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俊华： 我曾是个小偷 【11同题·非虚构】
我曾是个小偷
很多事情是无法忘怀的，甚至是铭刻在心的。过去的只是时间，过不去的是心坎。我曾是个小偷，我一直把这段过往刻在心灵的记忆，比对着自己的成长。
一
第一次做小偷，应该是我七八岁的时候。我早已忘记了当时胆怯和害怕的感觉，但是，策划的过程和偷窃的智慧以及得手后的喜悦，至今清晰再现。虽然忘却了日子，但时间和地点却像重重的车辙，烙在了心头。
按我家搬入新家的时间推算，应该是上个世纪的1974、1975年的样子。那时的我们依然过着生产队、大集体的日子。土地、菜园、粮食都是集体的。大家一起出工，一起干活，一起分配，真正过着“大家庭”的集体主义生活。
那是七月份的一个晚上。全生产队的人都在集体“大烟炉”前的空场里，解烟（就是把烤好的黄烟从烟杆上一点点解下来）。解烟是按解的质量和数量挣工分的，所以，每家每户能干活的基本都派上了用场。只有我们这些光着屁股、一丝不挂的泥娃子闲得没事干。一群年龄相差无几的男女孩子就在空场里窜来窜去，不时地还招来大人们的一顿嫌弃，甚至呵斥。
我和五哥差不多是这些孩子的头领。大人嫌弃，我们也知趣。于是，我们带着六七个活跃分子，来到了烟炉后面的小河里戏水玩耍……
“太香了！”小河旁是一片很大的集体菜园子。菜园子由我们按辈分叫大哥的两个中年人轮流看管和护理。菜园里种了黄瓜、西红柿、韭菜、芹菜等各种乡村常见的蔬菜。那时的菜不像现在市场的菜——大棚里种植出来的，基本没有了原始的菜味菜香。那时没有化学肥料，基本是用生产队收购的各家猪粪、鸡鸭粪等天然的肥料。这样种植出来的菜，格外清香，有菜味。尤其是那清新的黄瓜香，随夏日的微风一阵一阵飘来，搅动着我们幼小的心灵和心灵下的馋虫。
虽然，各家管教极严，绝不容忍偷窃等邪恶的影子。但是，小孩子终究是挡不住诱惑的。此时的“馋虫”已经爬满了我们的心。于是，我把五哥叫到一旁，开始了一场“巨大的阴谋”策划。到底是发小知音，我们一拍即合。
我们按照各自的优势，进行了分工，统一了暗号口令。安排两个年龄最小的前去园棚处吸引看护员大哥的注意力，三个女孩子躲在角落站岗放哨，我和五哥深入园区，爬行到黄瓜架内侧，偷黄瓜。
菜园离烟炉很近，大人们边聊天边解烟，嘈嘈杂杂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早已划破了夜晚的宁静，给我们实施这次“大行动”带来了绝佳的环境，我们似乎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我和五哥是赤身裸体爬行到黄瓜架下的，借着菜园看护用的微弱灯光，把成熟的大小黄瓜，摘了个差不多。新鲜的黄瓜顶花带刺，扎在我们幼嫩的皮肤上，有点刺痛。但是，在巨大的黄瓜香吸引下，我们已经完全忽略了这些。
看园子的哥哥非常好奇地看着假装前去说话的两个人。孩子毕竟是孩子，看护的大哥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用手电筒照了过来，吓得我俩赶紧趴在了菜畦里，一动不动……
轻轻的，我走了，不是我轻轻的来，摘了一堆黄瓜，留下了一身色彩。
一切在胆战心惊中，顺利地完成了。听到集中暗号后，伙伴们又汇合在一起，把新鲜的黄瓜在河水里一冲，直接开吃。不大一会儿，一大堆黄瓜就吃了个精光。
我们一个个拍着溜圆鼓鼓的小肚子，开心极了。回家前，我们再次强调了这次大行动的“保密性”。
过了几天，听在村里当村干部的爹跟娘说起了这事。说第二天两个哥哥在交接班的时候，发现了黄瓜的丢失和几行小小的脚印。上报生产队后，值班的哥哥受到了生产队的处罚……
二
第二次做小偷，是在我上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那时家里一直很困难，顿顿吃上饱饭还是件十分奢侈的事情。家里人口多，又都处在长身体和能吃的年龄，我们家的粮食总是不够吃的。爹娘常常让姐姐放学后，到山上去挖一些苦菜等野菜，洗净放上玉米面，做成菜粥来弥补粮食的短缺。有一天，我下午放学后，到河边挖野菜。到了河边，我发现了一块小小的菜地里有不少的菠菜！菠菜地被收拾得有模有样，一行一行的菠菜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一起。这是个巨大的发现！我几乎什么都没多想，直接就在菠菜上打起了主意。我佯装在菠菜地附近挖野菜，等到日落西山，天色暗淡下来，确定没有任何人后，我十分迅速地直插菠菜地，急速地连拔带挖，把菜筐填了一半。撤离“现场”后，把偷来的菠菜放在了菜筐底下，把挖到的野菜放在菠菜上面，进行了掩盖。
为了防止娘盘问，回到家，我直接跟娘说，在一些菜地里，挖了一点人家漏下的小菠菜。娘忙着做饭，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娘是绝对不会想到我会撒谎的，更不会想到我是偷来的菠菜。因为，在街坊邻里，我是“出了名”的老实孩子。
后来，曲折听说，丢了菠菜的二大娘，生气地在菜地里骂了半天……
三
我第三次做小偷，是初一上半年的时候。我和一个要好的比我小一辈分的同学，利用上山砍柴的机会，偷摘西山的苹果。
我们两个是在结伴上山砍柴的时候，发现了苹果园的秘密：四周围堵严密的苹果园，在一个角落，竟然有一处能爬进去的豁口！巡护的管理员，经常在苹果园内外进行巡查。轻易得手还是有一定难度的。此时泛红的苹果，已经有小孩拳头般大小了。我们两个决定寻找机会，偷一次苹果吃。
我们先是连着三天在远处蹲守观察，摸清巡山员的行动轨迹。苹果园很大，巡护员走一圈，要半个小时以上，而且间隔时间比较长。他们晚上吃饭，也比较准时。
“机会”总是垂青那些有准备的人。我们找到了机会，决定利用他们吃晚饭的时间，打时间差，快速行动。终于，在第四天，我们两个从豁口处摸进了园子。也许是慌张的缘故，刚偷摘了七八个，就弄出了响声，惊动了约五十多米远的、棚子旁边的狗，狗叫了起来，引起了巡护员的警觉。“快跑！”我们来不及多想，拎着小口袋一口气跑出了很远。我们一跑，巡护员就发现了。毕竟我们年轻，他们自然不是我们奔跑的对手。大声的喊叫声和呵斥声，已经渐渐减弱了，我们知道，我们已经彻底安全了。反复确定了安全后，我们两个蹲在山坡上啃起了向往已久的苹果。苹果虽青涩，但我们心里却美滋滋的。
真的太好吃了！就是摘得太少了，每人只摘了七八个。我们一口气，把偷来的苹果吃了个精光。我们断然是不敢拿回家的。要是爹娘知道了我们偷苹果，后果不堪设想……
四
岁月早已流走了几十年。我也从山沟沟走向了城市和大都市，过上了不再饥饿、甚至衣食无忧的生活。很多事情，也早已在风雨飘逝里，渐渐模糊和远去。但是，这三次“小偷”的经历，却怎么也不能从我的脑海里抹去。每每想起，我的心里总是涟漪翩翩，五味杂陈。
每个人都有美好的时光，每个人都有美好的时代。我们只有彼此尊重，彼此维护，把一个个美好放大，连接起来，才是真正的美好，才是最美好的时代，最美好的时光。大家都过上美好的日子，才是美好真正的内涵。美好才会是一个哪里都有温暖，哪里都有真善美的世界。而我，却因为顽皮，因为贫穷和饥饿偷走了别人的美好，满足了自己的私欲和开心。我惭愧！我无颜！
时代已经久远。但这几次的事情却始终在我心头，警醒着我的前行，矫正着我的步伐，令我时刻敬畏善良，敬畏诚实，敬畏正直，敬畏苍天，敬畏灵魂。
远去的时代和背景不再重来，不再回还。而我却依然前行，依然走向远方。我想，我只有不忘廉耻，不忘净洁，心存阳光，心怀坦荡，心存善良，心生敬畏，我才能站立天下，昂首抬头，无愧生命的神圣赋予，生命的春暖花开。
21-4-11 23: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