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武关》拉杂记

　　此戏若按历史事实以及演员技术双方面而论，均有特殊立场的价值，是以堪称戏剧中之名贵者也。然设非超等优秀伶工，曷敢率尔操觚，贸然尝试！因之所擅演者，咸有相当佳点，自能收获良好成绩耳。昔闻老角武生罗燕臣（俗称七十儿，系始业秦腔青衫复改二黄须生，罗小宝之父）所云，舍诸最早能演斯剧之人，历年既久颇难追述究竟。即以清代咸、同年间以来，有武老生张三福者，对于表演《宁武关》当推为第一流人物（按张三福即著名武生张淇林之父，其人详细事迹，具入《清代伶官传》中）。系将此戏传授伊子淇林，并传授谭鑫培而已。唯当光绪中叶之际，鑫培入内廷为供奉，复屡经表演不衰，计光绪二十四年二月初四日演于内廷颐年殿（第一次），光绪二十八年八月十四日演于内廷颐年殿（第二次），同年十一月初一日（第三次）、光绪二十九年八月十四日（第四次）均在内廷深获厚赏，足征鑫培表演《宁武关》洵有独到之处也。在淇林演之，实能与鑫培并驾齐驱，同誉媲美，因思鑫培既将此戏唱的大红大紫不欲与之抗衡，于是本人绝对不演此戏。时有贝勒涛叔源（即载涛，别署野云居士）生平酷嗜戏曲，能戏甚多，而尝欲学此剧，曾托人向鑫培说项，彼时鑫培因性好静，乃婉言辞谢，而涛贝勒仍不扫兴，复托人向张淇林述明此意。淇林以鑫培推却在前，亦不愿多此一举，反使同行误会，但淇林不肯太薄友好情分，终致允诺，悉心教授，涛贝勒天资聪颖，不数日完全学成，乃以千金酬劳，当时辄有一剧千金之美谈也。

　　山西老梆子班中，有艺名老十二红者，除演文武老生梆子诸戏之外，昆腔之戏亦夥。当在清代光绪三十三年丁未之秋，余是时供职山西太原省垣，曾观戏于该处大水巷振兴戏园。是日老十二红即演全部《周遇吉》，系由战岱州对刀步战生擒李洪基起，中段包括李闯王拜恳直至宁武关拜寿别母乱箭止，凡数十场，可谓唱做念打，无不吃重。经十二红表演自始迄终，宛如一串牟尼珠，绝无散漫松懈之处。是时该伶年已七十二岁，其矍铄精神如此，可谓老当益壮矣。并以柴文田（著名老旦）饰周母，天贵旦饰周夫人白氏，观小生饰周公子，七百红饰老仆，八百黑饰闯王李自成，六丫头（著名武花脸）饰一只虎李过，王金爱饰李洪基，小飞燕饰周部马童，以上各角俱有佳点，可谓完美尽善。

红豆馆主（溥侗）

　　红豆馆主溥厚斋（侗）将军（别署西园）对于《宁武关》一剧，学有心得，诚能高出内行，且为谭鑫培心服钦佩。时语人云：“吾演《宁武关》，虽负虚名，若以真正优点而论，比较侗五爷吾曷敢望其项背耶！？”在鑫培所说似自谦词，而厚斋演戏的技术，夙孚众望，可见一斑也。

　　刘春喜、孙佩亭（即十三红）一为黄腔，一为梆子，俱系靠把须生行中铮铮者，此二人均能演《宁武关》，咸属弗弱。高阳昆腔班，其《宁武关》一出，陶显庭饰周遇吉，侯益隆饰李闯王，陈荣会饰周母，夙有三绝之妙喻。今陶、侯、陈三伶相继殁世。侯永奎本系可造良材，所演《宁武关》，殊称不弱，惜乎近年昆班戏运堕衰，角色泰半凋零，于是永奎见机而作，转变作风，拜在尚和玉门下，改易黄班武生矣。

《宁武关》 余叔岩 饰 周遇吉

　　余叔岩表演此戏，深得谭鑫培三昧。前十年间某日应某宅堂会，乃偕杨小楼合作，余演前半部，杨演后半部，真可称春兰秋菊，各有良好处。迩来李少春对于此戏尽心竭力研求，并经叔岩指导传授，将来必能臻至登峰造极之境。宁武关之事故，非但演于戏场足称佳剧，单弦、大鼓中所唱，亦能出奇制胜，如桂兰友、刘宝全、白云鹏等人，每唱《宁武关》咸有特长，聆者咸称绝妙，获誉匪浅。唯在评书界名宿潘诚立（字钰峰）所评演《明清野录》书中之宁武关节目，辄与戏场颇有出入。即以对刀步战一段，完全迥异。乃述胜英奉经略使孙传廷之令，到宁武关周遇吉总戎麾下助战，曾生擒李洪基（章回标目为“金镖将活捉无鳞蟒”。按金镖将乃胜英之绰号，无鳞蟒乃李洪基之绰号，并指李洪基即《下河南》戏中代替胡公子相亲之俊相公，且谓李洪基明为李闯王之义子，实为李闯王之娈童男妾耳。至于潘君之口述如此，大约必有所本根据也）的战功，遂得成名耳。并云周遇吉之夫人刘氏亦有武技，曾守宁武关。周遇吉殉难疆场之后，李闯王统兵攻城，周夫人连守数日始破。复与贼军巷战终夜，直至黎明，部下只剩女兵十余人，遂登一处最高小楼之上，揭起房瓦，尚能击死贼兵无数。李闯王传令将楼拆毁倒塌，周夫人及女兵同时死难矣。按此说法周夫人之武勇智略殊不在梁夫人红玉以下，亦女中英烈者也。若于戏中其胜英战绩可以不必加入，仍依旧例对刀步战、拜寿、别母、乱箭各节，以后大可添设周夫人刘氏守关、巷战、登楼、击贼、殉节诸场，倘能由宋德珠饰之必当称职胜任。若以少春之周将军，德珠之周夫人刘氏，亦可称戏场中一双佳偶，较之才子佳人，风雅韵事，似觉高出一筹矣。

　　（摘自 《立言画刊》1940年第112期7页，113期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