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辉
茂辉跟我的关系,就是俗话说的“狗皮褥子没反正”。无论是在电话里还是在公开场合,我直呼他“李院长”,他管我叫“陈校长”。——他是医生,我是教师。
他给我封的这“校长”,纯粹是取笑我这扫地僧的。——他说我是“关中民间杂七杂八闲蛋事务艺术学校”校长。
他说的对着呢,跟爱人给我的定义一致:正经事一样不会,闲事情没一样不会。
我给他的院长是真的,是货真价实的业务副院长,手底下摁着七八十号医护人员呢。我时常懊悔地说:“咱俩都是爱过嘴瘾的,但终究还是有点区别。你看我说的就准:早几年前你还是个赤脚医生的时候就叫你院长,现在你真成院长了——虽然是个副的。早知道我的嘴这么灵验的,我把你叫个局长不是更好么?”
每次去他那里闲坐,他都被患者紧紧地围裹在中间,只有扒开人缝儿才能看到他的面目。——总是厉声“训斥”坐在面前的患者:“每天走个路就能解决的病,非要吃个药挨个刀,你是图舒服么?”
奇怪的是,患者就像犯了错的小学生,服服帖帖地听着,脸上还堆满憨厚真诚的笑意。
“听好:谁也治不了你这病,只有你自己能。吃少些穿暖些勤走路!”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都是板着脸。可是,话硬心软,叫人听了舒坦。
这些天村里的柿子猕猴桃熟了,那些走路都有点趔趄的中老年患者,非要拿塑料袋提五六个给他们的李大夫。
“李大夫,咱院子柿子树上的甜柿子,你尝尝。”
“茂辉,自家地里的猕猴桃,没打药,你尝尝。”
诊室桌子上红的白的塑料袋挨挨挤挤的,都装着农家人那份纯朴的心意,叫我见了很嫉妒。有什么能比叫普通老百姓这么信任更有价值的呢?
我跟他的交往,源于他身上的这份质朴,没架子,彻心彻肺地为农村患者着想,花最少的钱或者不花钱,看复杂的病。最重要的是,随叫随到,人送外号“农民兄弟的120”。
你看那些普普通通的农村人,他们对人的认可那可真是透着心底儿的。他们信任谁,就那么不遮不拦地表达出来,毫无恭维之意。我经常在路上能听到“我家茂辉”这样的掏心窝子话,每次都不由自主地扭头看看,心里陡地一暖。
还有他的那份好学精神。作为一个成年人,参加培训的时候抢着坐头排,给老师擦黑板端水杯拿讲义;老师查病房的时候跟在后边偷偷摸摸记下老师每天药剂的用量,自己用笔记分析老师如何根据患者病情调整剂量。说真的,这份用心,我在当学生的时候都没有用过。——这一点上,我真的服帖他。
甭看我这人不行,还总是不服人。唯一能让我服的就是那些不断学习的人。
医生和教师,都是靠专业吃饭的,不学习,饭碗就保不住了。——我俩观点一致。
五六年前,我突然很想让自己能胖一点儿。“哪怕就是小腹微隆都可以,要不然夏天的裤子皮带都挂不住。”我跟他说,希望他能助我一臂之力。
“喝啤酒!”他一咧嘴。
“能行么?”我怕他糊弄我。
“没嘛达!”他把胸脯一拍。
对于想胖胡投医的我来说,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那两三年时间里,我俩隔三差五的PK啤酒,每次每人面前先摆放三瓶,几盘凉菜一碗面,对吹。
后来,俩人PK还怕谁耍赖,就请了石遥来当裁判。结果呢?每次都是,俩运动员没见喝多少——他五瓶我三瓶,裁判员喝的最多。
最要命的是,我的小腹平展如关中平原,倒是他给小腹微隆了。我没来得及跟他讨要说法,他反而说我“就那体质,没办法。”
于是,我只好认命了:一瘦到底,又有何妨?
病不择人,人择医。找他看病的,除了普通老百姓,那些拿实权的领导也不在少数,还有领导们的父母亲属。无论谁,他改训还训,我都听得想笑:
“你这病,搁没钱人跟前就不会有,有钱人才得呢。”
病人忽闪着眼睛不解其意。
“吃的好,不动弹。不得病才怪呢?”他拿眼睛撇着对方,“把好吃的给可怜人分些,病自然就好了。”
我就喜欢他这一点:不管老百姓还是当官的,他都那副模样。
“给这么多省市领导看病,也没说叫把你拽一下,弄个小局长当当?”我经常这样挤兑他。
“医生要是有这样的想法,手艺就瞎了。”这个时候,他总是很郑重的这样说。“医生手里端的是良心!”
他说的好:手里端着良心的人,才能让人家放心。
(作者简介:陈启,平时扫地,闲时打球,偶尔写作。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陕西中考语文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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