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饭
农村人贪活儿。——往往是天才刚刚蒙蒙亮就下地,面朝黄土背朝天地侍弄庄稼,天黑严实了才收工。我们村的大人们干活儿,那时候大都是这样。
山里坡地多坡路多,对着沟喊话听得清清楚楚人影也相互看得清清楚楚,但走到跟前去却需要绕一大圈路费大半天时间。常常要下了这道沟,从沟底绕路再爬上那道坎儿才可以过到对面;或者翻过一座山梁,下了几道坡才曲曲拐拐地到跟前。
我们家就在这样僻远的山沟里,庄稼都长在很陡的山坡上。那坡度大的呀,我们常常顺着坡顶跑几步,然后只要噗通一屁股坐地上,人自动就出溜出溜地就一路滑下去了。
雨水是存不住的,又没有可以浇地的水。那些成片成片的坡地,靠天吃饭,听起来是十多亩十多亩的,但肥力薄的像一张纸,长不了多少庄稼——几蛇皮袋子的收成而已。
从家里到地里,要走老半天;从地里回到家里,也要老半天。秋夏大忙时节,日头长,晚上天黑定已经将近九点时分,从中午到那个时间点儿,八个小时的时间,加之又都是重体力活儿,没有人承受得了。于是,大家都要在半晌的时候加一顿饭——半晌饭。
半晌饭那时候是家家都要很精心来备的,对于地里干活儿的人就像加油站,是歇息缓口气和增添力气的重要节点。大人们嫌回家吃饭路上费时,干脆不回家。因此,送半晌饭就成了孩子们的事儿。
我那时候就经常往地里送饭:一大罐儿白米稀饭,一罐儿撒了糖精儿凉白开,一竹笼油渣花卷,最可口最简易的菜是陕西关中的一道菜——辣子醋水水儿。暑热焖蒸加上重体力活儿,白米稀饭和加了糖精的凉白开是绝对不会有剩余的,那油渣花卷,被蘸了辣子醋水,吃起来带劲儿,两口一个,也没有剩余。
有时候,半晌饭会是炸油饼,还捎带着蒸面皮儿,山里到处疯长的人花菜,顺手都可以摘满满一篮子。用清油炒过之后,跟面皮儿一块儿进了嘴里,嚼起来脆生生,油香油香的。
在我能帮大人们在地里干活儿的时候,常常一边干活儿,一边那眼睛撩着远处的山坡小道,心里不住地嘀咕:饭怎么还不送来呢?
农活儿里,无论是割麦子还是锄玉米、砍玉米杆儿,小孩子的腰是受不了的。长时间的身体猫着,腰就拧着疼。我们常常干不了多会儿,就捂着腰眼儿龇牙咧嘴地喊叫。大人们虽然心疼,但总是给我们鼓劲儿加油,让我们多歇会儿。我们便一噗通躺倒在麦捆上,或者玉米杆上,把腰高高的垫起来仰躺着,看着干干净净高高的天空,嘴里“哎呦哎呦”地喊着。
那时候乡村里没有人可以带着手表,时间全凭了看头顶着的日头。毒辣辣的太阳西斜至西边半天空的时候,——约莫4:00钟左右,半晌饭就该送到了。
一看到到妹妹提着竹笼和饭罐儿来送半晌饭来的身影,不待家人发话,我便放下手头的活儿,飞奔过去,抢先坐在地头树下的荫凉里开吃。
响晴天气,蝉都懒得叫唤。山间的风却是透彻的凉爽,吹过人的面颊,那份凉爽就渗进了心里头。看着我们揉着腰腿,吃饭喝水的速度却并没有减慢的模样,大人们就指点着我们发笑……
后来,光景好些的时候,很多人家在夏秋大忙时节,都叫了麦客或者帮工来抢时间。大家待麦客和帮工跟自家人一样,在吃喝上都是尽了量来待承,半晌饭在内容上油和肉的份量添加了许多,往往在稀饭之外,还要提一捆儿宝鸡啤酒和果啤。“能吃就能干。”——乡村里人心里,这话最实在。
再后来,等城里流行一个叫作“宵夜”的词语后,农村里半晌饭这个词语慢慢消失了。进了城务工的乡村人,常常在走过深夜吵闹的大街夜市的时候,想起当年自家地头热闹的半晌饭。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惠安中学教师,省诗联协会会员。文风力求散淡,干净。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酸汤挂面》、《一件棉袄》、《吃搅团》等发表于《教师报》。诗歌《船夫之歌》、《向往北方》等发表于文学陕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