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学需要哲学,哲学需要物理学
那些做哲学的人,那些裁决着证明和论证的人 …… 习惯于质询,但对他们的实践职责却从不做出贡献 …… 即使他们恰好有能力掌控某事,他们也自动把它搞坏,而那些没有任何(哲学)论辩的知识的人,如果受到了(具体科学的)中训练并拥有正确的观点,实际上全都做得更出色。所以对于科学,哲学是毫无用处的。
一般性的理论能够支持、且往往有助于实践的进步。
本工作的目标是仅仅基于原则上可观测的量之间的关系来为一种量子力学的理论奠定基础。
关于历史和哲学背景的知识给了我们得以摆脱同一代大部分科学家所陷入的偏见的那种独立性。这种由哲学洞见带来独立性——依我的观点——是把单纯的手艺人或专家与真正在追寻真理的人区别开的标志。
那些否认哲学的功用的人,所做的亦是哲学。
科学越是处于严重的混乱和困惑中,越需要哲学。
今天的基础物理正在经历一轮深刻的概念转变,这是因为广义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的成功,和目前依然缺失一种能被人们认可的引力的量子理论这一情况所导致的公开「危机」(在库恩的意义上;我倒是宁愿称为「机会」)。这就是为什么一些科学家,包括我自己这种做量子引力的,更敏锐地察觉到了哲学对于物理学的重要性。
下面列举一些当下最理论物理中探讨的话题:什么是空间?什么是时间?什么是现在?世界是决定论的吗?我们需要引入观察者来描述自然吗?物理学是根据「实在」来架构还是根据「我们的观察物」来架构更好,或者还有第三种选择?什么是量子波函数?究竟「涌现」意味着什么?意在刻画宇宙全体事物的理论有意义吗?认为物理定律也在演化这种想法有意义吗?对我而言,探讨这些话题,来自过去和当下的哲学思考的养料显然不容忽视。
在圈量子引力这一我本人所在的技术领域中,牛顿时空被重新解释为在量子意义上呈现为颗粒状的、概率性的、涨落着的某种事物所展现出来的东西。空间,时间,粒子和场融为一个单一的实体:一种并不存在于时间或空间中的量子场。这种场的变量只要求子系统间相互作用的明确性。这一理论的基本方程没有显式的时间或空间变量。几何只在近似中出现。客体存在于近似中。实在论被一种强烈的关系论所调和。我认为我们物理学家需要跟哲学家一起探讨,因为我认为我们弄通这些东西需要他们的帮助。
最后,我想再简要谈几句相反方面的问题:科学对于哲学的相关性。
我之所以要谈这个,只是因为:科学界一些反对哲学的表态,不过是对哲学和其它人文学科某些领域中的反科学态度的一种回应。
现在后海德格尔(post-Heideggerian)氛围统治了「大陆」的一些哲学系,在其中,对科学的无知成了值得自豪表现的事情。科学不是「真正的」知识;它错失了真的知识。「……植物学家的植物不是田畔花丛;地理学家标定的河流『发源处』不是『幽谷源头』。」这种语境暗示着只有「田畔花丛」和「幽谷源头」才是重要的。
另一个今日知识界的分支 —— 社会学中也有一例:「任何人都没有义务要采取某种特定的世界观来描述20世纪的科学发展」。这种论调要么是无聊的(「没人强制你有智力」),要么是误导性的,所谓「误导」,在词源学意义上讲,就是「导向错误的方向」。
我现在明白了这一点:正像最好的科学紧密联系着哲学一样,最好的哲学也将紧密联系着科学。过去显然一直是这样:从亚里士多德柏拉图,到笛卡尔、休谟,到康德、黑格尔,到胡塞尔、路易斯,最优秀的哲学总是紧密地与科学协调。过去不曾有任何一位伟大哲学家,不时时刻刻严肃地对待他们时代的科学所提供的知识。
科学是我们的文化中一个完整的和必不可少的部分。它还远不能回答我们想问的所有问题,但它依然是一种极为强大的工具。它可以处理不计其数的问题,包括那些关涉我们自身的问题和把宇宙当作一个整体来讨论的问题。我们的所有知识,是来自极为不同的领域的许多贡献的结果,从科学到哲学,当然还有文学和艺术,还有我们对它们加以整合的能力。在我看来,那些贬低科学的哲学家 ——这些人还不少 —— 在严重地伤害理智与文明。当他们说全部领域的知识都渗透不进科学,以及他们才是懂得更多的人的时候,他们就让我想起那两个坐在公园长椅上的小老头:「啊」,其中一个颤抖着声音说,「瞧这帮声称能研究意识还有宇宙起源的科学家啊。」「噢」,另一个说,「真荒唐啊!他们当然搞不懂了。我们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