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生命实践良知,让良知照彻生命——践形论

孟子说:“形色,天性也。惟圣人然后可以践形。”(《孟子·尽心篇》)意谓形体容貌就是天性的作用。只有圣人才能将天性扩充到生命全体。
人人皆有良知。良知就是仁性、天性。形色就是天性所现之形象。践形,就是将天性最大程度地充实到生命现象之中,让天性落实到人生每一个角落,包括君臣、父子、兄弟、夫妇之间。众人有天性而不能实践,君子能实践天性而不能尽。惟有圣人,既有此形,又尽其性,其生命充分体现天性,其天性完全充满生命。
关于践形,二程说:“惟圣人可以践彤者,人生禀五行之秀气,头圆足方,以肖天地,则形色天性也,惟圣人为能尽人之道,故可以践形。人道者。君臣、父子、兄弟、夫妇之类皆是也。”
张栻说:“天之生斯人也,有物必有则,凡具于吾身者,皆物也,而各有则焉。践如践言之践,实履之也。凡人虽有形色而不能践也,感物而动,不知所以践之者也。贤人则能践之矣,由己故也,以我视、以我听、以我言、以我动也。圣人尽性,从容自中,与天地相流通,故动容周旋无非至理。曰能则犹似用力也,曰可以则见其自然而化,非圣人莫能与也。”(《南轩集答呉德夫》)
践形是克己复礼、尽心尽性的结果。四端之心扩充到最大程度,七情六欲无不发而中节,一切言论、行为乃至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非良知良能和天理流行。换言之,天性的光辉充满形体容貌,无一欠缺;照耀生命的每一个角落,无一遗漏。
孟子说“动容周旋中礼者,盛德之至也”,孔子说“从心所欲不逾矩”,就是践形。这是儒家特色的即身成道,身与道俱,身之所在即道之所在。身与道同退,道在野则身隐于民间。道与身共进,身在朝则道行于天下。
孟子又说:“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於心,其生色也,睟然见於面,盎於背,施於四体。四体不言而喻。”这也是一种践形的表现。
仁义礼智扎根于心,显现出来的神色是温润醇和,它表现于颜面,反映于肩背,以至于手足四肢。在四肢上,不用言语,别人一目了然。睟Suì然,纯和润泽的样子;盎,广泛流行,引申为显现;施,延及。睟面盎背的成语就典出于此。
有一句名言说,三十岁之前的容貌由父母负责,三十岁之后的容貌由自己负责。这句话非常符合儒理。不仅容貌,三十岁之后,精神、身体、命运都要由自己负全责,全负责。生命的一切取决于自心。宇宙生命一切现象都属于物,心转物,从转变自己的精神开始转变身体和命运,从转变自己开始转变他人和社会。正人君子多起来,世界就会好起来,天下后世俱蒙其福。
心转物的心即良知。致良知、明明德就是要致这个本心,明这个这个天性。天性大明,必有大美。道高德充者,“中和之气见之于容貌之间”,即使容貌先天不良,也自有其气象和魅力,丑也丑得美好、丑得耐看,所谓奇人奇相,异人异相。
古人以为不凡人物就有不凡相貌。王充在《论衡》里说:“黄帝龙颜,颛顼戴午,帝喾骈齿,尧眉八采,舜目重瞳,禹耳三漏,汤臂再肘,文王四乳,武王望阳,周公背偻,皋陶马口,孔子反羽。”各有特点。
“形色,天性也”,表述的是儒家极为重要的一个观点。天性即天赋本性,是人的本质之生命、生命之本质。形色指肉体生命。天性现而为形色,天性内在于形色,离开天性即无形色可言,离开形色亦无天性可言。形色与天性、即人的肉身与本性,是一而二、二而一的。
性为天,形色为人,天人不二;性为体,形色为用,体用不二;性为本,形色为末,本末不二;性为道,形色为器,道器不二;性为内,形色为外,内外不二;
性为虚,形色为实,虚实不二;性为本质,形色为现象,本质现象不二;性为形而上,形色为形而下,形上形下不二。
朱熹引杨氏说:“天生烝民,有物有则。物者,形色也。则者,性也。各尽其则,则可以践形矣。”(《孟子集注》)杨氏对“有物有则”的解释非常精到。物指形色,生命现象,包括肉体身和意识心;则指天性,天命之性,生命本质。每个人都是本质和现象的统一。
王夫之先生说:“性者道之体,才者道之用,形者性之凝,色者才之撰也。故曰,汤武身之也,谓即身而道在也。”本性是天道之体,才是天道之用,身体是性的凝聚,容色是才的彰显。所以像商汤和周武王那样的圣人,就是即身成道,自身就是道的体现。
王夫之先生又说:“道恶乎察?察于天地。性恶乎著?著于形色。有形斯以谓之身,形无有不善,身无有不善,故汤武身之而以圣。”(《尚书引义》卷4《洪范》)天道就潜在天地万物之中,天性则显著于人的身体容貌之中。身体没有不善的,圣人之身就是天道的显现。熊十力先生说:
“孟子'形色天性也’一语,直含佛氏《大般若》无量甚深微妙义,有其长处而无其流弊。《般若》破相显性,何如不破相而于相显性?破之固以遮执,而亦易于耽空,且有性相不得融一之过,故孟子语更妙也。诚知形色即天性,即于世间直证为天性流行,岂复有世间相乎?于一一物象或器界直认为天性显现,岂复有物象或器界相乎?于小己直证入天性,岂复有小已相乎?孟子即相显性,则不待破相而相缚已无。”(《十力语要初续》之《摧惑显宗记》)
王熊二位先生的话都是对孟子“形色天性也”这个儒家要旨很好的诠释。熊十力先生的话则进一步说明了佛道两家的重大功夫差别:佛教倡破相显性,儒家主于相显性。
破相显性,意谓破除一切妄相而直显性体。金刚经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把宇宙生命一切现象视为虚妄,就是破相。这是儒家所不允许的。
性在相中,性是相之所以然,相是性之所现、所然。宇宙万象都是乾元所潜,都有太极内存,非幻非妄。朱熹说:“人人有一太极,物物有一太极”﹙《朱子语类》卷九十四﹚故孟子说形色即天性,因为形色之相,即是天性之性所现。
破相虽能显性,却不能践形,不能践形则不能尽性,虽然显性,所显不全。破相所显的性,只能是如来之性,空寂之性。践形必须即相显性。破相显性,性相割裂,从根本上丧失了践形的可能,再见不到“天之道”的至诚无息了。
故佛教可以诚意正心,不足以格物致知和修齐治平,不足以明明德于天下。其诚意正心的诚正度也有限,不足以证入至诚无息、大中至正的境界。
关于佛教性相关系,从容中道厅友言:
“依唯识,众生的正报依报、根身器界,都是第八识种子的显现,就是唯心所造,用前卫一点的话说,就是虚拟真实。如果把神识比作大海,这一生的身体就是一个波浪,第七识执着这个波浪当作自我。所谓死亡,就是这个波浪平伏,轮回就是此一波浪虽平伏,但却随业于别处另起波浪。证悟就是明了上述因果过程而不受迷惑,所以证悟者死亡时,可称作根身收入内法界,就是进入如来藏本性中,不再受轮回束缚”云。
以大海和波浪比喻神识和生命体,与熊先生以大海水与众沤的关系喻体用,各有其妙。然中道厅友之言虽契佛理,有违儒理。儒家体真用实,体用俱实,宇宙万物一切现象皆非虚拟。
用出于体,体在用中;没有无体之用,更没有无用之体。佛教只讲万法归一,不讲一归万法,否则有违万法皆空之理。儒家既证万法贯一,又悟一贯万法。熊十力先生在《摧惑显宗记》里写道:
“乾元遍为万物实体,即于一一物而皆见为乾元,是故于器而见道,于气而显理,于物而知神,于形下而识形上,于形色而睹天性,于相对而证入绝对,于小己而透悟大我,于肉体而悟为神帝。彻乎此者,不独无生死海可厌离,实乃于人间世而显天德。人生日新盛德,富有大业,一皆天德之行健不息也。范围天地之化,裁成天地之道。曲成万物,辅相万物,极乎天地咸位,万物并育,一皆天德之行健不息也。人禀天德以成人能,即于人道实现天德,天人本不二,非可求天道于人道之外也。”(《十力语要初续》)
《孟子注疏》说:“孟子言人之形与色,皆天所赋,性所有也。惟独圣人能尽其天性,然後可以践形而履之,不为形之所累矣。盖形有道之象,色为道之容,人之生也,性出於天命,道又出於率性,是以形之与色皆为天性也。惟圣人能因形以求其性,体性以践其形”云。
“惟圣人能因形以求其性,体性以践其形”此语揭示了中道圣人的特色。“因形以求其性”就是即相显性;“体性以践其形”则是七情六欲发而中节,思想言行皆不逾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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