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流、逆流 | 人生如逆旅,谁亦是行人。

徐小凤《顺流、逆流》· 1985

康艺成音唱片公司的四年,徐小凤陆续推出了一张演唱会、一张精选、一张国语、以及三张粤语专辑。三张粤语全部以“全新歌集”系列来命名,1985年的第三张粤语专辑名为《全新歌集3》。这是借鉴Chicago乐队的专辑起名风格吗?他们以罗马数字作为专辑标题,由于罗马数字不便辨认,后来出得多了,便又用上了阿拉伯数字,直至1999年的26。无独有偶,童安格当年的引进版也有以“新曲”系列取名的,那些有数字强迫症的唱片公司话事人真是无处不在。
封面终于不再和杨凡这个“偏执审美狂”合作,不否认由杨凡设计包装的造型比之前贵气洋气许多,但只有这次称得上“大气”。私以为这是全新歌集系列中最佳的封面设计和拍摄照。甚至影响了离开康艺成音之后,宝丽金为小凤姐打造的经典造型设计。一“裙”入魂,在丽晶酒店内的云石楼梯上选景,1981年已有杨凡也已云石楼梯为背景,为甄妮的《忆梦》专辑拍摄过唱片封面。不过这次摄影师梁海平的作品灵光乍现,青出于蓝。据他在杂志上回忆起这段唱封的拍摄过程往事。选定了大酒店里的一幢大型云石楼梯,在旁是一大块一大块的玻璃,阳光穿透到地面,却不足以提供所需光线,用了一组射灯配合调节发光指数与阳光一致后,准备就绪。概念是要一个突出吸引的效果,小凤姐摆了多个POSE,但感觉离预期设想有出入,忽然灵机一动,用一匹达四十码长的红布,将她扮成“红衣女郎”,整个人卧在楼梯上,而红布则大幅地铺在地上,于是就诞生了经典的红白对比突出效果。

红与白的主题也与圣诞巧合,特意重温了一遍高志森1984年导演的“圣诞快乐”。据高导回忆该片当时票房居高不下,观众捧场不仅是因为片中有麦嘉、徐小凤等一众明星,而是好奇想看看leslie和Danny在闹别扭的情况下怎样拍对手戏。高导为此也是绞尽脑汁,后来他证实:“《圣诞快乐》里张国荣和陈百强其实根本没有照面,两人所有的镜头都是分别拍好后剪到一起的!”言归正传,专辑里收录的电影主题“这是真爱”,在片中“这是真爱”的歌词改成了“Merry Christmas”。来自八十年代真爱与圣诞节的组合,不禁想起了后来2003年另外一部据说圣诞节必看的电影《真爱至上》。同样成为那部八十年代的圣诞港片插曲的有,片尾中注明的“夜雨星空”和专辑里注明的《献君千阕歌》,不过好像都没有在片中找到。当然还有陈百强的代表作《等》,2002年在那张《我的心底话》精选记念专辑里他的录音里提到:“等”都是我自己的一支作品,那支歌本来是我同小凤姐一起合唱的,因为那支歌是一部戏《圣诞快乐》里面的插曲,但后来因为版权的问题,就没办法一起合作唱到。那么如果我想一下,如果《等》同小凤姐一起唱到,可能是另外一回新的味道都不一定。那么我自己失望之余,唯有自己在那里等,自己唱啦。这样我自己唱的时候,我特意加入进去,结尾那段是用点假声也好,好Blues那种味道,加进去,这样我觉得效果很好,这样我自己就觉得是:有点新东西发挥出来了。

这是一张重原创高质数、古韵与流行结合相得益彰的专辑。和本地创作人的鼎力相助分不开。尤其是鲍比达大师和卢冠廷唐书琛这对词曲“侠侣夫妇”。四首作曲来自鲍大师,四首歌曲由卢唐包办。有《小夜曲》、《更改》等舒缓抒情,也有“忆伊人”、“在旅途中”等轻快潇洒,还有“音乐嘉年华”快慢结合宛如一出舞台剧呈现眼前的作品,这一众原创佳作令整张专辑中国风风格尤为统一。

十二首歌曲改编曲只占三首,主打曲之一《风里的呼唤》原曲是佐田雅志写给妻子的情书《天までとどけ》。这是一首大受改编青睐的歌曲,前后有不少国粤语版本推出。如关正杰《小小一个家》(1983)、叶振棠《风里的歌》(1980)、费玉清《风里的歌》。借填词郑国江老师的话,他第一首为小凤姐写的词是《风雨同路》,最初的版本是凭对她的印象,写成了缠绵悱恻的版本。结果小凤姐摇电话来说,她不适宜那些情情塔塔的歌。最好把她当做男生那样写,于是郑老师想要不写得中性一点,不要那种扭捏的。那阶段小凤姐的很多经典作品常常有“路”、有“星”有“风”、亦有“雨”,倒也间接成全了小凤姐“气象歌”一派。每每由她来唱的这些歌特别令人信服,如这首“风里的呼唤”原曲中唱到收尾的高音假声,小凤姐这版也是完美复刻。歌中流露出的那份真挚感染力,古韵隽永、不疾不徐、恬静优雅的演绎风格是其他女歌手娇柔的唱腔表达不到的境界。
另两首改编曲出处如下,《空虚所以追忆》,林振强的粤语歌词不同于国语表现的“钢铁游子漂泊与等待的呐喊”,而是换成了对逝去的爱情声声叹谓,空虚何有所失,追忆何有所得,只剩下对曾经的这段感情的难舍追忆。原曲是美籍华人歌手李恕权的招牌歌曲《回》。《回》和《喜欢你》也都是张国荣、梅艳芳、张曼玉1984年主演电影《缘份》的国语插曲。关于这位“蚱蜢王子”,13岁时移民美国、18岁进入NASA服务、20岁为电影《超人》编曲、1980年在美国发行首张专辑《Take Me There》、1981年以“Take Me There”一曲被提名为葛来美最佳新人奖,当时李恕权是葛来美奖史上首位被提名的华裔流行歌手,也是首位入围Billboard杂志排行榜的华裔歌手。当然也离不开那首被其他歌手动辄就翻唱一遍的名曲《每次都想呼喊你的名字》,他正是原唱。事不过三,《全新歌集3》专辑里剩下的第三首改编曲,来自TVB旅游节目“大江南北”的主题曲《不变的伴侣》,原曲出处成迷,据说是日本某电视台的中国风光纪录片的主题音乐。词人卡龙借景喻情的一次“人生风景观”,随着起始处的LaLaLa...已是带我们进入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大自然梦境里,山水如歌,而小凤姐的歌里不仅有春去夏随四季的幻变更替,也有漫长岁月中沉淀下来云淡风轻的不了情。
《顺流、逆流》入选了1985年度十大中文金曲,词曲作者蔡国权先生也获得了当年十大中文金曲的最佳填词奖。于香港歌坛神仙打架的年份能屹立年度十大的一席之地,足以显示这首实属词曲唱俱佳之作。结合了古色古香中乐的运用,不愧是自传式粤语歌曲的经典名曲。在几大天皇巨星哥哥姐姐们红的发紫、如日中天的粤语黄金年月,凭借这首代表作本地原创成为了屹立殿堂的大姐大。至于这首歌的由来,也是有一段“十六分之一”的故事,小凤姐回顾当时的邀歌往事,蔡国权先写了八首歌给她选,最后她一首也选不到,要求再写。圈中不少人都是怕了她的精挑细选,谁知对方很有专业精神,一星期不到又写好了八首,最后她选了“顺流、逆流”。
人生如逆旅,谁亦是行人。第一次听《顺流、逆流》是广东的陈汝佳版,原作者蔡国权在1987年的《梦的预言》里,也拿回来演绎了这首“顺流、逆流”。提及这位八十年代资深创作歌手的命运多舛,2002年在东莞不幸遭遇严重车祸,令到之后的生活困难,陈汝佳也在2004年因病过世,只感叹造化弄人。最初从与老谭合唱的“风中劲草”里相识他的声音,之后在《宝丽金十五周年》磁带里邂逅了柔情万缕的“尽诉心中情”,以为这歌名倒是适合做电台栏目,直到遇见这部同名香港电影讲述了一个“悲惨世界”的故事,才知道里面真有一档电台节目名字叫“尽诉心中情”。蔡国权八十年代里的好歌太多,也被其他歌手拿来翻唱,《不装饰你的梦》、《最后一班渡轮》、《不应再犹豫》,而我最中意的是他那首中国风作品《人墙》。有人说他的歌里,有一种淡淡的忧伤,估唔到这首歌中“没法知道命中的风浪”竟一语成谶。
这首歌亦见证了香港歌坛的情义,由于庞大的医疗费用,以及失去工作后他的生活开支负担甚大,06年由好友岑锦华发起,肥妈、许冠英、张伟文等好友都前来助阵,特意举行了两场“群星汇聚关怀蔡国权金曲夜”演唱会为他募款。之前有报道,包括小凤姐在内几位与蔡国权合作过的歌手,未有答应拔刀相助。两晚的好友齐齐打破谣传,老谭是第一场的“重量级”嘉宾,当时他正办理谭父的后事,还是前来撑老友。而小凤姐在演唱会完场前打破谣传,据报道她在完场前30分钟由秘密通道进入香港文化中心后台,甫见蔡国权即与对方相拥,紧握他的手唱出了这首《顺流、逆流》,当场唱到两三句,小凤姐已哽咽,而蔡国权也流下了男儿泪。据蔡国权太太透露,小凤姐亦是02年车祸意外发生后,首位主动找他们的朋友,小凤姐表示当时知道消息后也很无助,只有托了大陆的朋友尽量给他们协助。原来这首时隔三十年后,依然见证了八十年代粤语歌坛不变友共情的“顺流、逆流”,无疑才是最感人至深的LIVE版港乐,患难识友情,逆流见真情。今天也是蔡国权的生日,在此愿他能够安稳地渡过晚年生活。
康艺成音的数年,她的歌中隐隐已有温暖岁月的味道,她的中音醇厚炉火纯青,那些都是来之不易的天赋与历练。歌如人生,抑或人生如歌,谁都明白笑看顺流容易,谁能明白,在其他入世歌手还在和时间赛跑追逐的时候,出世的她已经和那些歌中的逆流时光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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