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岳||【小说】 爱如昙花(上)

      爱如昙花

                 文/立岳

                     01

“叮铃哐当”一阵刺耳的盘子碟子撞击地板的裂碎声从位于在水一方808房的客厅里飘了出来,打破了小区灯火闪耀下的宁静。

这是汉城招商局副局长薛莲生第三次在家当着妻子郝红梅的面摔破盘子和碟子了。无非不就是郝红梅吃饭的时候在他耳根边多唠叨了几句,无非不就是关于他与办公室那个女秘书朵朵的种种捕风捉影的破事,郝红梅善意地提醒着他不要被小妖精迷了心魄。

他也懒得辩解,没影没边,嗨嗨嗨,这都那跟那的事!

“日久生情啊!两只老鼠放在一起一个月如果没发生点什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它们是同性。你这个英俊的大局长碰到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秘书,出入成双、夜不归宿,不擦出点火花才怪呢!你没听说'秘书秘书,白天是秘书,晚上是小蜜’......”郝红梅半嗔怪半调侃。

“净胡自扯!俺那是为了工作!”莲生脸上有些愤怒的菜色。

“我胡自扯,那你体恤衫上的这根长头发又是何方佳丽的?”郝红梅如私家侦探般利落地从莲生的脖子后跟处拣出一根染成金黄打着卷儿的长头发,用右大拇指和中指尖捏在手心,醋意酸酸地在莲生眼前晃了晃,弹了弹,一股蒂芙尼的香水余味还淡淡地残留着。

“那是朵朵陪客户喝多了我搀扶送她去酒店时不小心留下的。”莲生小心翼翼地解释着。

“骗鬼呢,当我三岁女娃啊!怕是君子乘人之危......”

说句实在话,女人对于这种事向来都有第六感觉的。自己与朵朵的躲躲闪闪的暧昧怎么能瞒住妻子郝红梅那双火眼金睛呢。被堵得无话可说时,他只有拿起倒霉的盘子、碟子摔了去当掩饰。

盘子、碟子的碎片由保姆迅速地收拾干净,女儿巧玉也知趣地躲到自己的房间里看书去了。对于父母之间的吵架她也似乎司空见惯了,根本不用她来掺和。

寂静的客厅,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他原本想这次郝红梅应该会大闹一场,愤然离去,谁知她却出奇的冷静,端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摩挲着自己刚涂过油的指甲愣得出神。莲生也默默蜷坐在沙发上,耷拉着头,整个就是葛优躺,深陷的沙发似乎要将他整个身子淹没了。

郝红梅先开的口:“莲生啊,咱俩结婚今年有十年了吧,虽有'七年之痒’之说,这道坎能不能过去,那咱们约定互给双方一个星期的缓冲时间,冷静思考下,能过则好好过,不能过就案板上拍黄瓜--一拍两散!”

“好!”莲生听到这话有些兴奋,一个双宿双飞的计划便瞬间在脑海里闪过。

                      02

人说香格里拉是个适合艳遇的地方,莲生这次并不奢求有什么更多的艳遇,他只希望能够拉着他的金丝雀彻底放松浪漫一下。脱离了郝红梅的视线,莲生像是一匹的野马失去了羁绊,欢喜脱缰了。

下了飞机已是晚上7点多了,飞机场灯火通明,辉煌异常。他们直接坐了草籽花大酒店安排的车,一溜烟便到了酒店。匆匆洗漱,简单用了点晚餐,休息尚早,莲生就拉着朵朵在酒店边上一个植物园里闲逛逛消磨时光。

六月的香格里拉,晚上阵阵凉风袭来,爽意无比。植物园里的灯光布置得光怪陆离,忽明忽暗,特别适合游人在此流连小坐。

薛莲生在植物园内找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朵朵小鸟依人般黏在他身边,一个情窦初开的姑娘,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扑闪扑闪地眨着,那青春的眸子里藏着多少诱人的东西啊。这年头流行姑娘爱大叔,似乎自己稍微放纵一下,朵朵就能将他那七窍玲珑魂给叼了去。

忽然,藤椅旁边一株翠绿的昙花,强烈地吸引了他的目光。他下意识地抬腕看了下手表,见指针指向八点三十几分,这个节点正是昙花盛开的最佳时间啊。

夜色的幽暗变得愈加的暧昧,朵朵蛇一般紧紧地缠着莲生,莲生忙推开了朵朵已欲热吻的嘴唇,拢了拢心猿意马的心,猫下了腰,盯着这株即将浓情绽放的昙花细细地看了起来。

“什么花呀,这么吸引你的关注?”朵朵有些扫兴地嘟怨着。

“嘘,这叫昙花,也称月下美人,花期很短,今天遇上是难得的福分啊!”说完硬拽着朵朵的手,朵朵迫不得已也弯下腰肢和莲生头并头装模作样般看起花来。

顷刻,在海带状的绿叶坳口间,娇嫩的花蕾微微颤动,筒裙似的花托,托不住丰腴的白玉一样的花苞,紫色的外衣依依颤开,洁白的花瓣约有二十几片,一点点向外舒展,一片、两片、三片......接着成簇成簇米黄色的花蕊徐徐地绽开,显得参差分明,错落有致,中间一根柱状的白色花蕊高高地翘起,透露着一种冷艳和高贵,散发出一股股沁人的清香。那花刚开的样子如美人伸着懒腰,柔情似水;怒放的样子,又极其狂放,有着别的花所不及的气度,整个盛开的时间共计不过十来分钟。十几分钟后便开始凋谢,闭谢的姿势也刚烈异常,像倒挂金钟,不减姿态。

人们常说欣赏昙花能让人变得清明与宁静。如果地球与宇宙相比,地球只是“太平洋上的一粒沙”。昙花虽然弹指芳华,轰轰烈烈,但是也是刹那美丽,瞬间永恒!人呢,以百年为记,也不过是三万六千五百多天,在历史长河中,能有雪爪鸿泥,实属不易。

薛莲生感慨着,趁着兴奋又念起了席慕蓉那首名为《昙花的秘密》的诗:

总是

要在凋谢后的早晨

你才会走过

才会发现   昨夜

就在你的窗外

我曾经是

怎样美丽又怎样寂寞的

一朵

......

“哎呀呀,真想不到我们堂堂招商局的大局长竟是一个情诗王子啊!”朵朵惊讶着啧叹着。

“什么呀,比这厉害的还有......”莲生自有点洋洋洒洒了,本想亲密地在朵朵鼻梁上刮一下,朵朵羞涩地躲了过去,他转过脸一瞥,发现那谢了的昙花瓣,柔软地耷拉着,只有那一片片翠绿的叶子还在坚挺着,似不离不弃的恋人般用自己的坚强安慰着花瓣。那厚厚的叶子在霓虹灯的映衬下,发出墨绿墨绿的光,更像是一柄柄利剑深深地刺痛他的心窝,借着花的凋零,十几年前那场刻骨铭心的往事一一涌上心头。

                 03

他和绢子自幼便是青梅竹马。

十九岁那年,高考结束,在紧张的期盼中,他和绢子都等来渴望已久的大学通知书。莲生考上的是京都的青年政治学院,绢子考得比他好,是京都的航空航天大学。

可是在绢子收到录取通知书的第三天,她正和她娘玉凤在东沙岗的地里翻着红薯秧,一个起身突然间觉得天旋地转昏倒过去,立马被送往镇医院进行救治,却因条件有限被紧急转送县城医院。

那几天,莲生正和村里几个棒小伙结伙在西河滩里装沙攒上大学的学费呢,传到他耳朵里已经是第四天的傍晚时分,消息称绢子是昙花命,犯病了,很严重的。

昙花命,专指的是女子,命如其名,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昙花是在最美艳最绚丽的时候凋谢,绢子也一样,现在她正值青春年华,是人生中最美好最璀璨的年纪,同样也可能会在这个年纪溘然辞世。

天妒红颜,果不其然。

那天,他赶了个早,拎着一兜子苹果和两包白糖去医院看望绢子。

绢子白皙嫩如新藕般的手指抓住了莲生的手,晃了晃戴着手链的手轻声低语着:“莲生哥,谢谢你来看俺了,有件事情我不该一直瞒着你,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替我找了一个算命的大师帮我算出是昙花命,说我命若昙花,弹指即逝,并四处求高人帮我刻制了这串桃核手链,说是能消灾解难,护佑平安。莲生哥,你说那算命大师说得准吗?”

莲生望着绢子那笑意盈盈的模样,心头无比沉重,如鲠在喉,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什么桃花命、昙花命的,他也听人闲言碎语地讲起过,只是昙花命这种命格自古便有,无一例外,有此命者,全部会在三十岁之前香消玉殒,谁也束手无策。

血气方刚的他不信这个邪,更不敢相信这个生死劫会发生在自己青梅竹马的恋人身上。他始终觉得人的命长在自己的骨头里,活在自己的血液里,只要有一滴血在,有一口气在,命就在。他安慰着说:“那些江湖术士的胡言乱语,岂能当真?”

“可是,为什么我总感觉头晕眼花、有气无力啊!来医院也一周了,也没检查出个啥毛病,只说气血两亏,怕是花神舍急八慌地来催命的吧!”绢子幽幽地叹着气。

“天罚地诛我来受,苍天无眼我来开。老天何必为难一个弱女子呢?戏不够,神仙凑;命不长,血来续。”我听说命不好的人,用恋人的血可以来续补上,今天就用俺的血来给你续命吧!说完,莲生咬破食指,一股鲜灵灵的血液顺着牙印咬破处噌噌沁出,莲生忙摊开绢子的右手掌心,沿着绢子手心上的生命线迅速划了一道清晰的血印,刹那间他仿佛看见了绢子的生命在无限地生长,无限地延伸。

看到这个感人场景,在场的每一个人无不为之动容。绢子更是感到分外激动和惊喜。她握着莲生的手不疾不迟地说着:“莲生哥,生命本来自偶然,生于尘埃,落于尘埃,在人间走此一遭,有你体己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你知道,昙花一现下一句是什么吗?”

莲生微微一愣,突兀的喉结稍稍蠕动了下,反询道:“莫不是昙花一现,只为韦陀?”

“是的!”绢子微微眨了下眼,眸子中充满着万种浓情,嘴角极力地勾起一丝灿烂的笑容,声音虚弱却柔情无限,“莲生哥对于我而言,就是韦陀,我已见过韦陀,这便知足了。生死难道真的很重要吗?不管人的寿命是长还是短,只要能不辜负自己所活过的岁月,便足够了,我已经见过这世界上诸多的缤彩纷呈,也体会过人间珍贵的爱暖情长,所以哪怕现在死去,便已此生无憾了......”

绢子说这话费了好大劲,额头上也冒出丝丝虚汗,护士在一旁劝她不要多说话,她仍坚持着断断续续地说着:“莲生哥,你要答应我好好活着,一定要把书念完,那是咱庄稼人的唯一出路啊,人只有活着,爱才有所附丽!我要走了,请你别为我哭泣,你的泪和亲人们的泪加在一块也挽不回我的枯萎。莲生哥,记着给我个微笑吆!......”

话音说完,她的手腕微微一颤,顿时从薛莲生的臂弯里滑落下来,眼睛也慢慢地合上,嘴角挂着的笑意也渐渐淡去。好似一个极度疲劳的人在见完自己最想念的人之后,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地闭上眼睛睡觉了。

病床前的人们看到这一幕顿时大惊失色,莲生赶忙蹲下身子紧握绢子的手,有些冰凉,气若游丝;与此同时绢子她妈不顾一切地扑了上来,哭喊着:“绢子!我苦命的闺女啊!医生,快救救俺的闺女!”说完便“噗通”一声跪在了主治医生的面前,嚎啕大哭央求起来。

紧接着又是一通的忙乱和抢救,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绢子总算留住了一口元气。但情况是非常的糟糕,经过省城来的专家综合鉴定,绢子这种病并不是所谓的昙花命,而是一种罕见的血液病,概率是百万分之一。如果没有相匹配的骨髓移植,仅进行保守治疗,生还的几率是十分渺茫,作为家属一定要有个心理准备。

绢子她爹陆碳大叔噙着泪咬着牙说了句:一定得救,就是砸锅卖铁、抽梁拆瓦也要救回俺闺女的命!

几番治疗下来,绢子早已是骨瘦如柴,如风中飘零的蔷薇,仍然没有大的起色改观,反而把东拼西凑借来的钱花了个精光,莲生他娘把家中压箱底的钱也全掏了出来,可还是拯救不了她未来儿媳妇绢子的命。

二十三小年的火烧还没来得及吃上,绢子一口气没咽过来就撒手人寰、魂归天外了。弥留之际莲生也在,他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儿就这样悄然逝去,而他却无能为力,泪水早已湿透了他的衣衫,而耳边却不断回响着绢子走之前在他耳边嘀咕的两句话:

“多年以后如果我已经不在了,记得这个世界我来过;

多年以后如果你依然爱着我,请为我点亮心中的烛火。”

这两句话宛如心里在滴血一样,时时刻刻敲打着他那年少而敏感的神经。

                          04

多年以后,心中的那个青梅竹马的绢子他早已抛到九霄云外,意得志满的他却心怀鬼胎地带着一个涉世未深的金丝雀在彩云之南逍遥、沉沦。一种罪恶感和羞耻感强烈地袭入他的心头,继续使他沉浸在往日痛苦的回忆当中。

绢子到底还是走了,连新年祝福的钟声也未听到。

红颜多薄命,在死神来临时人类又是那样的渺小,谁也无法躲藏,无法超越。

关于埋毕绢子的地方,绢子她爹和族里的几位老人发生了一点争执。有的说要埋在村南头的桃花园里,绢子她娘不愿意,因为自己的闺女虽命薄些,但不是桃花女,坚决不行。要埋也得埋入她们陆家的祖坟东沙岗。族里的叔老们不乐意了,绢子是未出阁的闺女,按风俗不能埋入祖坟,要埋也得老西坡的黄土地,大有“停尸不顾,束甲相攻”之意。

最后绢子她爹折中了族人的意见,同意埋在老西坡的黄土地,一个十字路口处。来来往往的村人下地干活大都从那经过,难免忍不住地叹息两声:这闺女,命薄啊!

荠麦青青的时候,莲生都去绢子的坟头看看,默默地诉说几句阴阳两隔的思念,临走时不忘添两抔黄土,留下一个花环。

有时情痴时,他也禁不住张狂着:

到底,爱如昙花?还是女子如昙花?还是爱情便是女子?女子便是昙花?莲生有些糊涂,他蜷坐在绢子的坟前无奈地望着苍天,发出了一连串的天问。

一抔黄土掩风流,何处有香丘?

恍惚间她看见绢子流着眼泪如同黛玉的眼泪翩然落于纸上,晶莹了每瓣桃花: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落花人亡两不知!

这样的痴情一直坚持到他和郝红梅结婚以后,他就很少再去绢子的坟头去烧个纸钱。

想到这些,莲生的眼角竟有些湿润,喃喃自语道:

“明日降临,风流云散。

回首前情,昙花一梦!

立岳:

原名秦丽月,河南新野人,文风散淡,个性随和,爱书法,好行隶。喜游山水,聊寄情怀。

谷亮:

70后,自由职业者、主持人、教书匠、演员。无科班出身的光环,千禧之年与麦结缘,而立之年方幡然醒悟:此生应属于舞台,遂创立主持工作室。

为了传承主持和声音艺术,开始带成人学生,因成人学生时间无法满足教学的热忱,不惑之年起像带小徒弟一样带播音主持与表演班孩子,成立教书匠谷亮私塾。

【联系方式:13803773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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