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扬桂:她发了疯一样,一边迎着菊满爷的锄头冲过去,一边按下了打火机
【作者简介】陈扬桂,男,1963年生, 大学文化,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任邵阳市政协委员、文史研究员、《邵阳文库》编纂办副主任。热爱写作,在各级各类刊物发表文章1300多篇,300余万字。其中在省及国家级刊物上发表寓言作品300余篇,数十篇寓言被编入中小学辅助教材和寓言专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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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写的悼词
陈扬桂
中秋节前的一天,一个金风送爽的日子,我正和朋友在一湾风光幽静的小溪边垂钓。兴趣正浓的时候,妻子打来电话,说是老家雷古子来了,有重要事情要我帮忙,叫我赶紧回去。我要妻子把电话给雷古子,问他到底是什么事。雷古子说要我写个东西。问他写什么东西,不知是他说不清楚,还是我这远离尘嚣的溪湾里手机信号不好,嘤嘤嗡嗡地听不明白。想到雷古子是跟我一块长大,小时候给我帮助最多的发小,不管钓兴多浓,也只得收起钓杆,罢渔归家。
回到家里,雷古子告诉我,是他的嫂子死了,要我帮忙写个悼词。我说,怎么不请书三爷写呢,他不是村里红白理事会的笔杆子,写悼词祭文的高手吗?
雷古子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说:“快别提他了,求爹爹拜奶奶,就是高低不肯写。说我嫂子的悼词太难写了,他没这个能耐。眼看今天晚上就要开追悼会,我就只得来劳烦你这个大作家了。”
“大作家”我虽然远远够不上,但写个悼词这种乡党应酬文字,对我来说,倒还真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雷古子的嫂子在我的印象里,贤惠善良、勤劳俭朴、上敬公婆、下睦妯娌、帮亲顾友、乐善好施,在我们这个村里,她的为人处世是没得谈的,悼词范文中的好词句,拿来就是,有什么难呢?于是,我把雷古子请进书房,让他将嫂子的生平、品德概要地说说。
雷古子说,我嫂子以前是个大好人,你是知道的。就是最近这几年入了教,变得六亲不认,胡作非为,把亲朋戚友,左邻右舍都害惨了。
“什么!你嫂子后来变了?”听雷古子这么一说,我大吃一惊,要他说得具体一点。
雷古子向客厅瞟了一眼,接着说:“听干部们讲,我嫂子入的是什么全能神教,是政府反对的。自从入了这种教,她的性情突然变了个人似的。用她自己的话说,她也已经不是个人了,而是成神成仙了,对我们这些吃五谷杂粮的凡人,左看右看都不顺眼,天天莫名其妙的生气,骂人,抱怨。她还在远亲近邻中发展了一些信徒,这些信徒隔三岔五地来我哥家聚会,到了一起就是大声叫骂,像着了魔似的,没日没夜地唱啊跳啊,真是讨厌!有时深更半夜里还在吵吵嚷嚷,搞得大家不得安宁。我哥要是说两句,他们就扬起棍棒追打我哥。我哥后来惹不起躲得起,跟几个侄子出去打工了,家里就成了他们的魔窟,里里外外都被搞得乌烟瘴气了。”
“他们在村里有没有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呢?”我想,悼词是要念给乡亲们听的,如果有这样的事情,不写出来,乡亲们会有意见,写出来嘛,丧主肯定不高兴,于是追问道。
“怎么没有呢?”纯朴的雷古子显然没有为死者“隐恶”的念头,只见他脸上突然现出了怒容,“人家国木匠的女,荷妹子,好逗爱的一个妹子,不仅相貌乖恬,学习成绩也好得不得了。那年考上重点高中,国木匠婆娘正好得病花了不少钱,国木匠想把荷妹子放普通高中读书,还是你跟吃饭(希望)工程的领导打招呼,给减免了学费……”
我迫不及待地插了一句:“荷妹子怎么了?”
“荷妹子对得起你,后来考了个一本大学。可是,去年放暑假回来,刚进村,就被我嫂子的一个门徒看到了,见荷妹子穿着漂亮裙子,细溜溜的长头发披在肩上,她就大喊大叫:'不得了!妖怪进村了!’那一屋信徒,拿起家伙,一群癫狗似地向荷妹子扑来。当时,村子里的人大多做工去了,荷妹子被这阵势吓得丢了魂一样地乱窜,最后没路走了,跳进槽门前的万碗塘里。”
“啊?!我怎么没听说呢?”
“你这里好久没回家来了,回来也是打个转就走,哪得听说。万碗塘好深,你是晓得的,五蛋蛋就是在那里淹死的。”雷古子凄然地望了我一眼,接着说,“村里喂的鸡啊,鸭啊,甚至猪啊,他们想吃就逮着宰了吃,塘里养的鱼,他们捉不到,就用农药毒死,还说这些禽畜鱼虾也都是妖怪,他们是在为大家除妖斩魔。”
想不到雷古子的嫂子干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还给她写什么悼词!我已经没有心情听雷古子说了。
可是,雷古子好像打开了话闸子一样,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这些信徒不止祸害别人,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放过。我嫂子娘屋的妹妹被我嫂子带入教门后,也是鬼缠到了一样。一天,她好生生地跑回自己家里,拿起斧头就向才三岁的女儿砍去,把女儿的手臂砍得鲜血直冒,幸好她丈夫及时挡住,才保住了一条小命。她见丈夫抱走了女儿,便躺在地上大哭大闹,咒骂女儿是个小魔鬼,老是缠着她,让她没有心思念经、祈祷,影响她升天成仙……”
看来雷古子的话闸子一时半会还关不住,我便打断了他的话,问他嫂子又是怎么死了的?
“怎么死了的?还不是她自己作孽。前天早晨一大早,她就爬到自己屋顶的平台上,一边敲锣打鼓,一边大呼小叫:'世界末日来到了,我要上天堂了!’她叫了一通后,见没有谁出门来答理她,就下到自家的厨房里,拿起菜刀跑到菊满爷的门前,把菊满爷叫出门,对他说:'我听到主的召唤了,主教我现在就去投靠他!满爷,求你助我升天去吧!’她要菊满爷杀了她,吓得菊满爷全身打跑跑,赶紧把门死死关住。我嫂子见菊满爷不肯帮忙,就想报复他,跑回家去,提出一桶汽油,站在菊满爷的门口,将汽油往自己身上和菊满爷的门窗上泼洒。菊满爷在门缝里看到这番情景,操起一把锄头出来阻挡我嫂子放火。哪想到她发了疯一样,一边迎着菊满爷的锄头冲过去,一边按下了打火机。那火苗从我嫂子的身上呼呼地窜到门上、窗上,窜上房梁……搭帮全村子的人都迅速赶来救火,菊满爷的房子才保住了一半没有烧掉。而我嫂子就这样活生生地给烧死了。”
雷古子意犹未尽,我则使劲地向他摆着手,叫他不要再说了:“书三爷写不了的悼词,我更加写不来了!”
“么子?你也写不来?!”雷古子终于闭住口了,呆呆地望了我好一阵,才又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我懂了,不是你们写不来,是我嫂子载不得。”
说着,雷古子便起身要走,我和妻子都留他吃了中饭再走。他说:“下回再来吃,我得赶回去告诉我哥,叫他不要操这份心了,我嫂子载不得开追悼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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