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广英||疫情中的老赵(短篇小说)
疫情中的老赵
文/刘广英
“闺女呀,你是在爸妈的娇惯中长大的,嫁人后又多了一个人宠你,平时工作也轻闲,你长这么大哪里吃过苦……闹疫情后,这天寒地冻的,你每天在外边执勤……这冷风刺骨的……你……能吃得消?”老赵的语气里,又是心疼又是担忧。
“爸,您就放心吧,我早就不是您眼中的娇娇女了,别人能做到的,您闺女绝不会落后的……”
老赵边给闺女打着电话边走到窗前,打开窗户,伸出脑袋往楼下看,发现儿子和儿媳走远了,他立即挂断电话,关窗、转身、开门,“噔噔噔”地下了楼。老婆抱着孙子站在门口喊:
“老头子,政府不让出门,你怎么还天天出去?”
“别问了,我楼下透透气,一会儿就回来。”老赵的声音消失在楼道里。
老赵并不老,五十多岁,一副沟壑纵横的褐色面膛,再加上满脸的络腮胡,二十年前有人问路就称他老大爷了,他早已习惯了别人口中的“老赵”称呼。
因为疫情,这座小城已经封城一周了。老赵的小百货日杂店也封店关门了,他每日居家,除去逗逗孙子就是刷手机。开店十几年了,自己开车进货、装车卸车,练就了一副好身板。对于忙碌惯了的人来说,突然闲下来,整天没事干会浑身难受。
有一天晚上十点多,老赵正刷着手机,在微信朋友圈里,他看到之前他的一个顾客发了一张图片,图片是一位穿红马甲戴红袖标的小伙子在吃泡面,周围有灯光及很多晃动的人影。图片之上的文字是:读大学的儿子放假了,回家就报名当了志愿者。这是儿子正在天赐福小区的核酸检测现场发来的图片,忙了一天的儿子刚有时间吃上一碗泡面,说可能加班到天亮。
老赵鼻子开始发酸。他之前就知道,这个孩子的父母是该城“爱心公益志愿者服务队”的发起人,多年来,夫妻在节假日,经常带领团队从事爱心公益活动。看来,受家庭影响,孩子小小年纪,也热爱公益活动。
老赵被感动了,默默地给这条朋友圈动态点了赞,并在下边写上一句“深深地向你们全家表示敬意!”
老赵还清楚地记得,年初,远方的武汉闹疫情时,他曾读过一篇《“隔离”观察》的小说,写的是一个平时吊儿郎当的年轻人瞒着家人报名去当志愿者的事。当时读完,他能理解主人公快递员张彪的行为,只是纳闷小说中的一些情节:不是都封城了吗?居民都不允许出家门,怎么还能去当志愿者?这不是胡扯嘛!老赵当时上网一搜,这篇小说竟还有多个网站转载和几个报刊转发!他搞不明白。
如今,疫情也波及到了他的小城,确诊病例就在他身边的小区,他这才明白那篇小说里的情节。是啊,紧急关头,太缺人手了:疫情防控宣传、物资募集搬运、保证群众生活必需品的各种调动调配、小区门口值班、登记人员出入信息及测量体温等等,何况年初武汉的疫情,要比这里严重得多得多,那就更缺人手了。这几天微信朋友圈和各个群里都在转发上级招募志愿者的通知,看来,防疫一线确实需要这些平凡人的挺身而出。哪有什么从天而降的英雄。
老赵是从生活困难年代过来的人,特别节俭。饭桌上掉下一粒米,他会捡起来吃掉;洒下一滴汤汁,他会拧下餐巾纸的一小角擦掉。面对一滴汤汁,他的儿女们会随意地扯出整张餐巾纸去擦。类似的浪费现象,他总是与儿女们发生冲突。老赵不只是在生活节俭上看不惯自己的一双儿女,更是觉得儿女这代人没吃过苦,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还讲究自由和享受……疫情来了,平时一直娇弱的女儿,怎么没有示弱呢?还有一向赖床的儿子,这些天早出晚归地值班,怎么也毫无怨言了呢?就连每天早晨要花上一个多小时梳妆打扮的儿媳,这些天也是匆匆洗把脸,穿上厚厚的棉服,再套上红马甲就去值班了。老赵想,难道自己看错了他们这代人?
就在几天前的第一次全城居民核酸检测现场,老赵看到那么多年轻人穿着红马甲戴着红袖标在人群中穿梭,他们在维持秩序的同时,还耐心地向群众宣传防疫知识,帮助老年人扫码操作手机等等。跟他们比,老赵倒觉得自己差劲了。他在家跟儿子曾表示过,想当志愿者,儿媳说,您还是帮妈在家好好带孩子吧……得,老赵只好每天窝在家里,哄孙子和刷手机,晚上,负责给进屋前的儿子儿媳室外全身消毒。
老赵继续刷着手机,他看到全国各地有那么多人力物力在援助河北。一个支援河北的护士,得知母亲突然去世的消息,毅然决定不离岗,默默向家乡方向三鞠躬。老赵看到这张遥祭母亲的画面时,不禁泪湿眼眶:不能送父母最后一程的心痛,几人能体会?
刷着微信朋友圈,老赵看到本小区的一个汽车维修部老板发出广告,并附上热线电话,声明为城区的抗击疫情公务用车及志愿者车辆免费提供救援搭电换胎等服务。老赵再次被活生生的身边人感动了:谁说商人只看重利益?
老赵在小区业主群里,又看到一条招募志愿者的启事,点开链接,认真地看了下去。在看到“……面向全城招募社区防疫志愿者,请大家积极参与,我们期待有热情、有爱心的你速速加入”时,老赵的热血上来了,他再也做不到无动于衷了。他毫不犹豫地填写完申请表格,点击了“提交”二字。
之后,他开始等电话,盼着手机的来电铃声响起。孙子白天睡觉时,怕有铃声吵醒,他就把手机调成震动。一会儿没拿着手机,再摸手机时,盼着有绿灯闪烁。看见有绿灯闪了,又赶紧翻看是不是未接电话……足足盼了一整天,也没有接到任何通知。
老赵坐不住了,拿着身份证下楼,来到了小区门口。他说明来意,向值守人员递过身份证,工作人员告诉他:您超龄了,咱们城区光是青年志愿者就满员了。他沮丧地转身回家,一种失落感向他袭来,让他举步维艰。走了几步,他又猛地返身,再次走到工作人员面前,再三请求“我只是想为疫情做点事……旁边我的店里还存有几箱消毒液,我捐到这里吧!”工作人员对老赵表示过感谢后,随他打开店门,把几箱消毒液和几个喷壶放到门口值班的简易棚里。做完物资捐赠登记后,老赵又跟工作人员耳语了几句,工作人员笑着点了点头。老赵也笑了,像终于了了一桩心愿似的松了一口气,更像一个考了满分拿到奖状的孩子,那种充实的满足感让他有了一种欢呼雀跃的感觉。他想:自己还不老,对这个社会还是有用的。
之后的接连几天,老赵都在儿子儿媳出门后就下楼,每次都要出去两个小时才回家。
今天回来刚一打开门,老婆就拿着手机,点开本小区业主群,指着群里的一张图片,问他:
“群主说,这个人,每天都为小区各个楼道消毒……虽然他们只拍了一个侧面,光看口罩也捂不严的络腮胡子,我也知道是你……为什么瞒着我们?”
“嘿嘿……每天也用不了多大会儿就回来了嘛……我这就哄孙子,不耽误你给孩子们做饭就行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