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

狗子死了,狗子从坡上冲下来,一头撞在行驶的货车车厢上死了,那天正好是他六十岁生日,狗子就死在吕梁山脚下的老婆岭。

狗子的父母算是老年得子,狗子出生那年,狗子爹整六十,家境还算富裕,在五六十年代,家里有一辆崭新的自行车,肯定是有钱人家,狗子爹就有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狗子死后村里的人都说,“狗子是少年时就把一生的幸福都享了”。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回味那个年代最美的味道怕是掐疙瘩伴猪肉了吧,(掐疙瘩就是揪片,我们这里的方言管揪片叫掐疙瘩)。一般的家庭一年是吃不了几回的,但狗子家常吃,应该说是狗子常吃,没有狗子以前是狗子爹常吃,狗子娘总是舍不得吃。狗子打小就没穿过破旧的衣服,小时候的狗子就是同龄人眼中的幸福模板。

狗子打小就爱干净,脏活儿累活儿从来没有干过,也不爱干,狗子高中毕业的时候正好赶上改革开放,农村搞土地承包下户,七十多岁的狗子爹用一生的积蓄给狗子买了辆小四轮拖拉机,狗子搞运输,七十多岁的狗子爹带着狗子娘下地干活,一时传为佳话,十村八里上门给狗子说媒的多了去了。

狗子娶了老婆岭的彩莲,彩莲虽然是个山里人,却一点儿也不输城里人的打扮,人也漂亮,白白净净的脸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永远带着笑,而且彩莲对狗子爹娘比狗子都好,狗子舍不得给的,彩莲舍得给,自从彩莲嫁给狗子,狗子爹就没再下过地劳动。家务也是彩莲独包,家里有好吃的,先紧着狗子吃,再是狗子爹、狗子娘,狗子的幸福让所有人都眼馋。狗子人很精明,运输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小四轮拖拉机换成了农用车,农用车又换成了东风大货车,日子过得没的说,十村八里少有的富裕,可是有一样不好——彩莲一直没有怀孕。慢慢的狗子爹娘都不高兴了,狗子也时常责怪彩莲是不下蛋的母鸡,慢慢的两口子口仗也多了。虽然后来彩莲抱养了一儿一女,两个人的关系也还是磕磕绊绊的不和睦。

狗子的运输越跑越远,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记不得是哪一年,狗子带着个女人回来了,直接回了家,见了彩莲。开门见山地对彩莲说“我们离婚吧!”

狗子让彩莲把女儿带走,把儿子留下。也是费了一番周折,狗子终于和彩莲离了婚,狗子的新女人比狗子还高大,黑黝黝一张脸透着冷峻的目光,和村里的人很少往来。村里人都叫她黑女人,黑女人不会做饭,家务也不待干,黑女人爱抽烟没事的时候,常常坐在门前的石头上抽烟,但是不说话,只是不声不响的默默地抽烟。黑女人有个不小的儿子,有时候前夫会带着儿子来住几天,黑女人脸上会有少有的笑容出现。

黑女人来了时间不长,狗子就和狗子爹娘分开过了,再没多久,狗子娘就瘫在炕上了,那时狗子爹常常拄着根棍子,拎着个破袋子去邻居家院儿里捡东西,时间长了村里人都讨厌他,常常骂他,把他赶出去。时间长了人们只要听见棍子的响声就赶紧把大门插上。于是他便常来我院子里捡东西,因为只有我不骂他。我也总是听不见他的棍子响。

狗子爹身子骨很好,九十多岁的人,片刻工夫就能刨一书包红薯或者掰一书包玉米棒子,甚至能从树上摘一书包核桃。狗子爹原本是个有头脸的人,所以有时候在我地里被我撞见也会尴尬地冲我笑笑,露出一口的黄牙说:“二子,我吃几个你的玉米,别人家的太老了,啃不动”。说着就讪讪地离开了。

我离开村里的时候,听说狗子和黑女人去了省城做生意,不到一年就赔了钱回来了,整天待在家里,门也不出。人们再也没有见过黑女人。

狗子爹给狗子把儿子拉扯到十七八岁,能出去打工了,才去世。

我再见到狗子的时候,是在老婆岭的公路上,正好路上堵车,看见个乞丐挨个打车上要钱,来到我车跟前的时候,我认出来是狗子,呆呆痴痴蓬头垢面,看着着实可怜。狗子也认出我来,喃喃地对我说:“二子,我和彩莲好了,我要找彩莲去”,说着抢过我手里的钱就走了。

狗子撞到车上的时候,老婆岭的放羊人正好在跟前,车速并不快,可是狗子从路边的坡上冲下来,嘴里还喊着:“彩莲,彩莲……”

彩莲和狗子离婚后嫁了本村的一个男人,听说生了个儿子,已经在读高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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