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山人的草书,一位哭笑不得的人,演绎了一种暗自孤独且又酣畅快活的味道。

我们在书法交流中,偶尔会听到“略有八大意”之评价,就是说书法作品中略带八大山人之意趣。
当然,只是“略有”。书法中,有种味道,不知道说,但是,只属于八大山人。除了意会,我们只能表象去诠释。今天书思不妨和思友们,结合作品,一边品味,一边解读。
先说说背景。从宋代以来,唐代楷书几乎成为所有人学习书法的入门范本,其中欧阳询的楷书又以其严谨、挺拔而受到人们特别的推崇。而欧体楷书,可能是八大山人学习书法时入门的范本,而且临习过比较长的一段时间。
书写中,八大山人有意夸张某些笔画,如横画有隶书意味的收笔,以及某些捺笔等。这里或许已经暗示出他对规范的敏感,以及潜意识中对规范进行修正的欲望。这个时候,八大山人的味道开始出现了。
早年,八大山人行书中的诸多混杂和不成熟,以及一部册页中各种书法风格的并置,说明他此时还处于书法创作的初始阶段的摸索。大约从1666年开始,八大山人的书迹中越来越清楚地显示出董其昌的影响。
作品结字、笔致全学董其昌,与董相比略显单薄,但疏朗、雅致、流畅,深得董氏神理。可以想见,八大山人的行书在做过各种尝试之后,选定了董其昌作为依傍。这种依傍使其行书很快摆脱了原来的混杂局面,上升到一个新的水平。
八大山人选定董其昌是有足够理由的,董其昌综合了他所注目的大部分书法家的成就。他的绘画受董氏影响很深,学习董其昌书法无疑对深入他的绘画有帮助。此外,康熙年间董氏书风流行,也为人们学习董其昌的书法提供了有利的条件。八大山人后来的道路表明,董其昌是他这一时期一个重要的选择。
从1671年到1678年,是八大山人逐渐深入董其昌堂奥的时期。或许是他一旦真正把握了董其昌,便不满足,于是在优游于董氏的同时,又把视线转向了黄庭坚和米芾。
1690年以后,八大山人确立了自己书法创作的个人风格。从此,直到1705年去世,他创作了众多杰出的书法作品。这些作品包括行书、草书、楷书等各种书体。其中行书和草书是八大山人所取得的最辉煌的成就。
八大山人的行书作品中经常夹杂着一些草书,草书作品中也经常夹杂着一些行书。这种行、草夹杂的情况从宋代以来就开始出现,主要是在草书中夹杂与楷书有关的行书笔法,在明代草书中已经成为惯例。
但是在八大山人的作品中,强调的首先是结构。他把行书与草书并置在一起,造成结构上的某种冲突,同时再用一种圆转的笔法将它们统一在作品中,从而展现出新的面貌,令人惊艳叫绝。
八大山人形成自己的书风后,严格意义上的草书作品不多。惯常虽然线条推移的节奏变化不明显,但圆转的线形与笔法,以及大草简略而开张的结构都融贯成一个整体,调整了作品的空间节奏;字结构内部的大面积空间既保持了作者的风格特征,同时又在以婉转为基调的作品中平添了顿挫。这些,使作品在历代草书中独树一帜。
八大山人草书作品少,不是由于他对草法陌生,而是与他习惯的行笔节奏有关。他的绘画中经常出现飞动、迅疾的笔触,为什么草书创作却没有形成相近的风格?绘画中的操作是间断的,尽管迅疾,但它与另一组笔触之间可以有停顿、思考,通常一件作品中也必须包含一些不同节奏的笔触,
因此,控制绘画中笔触节奏的是一种与书法创作中性质不同的感觉状态。严格的草书创作要求作者运用一种动力模式进行长期的操演,在书写作品的整个过程中,必须保持一种统一的、连续的感觉方式。八大山人没有在绘画之外致力于寻求这样一种感觉状态。晚年,或许随着挥运时意识的弱化,他在这一点上有所改变。然而,也只是小字作品,特别是他晚年的信札,在流畅方面超过了成熟期的其他作品,达到了连贯、自然而又随心所欲的境地。
早年从董其昌那里得来的灵动,这时似乎又以另一种形式回到了他的作品中。信札是中国书法中的一种特殊形式。唐代以前留下的墨迹,大部分是书信,手卷、条幅、册页流行后,创作的自觉意识不断增强,只是在信札、日记等场合还部分保留着下意识的书写——当人们意识到日常书信也是收藏的重要对象时,下意识书写的地盘就越来越小了。
八大山人75岁以后书写的信札,极为随意,似乎不再计较是否中锋行笔,只是将笔压在纸上,往前推移而已。圆笔、方笔并行,枯笔、湿笔并行,毫无摆布和执意夸张的痕迹,但作品节奏变化丰富、空间畅达,是书法史上此类作品中的优秀之作。
八大山人后期书法创作以中锋为用笔的基干,那些圆浑、均匀的线条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但深入到他个人风格确立后的全部作品中,可以发现中锋只是他的一个出发点。不同的作品,线条都有微妙的区别;一件作品中,也包含着用笔、节奏的细微变化。书法中的精微,指的首先是线条内部运动随时产生的极细微的变化,它反映在点画推移时边廓形状、质感的微小变异上。
从作品中,我们不难发现,八大山人是一位强调『精微』的书画家,他将书法用笔的微妙与淬砺、与音乐几乎不可思议的细微差异相比,确实是有得之言。没有对这种敏感的长期训练,是无法深入到中国书法形式内部去的。没有精微的感觉作为基础,坚持中锋只会带来单调、刻板。
八大山人对中锋有各种灵活的运用。对中锋的坚持,必然会尽量避开折笔,而以转笔为中心。他对转笔的控制十分出色,线条匀整而富有韧性,特别是右上角弯折处的弧线。这种笔法看起来很容易,但异常重要,真正能够掌握的人也非常少。这种笔法意味着线条改变方向时出色的控制能力。
在这一基础上,才有可能随心所欲地左右笔锋的运行。八大山人书法中用笔的这些特点,可以说是彻底的贯彻,似乎所有的笔触都从同一孔泉眼中涌出。这给我们带来非常特殊的感受。这正是八大山人一个显著的特点。在绘画领域中,其笔法的内部运动达到前所未有的复杂性、丰富性。
美术史上,一直是书法对绘画在用笔方式上施加影响,而在空间构成上则各自保持着相对的独立性,但是八大山人改变了这一情况。他虽然对书法具有明确的理想和长期深入的训练,但在他的作品中,书法和绘画成为充分互相影响的事件。笔法和空间一出现新的特征,便几乎同时在两种作品中得到反映。这种依存关系在美术史上是一个重要的转折,从此以后,一位画家的才能构成中,书法与绘画的关系发生了一种变化。
八大山人是一位由书法影响到绘画这一传统中的总结性人物,但他同时又使书法、绘画的有关要素处于一个互相影响的关系中。这既是古老传统的一次重演,同时又为传统中的关系带来了新质:绘画如果在抽象形体和运动特征上能够找到通往书法的道路,它便可能对书法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八大山人(1625-1705),名朱耷,南昌人,为明宁献王朱权九世孙,清初画坛“四僧”之一。明亡后,朱耷心情悲愤,落发为僧,法名传綮,字刃庵。通常称他为朱耷,但这个名字用的时间很短,晚年取八大山人号并一直用到去世。其于画作上署名时,常把“八大”和“山人”竖着连写。前二字又似“哭”字,又似“笑”字,而后二字则类似“之”字,哭之笑之即哭笑不得之意。
精炼放纵的笔触,和倔强傲岸的风骨,抒发了对当局的不满和愤慨,气宇大气磅礴,笔墨感人心脾。八大山人,一位哭笑不得的人,演绎了一种暗自孤独且又酣畅快活的味道。
八大山人,留给了我们很饱满、很繁华的孤寂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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