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鲍德里亚:当西方占据了死人的位置 | 西东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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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方军队在面对塞族侵略时的无能完全等同于它不敢拿一个西方士兵的生命来冒险。在这个意义上,这些士兵早在他们被塞族实际地俘虏前很久,便已经是人 质了:他们的生命不得不被首要地保护起来。零死亡:这是“纯净的战争”的主题。它既是对战争的完善,也是对战争的嘲讽——战争作为完美无瑕的运动表演,作 为“纯净的比赛”。我们已在海湾战争中目睹这点,当时,西方仅有的死亡还是因意外才发生的。至少,战争终结于一场技术的证明,提供了权力(虚拟的全能)的幻觉。虽然波斯尼亚提供了一个完全无能的例子。纵然是这样的无能(它把自由的统治让给了塞族),事实上也符合战争的不为人知的目的,它无论如何都等同于对 西方战争机器的一次象征性阉割。可怜的旧西方!仿佛它还可以满心欢喜并大获全胜地完成建立世界秩序的使命(通过清空一切的抵抗区域),但它仍不得不从它被撕裂的良知深处,无能地旁观,而全球层面上,一切细小的脏活都是由雇佣兵来干。无能地旁观,同时被羞辱和出局。
  然而,这样的军事分析并不令人惊异。它和文明世界的精神分析相关。我们或许认为,西方不敢拿单个士兵的生命来冒险的事实,表现了文明的某种更高阶 段,在那样的阶段,就连军队也致力于人道主义和对人类生命的神圣权力的尊重了。事实恰恰相反。这种虚拟战士的命运——这种不再是战士的战士——折射着文明 人的命运。他为之奋斗的东西,他的全部价值,都已大大地消失;他的存在无法为任何事物而牺牲。唯一其本身拥有某种价值的东西也可被置于危险当中。
  我们生产的个体,我们赞颂的绝对利己主义的个体,我们用合法人权的全副武装来保护其无能的个体,就是尼采所说的“末人”。他是其自我和生命的最终使 用者,是终端的个体,没有后代或超越的真实希望。他是终点之人,注定在遗传上不育,并濒临灭亡。这种个体是循环的终结,是物种的毁灭。对他而言,余下的一切不过是试图绝望地延长自我的生命,通过幽灵化、分形化、复数化,通过自我的创造和克隆。那么,这种末人无法牺牲,恰恰因为他是最后的。一旦生命被化约为 使用价值,被降低为真实时间中的生存,那么,任何人都没有权力拿他的生命去冒险。这便是末人的命运,确切地说,是命运的缺席。这就是为什么,末人之无能的发展,折射着开化民族的进步,但他们不敢冒险去直面他们的敌人——或保全颜面。
  有两件事情在更深的层面上相互连接:以种族清洗的名义,消灭一切的异域文化,消灭一切独一的少数;以不惜任何代价的保护和生存的名义,消灭死亡本 身,消灭作为独一性(最最独一的独一性),作为不可化约之事实的死亡本身。某种意义上,我们的生命也被清洗或净化。它们在一个使它们远离死亡的虚拟外壳内被不断地耗尽,正如联合国的虚拟战士在他的虚拟外壳中到处走动一样。即便他被劫持为人质,他也不会变得更加真实。他只是成为了一项交易条款,在西方和塞族 的幻觉性背离和共谋的夸富宴上,在这种军事的假面舞会上,在共谋和懦弱的不大可能的链条上,那里,无名士兵的位置被虚拟战士所取代——不死的士兵,他被瘫痪和固定,占据了死人的位置。(Quandl’Occident prend la place du mort. 'la place dumort’一词源自一个事实,即在日常使用中,它指的是汽车前排的乘客。它有时也被用来指称精神分析关系中分析家的位置。但这里,鲍德里亚是在更加字面的意思上来使用的。[英译注])因此,我们正在目睹死亡以所有我们不曾期望发现它的方式,进行再度的部署。
  以联合国保护部队(UNPROFOR)和快速反应部队(RRF)为例:在波斯尼亚冲突中,他们极其迅速地占据了死人的位置(为此,他们还武装到了牙齿!)。而我们,躲在电视屏幕背后的所有人,则暗暗地占据了死人的位置。塞族人,刽子手,以他们的方式活着。萨拉热窝人,受害者,处于真实死亡的位置。但我们处于一个古怪的境地:半死不活,却代表了死人。在这个意义上,波斯尼亚冲突是一次全球的检验;在当今世界的每一个地方,西方都占据了死人的位置。
  但这并不是为了用一切可能的手段来避免如是的处境。我们几乎玩起了瑞士人的老把戏,多年来,瑞士一直为全欧洲提供雇佣兵,并就此在战争上保持中立。 这是所有富裕国家在今天的策略——为全世界提供武器并以此方式成功地将暴力,至少是战争,从它们的国土中放逐出去。但什么也没有做;恰恰在我们希望驱逐死亡的地方,死亡再次浮现,并通过一切保护性的屏障,延伸到了我们文化最遥远的深处。
  我们人道主义和生态主义的意识形态对我们所说的一切,不过是人以及人的生存。在这里,我们看见了人道主义(humanitarianism)和人本主义(humanism)的巨大差异。人本主义是一个强价值的体系,和人类的概念、哲学及道德有关。它是一个正在被铸造的历史之特征。而人道主义是一个弱价值的体系,与受威胁的人种之保护有关,是一个未被铸造、正在崩解的历史之特征;这里不过是对垃圾进行理想处理的消极一面——我们所知的,根据定义是不可降解的垃圾。就生存,或就生命被死亡所迷信地拖延和庇护着而言,生命本身成为了一个我们再也无法摆脱的废品,它注定,可以说,要无限地复制。
  如今,我们在波斯尼亚目睹的就是这样一种无限的复制,就是一个正在崩解之历史的这样一种可怕的戏谑和不祥的混乱:一场军事和人道合而为一的闹剧。
  历史自我复制成为了闹剧。
  闹剧自我复制成为了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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