见病多采用“从辩病症入手”(中医内外妇儿教材,就是从这种角度编写的),疑难病多采用“从辩病机入手”,而无论常见病、疑难病都可采用“从辩方证入手”。此外,上述三条入手之路,都可从肯定性和否定性两方面进行分析,比如,舌苔厚腻,肯定不是虚证,就可以先把虚证排除,而把辨证范围“缩小”到实证,然后,再继续“缩小”范围,最后缩小到方证。
不管是从辨病机入手,还是辨病症入手,还是辨方证入手,“入手”三条路,皆不离“辩证论证之核心——病机。
病机,既包括病性,又包括病位。
这里要特别提醒大家,对于“阴阳”,中医里通常有两种并不相同的概念:
一是指“病机总纲”,为八纲六淫、气血津液、脏腑经络等所有病机的总纲:阳性为太过,阴性为不及。
二是指“具体病机”,和寒热虚实表里、气血津液六淫等基本病机“并列”。
为了使得“阴阳”概念不相混淆,本书把传统称谓(含教材术语)的“阴虚”、“阳虚”、“阴盛”、“阳盛/阳亢”分别以虚热(或津虚)、虚寒、实热、实寒代替。——而这,也恰和《伤寒杂病论》所谓“阴阳(三阳病、三阴病,或称“阳性证”、“阴性证”)”完全一致的。
所以,上述表格可最后确定为如下分类:
一、 将“八纲”之病性——阴阳、寒热、虚实,具体为为:虚热、虚寒、气虚、津虚、血虚、虚风/虚脱(虚类);实热、实寒、气滞、津实、血瘀(实类)、实风/实闭。病性之六纲扩展为病性之十二纲。
二、 将“八纲”之病位——表里,具体为为:表、里、半表半里;上、下、中。病位之二纲扩展为病位之六纲。
这样,就把宏观的“八纲”,具体落实为辩证“十八纲”,方便了临床应用。
更精细地划分,则要把气、津、血全部按照“平(即不寒不)、热、寒”进行组合,这样,全部病性辩证要素全部包含了“虚实寒热平”的必备属性。
这样,就把宏观的“八纲”,在落实为辩证“十八纲”之后,更进一步落实为精细辩证“三十纲”,更加方便了临床应用(而最精细的辩证,则是本书所提供的“一百纲”即100个常用方证)。
笔者在此大声疾呼:当代中医教育中,过多强调对宏观辩证的阐释,而忽略了对精细辩证(如此处所提三十纲、一百纲)的精析,这是中医学子临床能力不足的重要根源啊!
有人会问:到底先辨病位还是先辨病性?对于病性,先辨六经?还是先辨八纲?还是先辨气血津液之虚实?还是先辨方证呢?
其实,正如同一个人走路既要迈左脚,又要迈右脚。是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呢?这要看你的习惯,不必强求。中医诊病的时候,也是如此,先辨病位还是先辨病性都可以,但是,一定最终把病位和病性都辨出来。对于各种病性,也不局先后,先辨什么都可以,但也要分别辨出来,如果病案中存在这种病性的话。
请看我对如下案例的全方位解析:
医案1: 于某某,女,15岁。 前月患感冒,发热38.5°C,经用解热镇痛药和抗生素类药物,体温降低,但低热不除,每天体温37.5°C左右,已20多天。血、尿常规,胸透,抗“O"测定等检查,均未发现异常。某医投以清热解毒中药,服2剂无效。现症:时有头痛,微恶风,动则汗出,倦怠乏力,纳食不佳,二便正常,面色萎黄,精神颓靡,舌质淡红,苔薄白,脉寸浮缓,尺微弱。 [本书作者刘观涛独立解读] (二)、本案例如果从“辨病症”切入,则如此解析: (三)、本案例如果从“辨方证”切入,则如此解析: 好,下面让我们看看教材医案的解析: |
医案2 林某某,青年渔民,福建省文关岛人。体素健壮,某年夏天,午饭后汗渍未干,潜入海中捕鱼,回家时汗出甚多,自此不论冬夏昼夜,经常自汗出。 曾就诊数处,以卫阳不固论治,用玉屏风散及龙牡、麻黄根等,后来变用桂枝汤加黄芪,均稍愈而复发。 经治年余,体益疲乏,皮肤被汗渍呈灰白色,汗孔增大,出汗时肉眼可见。自觉肢麻,头晕,饮食如常。虽未病倒,但不能参加劳动。脉浮缓,重按无力,汗出虽多,但口不渴,尿量减少。流汗时间以午、晚多而上午少,清晨未起床前,略止片刻。 [本书作者刘观涛独立解读] |
医案3: 侣某,男,9岁。其母代诉:患儿自幼未有汗出,每致暑月则全身皮肤发红,干燥,瘙痒,经常抓破皮肤结血痂,痛苦难忍,曾多次到当地医院求治,诊为自主神经功能紊乱,服用谷维素等药不效。刻诊:全身皮肤发红,干燥,四肢、胸腹部见有条状血痂及出血痕迹,呼吸气粗,时烦躁,口鼻干燥,舌质淡红,苔薄白,脉浮数。 [本书作者刘观涛独立解读] 本书患者的皮肤病或瘙痒症为焦点问题,所以,也可以先从“辨病症”入手。 皮肤病,时有表证之可能,再看本案的脉舌:脉浮数,舌质淡红,苔薄白,更加印证了表证存在的高概率。 表证又分为两类:桂枝证、麻黄证。本案例患者自幼未有汗出,皮肤发红,干燥,瘙痒,则可视为表闭而用麻黄证。 且慢,还要“全面完整”地审看全部症状,看有无其他病机,一定要把全部病机都“抓”出来。 经常抓破皮肤结血痂,四肢、胸腹部见有条状血痂及出血痕迹,是否可考虑为有血证的可能? 全身皮肤发红,干燥,呼吸气粗,时烦躁,口鼻干燥,脉数,是否考虑为有里热证的可能? 或者,综合上述,是否有血热证(或者热入血分证)的可能? 以上是按照“辨病机”的顺序,由症到证。那么,到底是不是这种血证呢?需要进一步鉴别、排查。“重中之重是鉴别”。如果是血分之证,血瘀则脉多涩细,舌多暗紫有瘀斑、夜痛加剧等症状;血虚则脉细无力、舌淡、面色口唇抓甲淡白等症状。证症与现症鉴别,发现患者的现症,并不支持所推测的血证。所以,初步排除血证。 那么,是否有热证的可能呢?如果是热证,“全身皮肤发红,干燥,呼吸气粗,时烦躁,口鼻干燥,脉数”都非常支持“里热之证”的推测。但患者的“舌淡红,苔薄白”又与里热之证冲突,如果是舌红、苔黄,则可确定是里热证。但一定能否定是热证吗?我看也不能。[教材医案中说“患儿虽呼吸气粗、时烦躁,但舌淡红,苔薄白,反映出里无实热的本质”,我感觉似乎有些绝对。原案主治医生之所以排除里热的原因,我估计可能是这位医生看到前医所开之方,清热解毒、清营凉血之方皆不管用,由此转换思路,放弃从里热着手治疗。] 综上所述,从表证切入。那么,要继续分析,是表虚类的桂枝汤证,还是表实类的麻黄汤证?还有无合病、并病的组合证,比如,桂枝加厚朴杏子汤(考虑呼吸气粗的症状)、麻杏石甘汤(考虑无汗而喘的症状)、大青龙汤(考虑时烦躁的症状)…… 尚若说里热证可以初步排除的话,那么,不应该排除“表证+里热”的可能性,还需进一步鉴别、排查。当然,教材所提供的这则医案,可能没有给出足够让我们进一步鉴别排查的足量信息。——古今中外,大多数医案都是为了说明重点问题,而在脉舌症状的完全记录上有所侧重(也可以说是缺失)。 此外,从瘙痒症的角度切入,也可分析是否为类方“麻黄连翘赤小豆汤、桂枝麻黄各半汤、麻黄连翘赤小豆汤……”中的某方,照样要进一步鉴别、排查……上面已经做出示范,在此不再赘述。 初步选定使用麻黄剂。那么,可以把可以用麻黄汤发汗呢? 再者,以辨方证的方式,也可以直辨出麻黄汤证。“《伤寒论》第52条:脉浮而数者,可发汗,宜麻黄汤。”而本案恰恰是脉浮数,而且恰又无汗。这要鉴别:麻黄汤证“脉浮紧、恶寒、发热、无汗、喘”,这与本患者的“脉浮数、不恶寒、不发热、无汗,气粗”并不尽符合。而且麻黄汤为大发汗,而大发汗首先要考虑到汗之来源。倘若大汗无源,则治病的同时或许会要命。汗若有源,则需大补胃气,胃气充足,则津血足、汗有源。所以,这是考虑必用桂枝汤大补胃气的深层思路。也是对于疾病的诸多病机进行“主次、因果”全面权衡、抓出重点的辨证论治的最后一步。 综合而言,我选定桂枝麻黄各半汤或桂二麻一汤。 好了,最后,也让我们看看教材所选医案的最终处方,本医案的作者为山东临清市人民医院的孙百善,发表于《山东中医》杂志1989年第5期45页。后由北京中医药大学陈明等收入其主编的《伤寒名医验案精选》(学苑出版社,1998年)。且看原始作者如何辩证处方: 患儿虽呈现一派热象,然审证求因,此非内有实热,乃营卫不和,汗液不得宣泄之故。治以调和营卫,开发腠理,处以桂枝汤。 按:小儿为纯阳之体,易虚易实,易寒易热。本例患儿先天禀赋不足,卫阳失通,营卫不和。《内经》云:卫气者,温分肉,肥腠理,司开阖者也。”《伤寒论》亦云:“荣行脉中,卫行脉外,复发其汗,荣卫和则愈,宜桂枝汤。”故笔者以桂枝汤透达营卫,开发腠理,使其毛窍得通,汗液得泻。 桂枝5g,白芍5g,甘草5g,生姜3片,大枣5枚。水煎服,5剂。 服药后,唯腋下略有汗液泌出,肌肤较前感舒服柔和。因患儿服药困难,改为桂枝、白芍、甘草各等分,共研极细末,装入胶囊,每日2次,每次10g,用生姜、大枣煎汁送下,服用20日,患儿遍身汗出,诸症皆除,如同常人,随访3个月未有复发。 (陈明,等.伤寒名医验案精选.学苑出版社,1998)[实为:孙百善,《山东中医》杂志1989年第5期45页] [刘观涛按:为什么我极力反对论文和论著作者引用仲景原著条文、或内经等经典条文?就是因为很多人在引用的时候,容易丧失对病机的分析阐释,或者说,在潜意识里判断出病机之后,而用条文予以证实。这时候,特别容易出现“断章取义”引用条文的倾向,以上端为例,原始作者所引用的《伤寒论》亦云:“荣行脉中,卫行脉外,复发其汗,荣卫和则愈,宜桂枝汤。”实则为《伤寒论》第53条:“病常自汗出者,此为荣气和,荣气和者,外不谐,以卫气不共荣气谐和故尔。以荣行脉中,卫行脉外,复发其汗,荣卫和则愈,宜桂枝汤。”因为本案例没有“汗出”,所以,原始作者就在引用原文的时候,把“病常自汗出者……”删掉!] 看了原案作者的解析,对比自己的辨证处方,发现两者的不同在于辩证论治的最后一步,也即综合分析所有病机、方证的“主次、因果”,最后来“定大局”。定大局的最后一步,犹如法院宣判,此时法官要综合考虑各种因素,比如是故意杀人,还是失手杀人,还是防卫过当,三者虽然都有杀人结果,但是量刑的轻重相差悬殊。以本案为例,我的处方是进行主次、因果兼而顾之,照顾全面而不分重点,但或有“胡子眉毛一把抓”之弊;而原案作者只顾病因而不管现症,有“围魏救赵”之巧,但或有“顾此失彼”之弊。 有人问:到底这两种方法孰对孰错,孰优孰劣?我认为,只有和病机吻合,两种方法皆可用之。倘若一种方法效果欠佳,就可改用另一种方法,因为两种方法各有侧重,正如同东方“人情式”企业管理和西方式“规则化”企业管理一样,各有优势,也各有弊端。这正反映了中医的特色:“一阴一阳为之道”。 |
总结一下,对于“经方第一方”桂枝汤的三个医案(均选自《伤寒学》7版教材,主编熊曼琪,中国中医药出版社),教材的编者可谓是用心良苦。他们没有选编桂枝汤最广泛应用的“常见病”——感冒而致脉浮缓、恶寒、发热、汗出。而是选编用桂枝汤治疗“疑难病”的领域——发热、自汗、无汗(或皮肤病、瘙痒)。
实际上,当世患者在患感冒后,往往自行购买治疗感冒的中成药,主动到中医院、中医诊所寻求中医治疗的患者并不多见,所以,教材选编医案,的确应该以当前常见病为主、以当前疑难病为辅助。而且常见病和疑难病往往又交织在一起,很多疑难病(比如发热、皮肤病等)其实也是当前中医大夫眼中的常见病。
言归正传到本文的题目“辩证知机”上,“入手三条路”:
辨“病机”
辨“病症”
辨“方证”
有人时常困惑,我的辩证不错啊,为什么疗效并不尽如意呢?为什么始终徘徊在“下工”的层面呢?《内经》里讲,“上工十全九,中工十全七,下工十全六”,为什么我的疗效仅仅比误打误撞的概率高一些,而始终达不到中工乃至上工的水准呢?
这个问题,相信有些从事中医临床的朋友或许有过。深层的奥秘在哪里呢?
为了更好的说明这个问题,请允许我打个通俗的比喻:治病救人的过程,很类似于公检法部门惩治罪犯。入手辩证,只是如同“公安局”抓捕罪犯一样,这个罪犯还不能说是严格意义的“罪犯”,而只是犯罪“嫌疑人”。当我们中医医师通过“入手三条路”而能把病机(乃至方证)“抓捕”之后,决不能就算盖棺论定,而要立即进入“审判两道关”(类似“检察院”进行审核,“法院”进行判决),否则的话,就有可能造成很多冤案(对中医师而言,就是很多误案)。
第一道关,“审核”严把关。对初步完成的辩证处方,从类证(类病性、类病位)、类症(类病、类舌、类脉)、类方(类药)多方面进行鉴别排查。
第二道关:“判决”细权衡。针对错综复杂病机之主次因果、标本先后,表里半、上中下(先表后里、先里后表、表里同治;上病治下、下病治上、上下同治)要统筹大局,抓大放小,不能“面面俱到”,而要“擒贼先擒王”。
如上“审判两道关”,对中医医师而言,较之“入手三条路”还见功夫,也是需要大家高度重视的。
“上工”和“中工”、“下工”的区别,就在于“上工”在初步辨别出病机乃至方证之后,仍然有意识(或潜意识)对所辨方证进行“审判两道关”,这样,就会把最初60%的有效率提升到80%的有效率。
有人会说,不会吧,我跟老师抄方的时候,似乎也没见到老师进行“如此复杂的思考啊”。其实,这一切思考,都如同风驰电掣、灵光闪现,甚至于老师自己都不一定能够觉察到。但是,任何一位优秀的医师,一定会在确定出方证之后,再继续对其选定方证进行“复核”,特别是所选方证一定要和脉舌、望诊、主症严密吻合,至少也不能发生冲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