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人与啤酒

原文载于《哈尔滨史志》

走进哈尔滨这座城市到处都可以看到喝啤酒的风景,故而,哈尔滨被称之为“啤酒之城”。

如追源溯本,据说“最初欧洲的教堂和修道院是制造啤酒的主要场所。复活节前斋期,修士们不能吃肉,则以啤酒为流食也”。啤酒也的确是“液体面包”。有一种更详细的说法是,最初的啤酒是由巴伐利亚修道院酿造,并被聪明且幽默的教士们称之为“罪恶的洗涤剂”。

哈尔滨人之所以喜欢喝啤酒,则是从俄国人乌卢布列夫斯基于1900年在哈尔滨创办了首家啤酒厂开始的。这家啤酒厂是直接以他本人乌卢布列夫斯基的名字命名的。这家啤酒厂在香坊区——哈尔滨雏形时代最繁华的地带。除了这家啤酒厂之外,在1900年到1910年期间,还有不少啤酒厂相继开张,像梭忌奴啤酒厂、维沃瓦列啤酒厂。而在这之前呢,哈尔滨人并不知道啤酒为何物。

中国第一家啤酒厂

啤酒厂的诞生,很自然的,使得哈尔滨城里又出现了许多啤酒馆。早年城里啤酒馆的招牌很有特点,也很别致,似乎是法国式的。在啤酒馆的门外用铁架子、铁链子横吊上一只生啤酒的木桶。你远远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家啤酒馆。自此,当地的哈尔滨人也渐渐地开始喜欢喝啤酒了。

乌卢布列夫斯基啤酒厂广告

德国人伯特·嘎梅施拉克对喝啤酒的人曾有过这样的描述:

露天啤酒园的第一批来访者就像第一批下池塘的鸭子,慢慢地,他们有了跟随者。闲坐的圈子越来越大。酒开始成为闲聊的陪伴。人们来到栗子树下的碎石上,坐在椅子边。“这里有人吗?”来人问坐着的人。没有等级,没有阶级,没有强者或富人的特权。如果巴州州长霍斯特·泽霍费尔来了,或是宝马集团的董事长诺伯特·雷瑟夫,抑或是西门子总裁皮特·罗旭德,每个人都得问“打扰一下,请问这有空座吗?”然后,谦卑地接受结果,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就不得不离开……若坐定,便可以开始轻松的交谈……你也可以只有一个人闲坐着,拿着一杯啤酒,沉默地自饮。不管是谈天说地,还是沉默,一旦坐在这里,就好像把一天的灵魂阴翳都释放出来晒太阳。似乎拥有了自由的空间,能够挥去一切烦恼,……灵魂就在端坐畅饮中得到净化……

无独有偶,这几乎就是早年哈尔滨露天啤酒馆的真实写照了。

20世纪60年代,中央大街还没有现在这么多人,还是比较清静的,像一支优雅的摇篮曲。在那座有名的巴洛克建筑——原松浦洋行(今哈尔滨游客服务中心)旁边有一家啤酒馆,这家啤酒馆不大,有趣儿的是,它像欧洲一样,所有喝啤酒的人都在啤酒馆外面的人行道那儿喝(行人寥寥嘛),人行道上摆着原木色的桌子和凳子。而今这种景象在欧洲的城市里还可以看到。

20世纪初,去马迭尔或者国际旅行社那样的餐厅喝啤酒是很气派的。那里的客人自然喝那种瓶装啤酒,并专门有一个开啤酒用的“池子”,池子的上方是一大块镜子,男服务员将啤酒瓶斜对着那面大镜子,用起子猛一开盖儿,啤酒沫一下子喷到镜面上,并顺着镜面往下流,瀑布一样流到池子里去——是啊,要的就是这个劲儿,显示着一种气派。之后侍者再给餐客斟上。

早些年,中央大街上当然不只这一家露天啤酒馆。据老一代资深啤酒客回忆说至少有四五家,中央大街两侧的十道街、八道街、五道街和头道街都有露天啤酒桌。松花江两岸也有几处专门喝啤酒的地方。其中比较有名气的、绅士的、环境优雅的,像江畔餐厅和太阳岛上的米尼阿久尔江畔餐厅。

江畔餐厅

米尼阿久尔江畔餐厅的所有窗户都面江而开,

可供人边饮酒边观光

早年运送啤酒有专门的马车,是由洋车夫赶着的,车上装满了木头啤酒桶,在城市中辚辚而行,吸引着一些行人的目光——生活,就是在这种柔和的目光中变得温馨而又梦幻起来的。马车到各家啤酒馆都有固定的时间。那些喝啤酒的客人已早早候在那里了,等着喝一天中最新鲜、最煞口的生啤酒(因为生啤酒隔了夜就变酸了)。这些人当中有工人、知识分子、诗人、流浪汉、乞丐和性格开朗的胖女人们。

马拉啤酒车走在中国大街(今中央大街)上

后来,运送生啤酒的马车改成了罐装的啤酒卡车,这种卡车多是用货运卡车改装的,看上去有点像城市里的洒水车,或运液化石油气的车。此时餐馆也安装上了装啤酒的储酒罐,啤酒车开到某餐馆,从啤酒车上拽下粗粗的胶皮管子,安装在餐馆的啤酒罐上,就可以输送啤酒了。

先前最地道的啤酒桶是橡木的,而后改为铝制的。工人们把啤酒桶从卡车的跳板上滚下来,推进啤酒馆里。啤酒馆有专门的设备,插到啤酒桶里,像小巧精致的机井那样往外压啤酒。盛啤酒的杯子也是最传统、最欧洲的那种大玻璃啤酒杯。空杯子就很沉,粗粗大大,杯壁上布满了凸凸凹凹的圆形花纹,冒着白沫子的啤酒杯端起来就有一种欧洲感、绅士感和豪爽感。尤其在盛夏树荫下喝这种啤酒,特别的爽口、开怀。

地方国营哈尔滨啤酒厂酒标

早年喝啤酒的冷盘都很简单——这似乎成了不成文的规矩,像卤花生米、五香干豆腐丝,高级一点的如红肠、茶肠,更高级一点的干肠、熏骨架等等,很适合哈尔滨人的口味,外乡人也觉得妙不可言。

星期天最棒了,三五个朋友聚在一起,青年人、中年人,也有风度翩翩的老者,在这儿喝上几杯,非常高兴,心情很好。那个时候,哈尔滨市民们聚在一起喝啤酒完全没有功利目的,绝对不会利用啤酒搞什么社交、公关,或者是有求于人的事情,大家喝得很放松,心里没有任何杂念,舒服得很。正如德国人说的那样,“啤酒带来的是灵魂的安宁。”

哈尔滨人周末野餐,啤酒是必不可少的饮料

“文化大革命”期间,玻璃的大啤酒杯改为了中国式的粗瓷大碗。然而用这种碗喝啤酒许多人总觉得别扭,似乎啤酒味也不大对劲儿了。于是殚精竭虑,因陋就简,餐馆弄了一大堆废弃的空罐头瓶子,涮干净后,用它来盛啤酒卖。这样子看起来情况要好一些,餐客的感觉也可以。有的餐客索性用大号的搪瓷盆装啤酒,放在餐桌上,哥儿几个用那种空罐头瓶子,你一杯我一杯地舀着喝,或者干脆用洗脸盆和暖水瓶接回家去,像倒茶水那样喝。有人戏言说哈尔滨有四大怪:“自行车把朝外、大面包像锅盖、喝啤酒像灌溉、生个孩子吊起来”。这种早年的风景的确是不夸张的。

逢年节假日,寻常百姓家会打发孩子或女人去街头的餐馆,用塑料桶打几升生啤酒回家过节。不过,在“文化大革命”时期由于啤酒厂生产不景气,啤酒的供应也成了问题。逢年过节时买啤酒要票了,一张票给几瓶啤酒,啤酒则显得愈发地珍贵起来。后来试图用格瓦斯补充啤酒的供应不足,但买账的资深啤酒客不多。

现在情况好多了,各种各样的啤酒多的是。据说在哈尔滨还有一些“啤酒屋”。啤酒屋里备有世界各种啤酒的配方,顾客可以自己择优配酿——到酿好的时候,邀请自己的亲朋好友到这里来品尝。只是啤酒的价格比较高。但不管怎么说,直到今天,哈尔滨的年啤酒销量,一直是雄居全国第一名,在世界上也是名列前茅。

哈尔滨的部分“啤酒屋

哈尔滨人喝啤酒与欧洲的德国人、意大利人、法国人、捷克人、俄国人相比也毫不逊色,可以称之为“豪饮”的。两个小伙子,三伏天,在一家小酒馆里,喝一箱24瓶的啤酒是一桩极平常的事。

哈尔滨人喝啤酒,一般的,都要先抿上一小口,惬意地、叹息似地“啊”一声,然后,再用手背揩净嘴唇上的啤酒沫子。放下这种笨重的啤酒杯时,没有轻拿轻放的,那样子没气派,都是“咣”一声,放在餐桌上,然后,眼睛自信地望着一泻千里的松花江,看着江面上的帆船、汽船和运送货物的大驳船,喝啤酒的客人会觉得自己很绅士。如果喝啤酒的朋友对路,彼此又对人生啊,爱情啊,金钱地位呀,甚至国内外形势,城市中流传的花边儿新闻谈得投机,就可以豪饮了,你一大杯,我一大杯地干,女服务员兴致勃勃地往上端啤酒。一个基本功过硬的服务员,一只手可以端五大杯、两手就是十大杯这样的啤酒——练得就是这种基本功。而且这种事,早年哈尔滨的服务行业还经常举行比赛,当然现在是没有了。我从电视上看到在欧洲的一些国家还有。

在哈尔滨逢年过节也罢,亲戚朋友聚会也好,城里的普通人家可以没有茅台,没有五粮液,没有古井贡,没有法国的上等红酒,但是,绝不能没有啤酒。即便是处在低保水平的人家也必须准备啤酒。这就是草根们的寻常生活。

是啊,在哈尔滨这座城市里,常常把青春与友谊与啤酒混为一谈,把生活的乐趣和啤酒放在一块进行品咂。我想,哈尔滨人是将喝啤酒作为一种美的享受,一种精神生活,一种自我形象的塑造,或豪饮,或浅呷的。在这样的感觉里再俯瞰周围发生的一切,你就会有完全不同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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