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赌场“开门迎客”,我卻在复工前辞职了

远程办公已持续两周,张莉周围的内陆小伙伴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嚷嚷着要复工。然而作为在澳门工作的内陆人,面对即将到来的复工,张莉的隐忧却比以往更多。
和张莉一样,近20万澳门外雇即将复工。他们之中,有一半的外雇每日往返于关闸两侧,也就是说他们白天去澳门工作,晚上通关回内陆生活。
2月17日傍晚,澳门政府宣布:从20日零点起,返澳居民返澳后需自行居家隔离两周,外地雇员入澳前需在珠海海泉湾隔离两周。
该消息传来,意味着张莉到了澳门后便不能往返内陆,否则要重新隔离14日。“其实是一种变相封关。”原来每天往返两地节省开支的外雇们,现在要增加在澳门的生活成本。
就在澳门实施封锁的同一时间,博彩业也即将从20日凌晨解除禁令,赌场将重新营业。
这两条指令,一个封锁,一个解锁。而作为博彩业主要劳动力的外雇群体,在这一时刻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文件里虽然呼吁雇主解决外地雇员在澳住宿的问题,但并没有强制。
张莉接到公司的电话,对方提供了两种选择:一是20日零点之前在澳门找好房子,租金自付,政策结束前不得回家;二是停薪留职。
只是敷衍地口头宣告,没有行文,也没有协议。一时间,多种情绪、疑惑随着信号中断而弥散。
 关闸,潜在的风险 
关闸内外每日聚集着大量过关的人。疫情的隐患早于复工之前,便埋藏于多个口岸。
1月22日,澳门首例肺炎病患确诊。此后,口罩告急。就在前一天还能买到50元50个外科口罩的药店,这一日也挂出告急的牌子,限购与涨价接踵而至。
窗口期的不安情绪首先在妈妈群体中弥散。为了购买儿童口罩,当地妈妈组建战队,在短短两小时内汇总了各区、各口岸、各街巷的口罩库存状况:
“Bb Mart有得订小孩口罩,话今日晏d有货(说今天迟点会有货)。”
“新口岸、水坑尾一带药房都无。”
“金海山良记五金8元一只,n95尚有少量。”
“新马路便民,散卖1.5元一只,每人限购5只。”
“氹仔雄昌附近,头先(刚才)问有M95(n95),不过50元1个……”
各种信息错杂交汇,妈妈们如临大敌。
那时疫情还未全面爆发,澳门也远没有到封锁的地步。澳门本岛人流密集,牛杂铺、西饼店、碗仔翅的顾客长龙不断。新马路向西步行10分钟,可以到达十六浦,向东南步行15分钟,可以到达新葡京。25分钟的步行距离中,纵横街巷巴士点密集,在下午5点到7点之间,有限的公共交通运力却远远无法满足大批返程的外雇和游客需求。
当天下午,关闸出现一名武汉游客,因过关时检测出发热症状,口岸执勤人员立即封锁、消毒、滞留所有旅客。
这一天也是张莉春节前在澳门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无论从哪里出发,回到关闸,回到内陆都是困难的。同事建议张莉试试另一个口岸,并交给她一张便签纸,上面详细地写着巴士号码和到达横琴口岸的便捷路线。
按照便签纸上的路线,张莉顺利到达了口岸,过了关,比导航预计的时间缩短了半个小时。然而,对大多数人来说,节后的复工返程并不顺利。
复工开始于2月1日。入闸处,个人和团队的入口交错不明,手检的队伍在最内层。对于每日往返珠澳两地的外雇而言,每过一次安检,随身的背包就要摩擦一次安检机。大家会在内侧的手检队伍等候。一条手检队伍总是被拆分成左右两队,在打开背包的最后关头互相推搡,或一方让路。
与往常不同的是,入闸时取消了自助通关,走人工通道需要填报健康申请表。人群慌张、焦灼的情绪在拥挤的关闸积压,如同储存压缩气体容器,随时爆炸,人人自危。
当然也有畅行的通道。不远处的喇叭弃置于地,播放着“老、弱、病、残、孕通道”的录音。入口处由两位执勤把守。没有播放出来的潜在规则包括:带小孩的父母、带老人的子女可以通行,携带病历本的旅客需要接受检查,讲述自己病情的旅客被拒之门外,指示自己伤口的旅客顺利通行。
 新的办公地点 
四天前,公司通知张莉下周正式复工。新的办公地点随后会告知。
张莉感到疑惑。
为什么会有新的办公地点,会有新的劳动协议么?如果有协议,岂不是打两份工;如果没有,要与谁对接?
指令跳过重重疑虑,直接下达在群组里。
“收到请回复。”
群里只有四个人,一位上司,两位居住澳门的同事。在一次突如其来的指令下,张莉不知从何问起。
“新的办公地点,在哪里?”
这个问题当晚并没有得到答复。张莉了解,为避免病毒传播,限制员工入境是一种办法,但同时却禁止员工在家办公。为什么要去一个不是办公地点的地方办公呢?公司告诉她,为了效率和公平。
效率指的是:“在办公室办公效率会高吧。”公平指的是:“澳门的同事已经复工,你也应该在室外场所办公。”
但同城办公的困难并不比每日往返两个城市更加容易。社区的封闭管制,公共交通的停运,每日增加的病例,办公地点仍然不明确,对于公司来说,种种不安垒砌起来,便是命运共同体,便是公平所在
对于毫无预兆的指令,张莉并不是头一回经历。坦白来说,张莉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去应对,甚至妥协。
“薪资减半,在家办公可行吗?”张莉接着问道。
上司随即下线。
张莉并不是个例。
荔枝在“备用场所”工作。这是一间100平米大小的办公室,平日弃置时,用于存放各种办公用品。备用场所的目的是,一旦主楼或是营业场所遭遇自然或人为损失,便可转移。
在此之前,政府下令,提前复工的企业必须保障员工的健康,即使十人复工的食品相关企业也必须签保证书。保证书能让法人代表保证员工的安全。一旦有病例出现,将由企业负责。并且需要登记每位提前复工员工的信息,一来可以追溯传染源,二来复工人数可以透明化。
1月21日左右,这场疫情刚刚开始,公司便提前让荔枝所在部门去备用场所工作。直到过年期间疫情愈发严重,而备用场所作为最集中的办公地点,无疑增加了感染的隐患。很多部门也因为了解到肺炎的严重性退回了备用场所的计划,回到原办公室。相比备用场所,原办公室密度小,座位分得开,感染的可能性较小。
但荔枝的部门仍然坚持留在备用场所,转移工作地点无疑转移了履行保证书的职责。新的办公地点无益于复工,却成为不少企业首先的选择。荔枝决定离职,张莉仍在等待回复。
 共识 
20日的隔离政策打破了张莉公司的调离计划。原本一家公司的限行令成为了公共政策,它的受众包括十几万外雇。调离工作地点在政策之下是一种危险行为,从形式、法规,乃至安全保护多个方面,都不合理。
矛盾重新回到关闸两侧。进与退,雇主与外雇之间需要达成共识。
次日,张莉最终得到了回复。通话中提及的两种选择,或两日内在澳门自行解决住宿,意味着生活成本急剧攀升,入不衍出;或停薪留职,疫情期间再无稳定收入。

既不受内陆的管制,也没有澳门的法律保障,张莉这样的“外雇”就这样被置身于“法外之地”。而外雇的体系是劳工局,是否要向他们寻求帮助?
事实上,求助劳工局依然徒劳。非常时期,劳资之间的矛盾因疫情激化,也因疫情被久久搁置:
2月初,当地新闻中有近20例外雇怀疑以不正当方式被解雇。劳工局表示关注,并协助协调;
2月中旬,不少雇员投诉因疫情而被要求放无薪假。劳工局表示将作充分沟通,希望劳资双方“互谅互让”。
诸如此类,新的难题将不断到来。本地雇主和外雇之间最后的体面,被疫病彻底击垮。
在时代大潮奔涌而来之时,外雇如沙子分散、重聚、堆积,哪里是开始,哪里是结束,始终无法把握潮水的方向。
最后,张莉做了个决定:放弃在澳门的工作,结束了不到一年的“外雇劳工”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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