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晚年最凄惨的事,是被儿子殴打吧
与我一起做一个爱学习、愿成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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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晏凌羊
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我老是想起最后一次见外公、外婆的情形。
外公是先走的,他比外婆走得早。
我最后一次见他,他就坐在火盆旁边烤火。
那时候,他已经站不大起来了。
而我已经上初中,利用假期间隙去看他。
临别之际,我跟外公说:“外公,我走了,你要保重身体啊。”
“保重身体”,真的只是一句轻飘飘的祝福的话。那时候,我的外公已经病态尽显。
外公听了我说的话,没有直接回应我,只是对着和我一起去看望外公的二姨说:“梅子(我小名)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啊,都这么高了!”
我从小就在外公、外婆家长大,8个月大到6岁的时光都是在外公外婆身边度过的。可能在外公的记忆里,我一直还是一个孩童的样子,所以,当他看到个子猛长的我,会有点陌生的熟悉感,才说了那样一句话。
听到外公说这话,我没接话,只是急急地从他的房间往外走。
我担心时间耽搁太久的话,太阳下山前回不了家。那时候,那个小山村还没有通公路,我从外公外婆家回家得翻山越岭走好几个小时的山路,天黑了那条路会很瘆人。
我那时根本不知道,那是外公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会好好跟他告个别。
外公年轻时是村里唯一一个识字的人、吃公粮的人,是受人尊敬和艳羡的对象。
外公人生中最大的败绩,就是生了舅舅这个唯一的儿子。也就是这个儿子,把他辛苦经营了半生的家业败光,到他晚年还总是殴打他。
他气结于心,借酒消愁,喝酒喝到后来,有点酒精中毒症状,浑身浮肿。换而言之,是他不想长寿,我们都劝不住他。
我见过舅舅打他的情形:舅舅抄起一个大南瓜,直接砸了过去,外公头一偏,南瓜就砸到墙上,迸裂开来,屋子里到处飞溅着南瓜碎。
外公满眼的惊恐、失望和伤心,他无助地杵着拐杖,绝望地喊:“老天啊,我怎么生了这样一个不孝儿子!”
外婆惊恐地看着他,让他少说两句。
舅妈则赶紧把门锁上,不想让气头上的舅舅再去殴打外公。但我看到她有在笑,她那时候可能意识不到:外公去世以后,她会成为舅舅的出气筒和家暴对象。
我那时候还小,只是惊恐地看着舅舅发疯。也正是因为我看过这一幕幕的缘故,我一直没有能原谅舅舅,直到舅舅死。
我在县城读初二那年,我爸来县城看我,告知了我外公已去世的消息。那时候我回家一趟不容易,学校里也没电话,平时跟家里通消息只能靠写信或“人肉带话”。外公去世的消息传到我这里的时候,已经滞后了一两个月。
我没哭,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我只是很遗憾,最后一次跟他见面,我没有好好的,好好的跟他道个别。
外公去世后,退休工资也没有了。公家给外婆一点抚恤金,外婆每个月有点生活补贴,但这个抚恤金和补贴只有外婆能领。舅舅又盯上了这点钱,每个月逼外婆去领,领回来以后他就拿去赌博或买酒喝。
家里没了外公这个“敌人”,舅舅就开始把舅妈当出气筒。醉酒以后,他就殴打舅妈,连她孕期也不放过。舅妈跟他过不下去,带着女儿跟他离婚了,丢给他一个儿子。
舅妈走了,舅舅的日子更不好过,他就把外婆当成出气筒,一言不合就打外婆。外婆经常被他打得鼻青脸肿,我们劝外婆报案,外婆非说是自己不小心摔倒才导致脸部受伤。
小姨自舅舅刑满释放回家以后,就没法跟舅舅住同一个屋檐下。舅舅结婚后,她觉得自己在家里像个多余的人,急切想寻找归宿,然后就找上了小姨夫。
那时候,她根本不知道,迎接自己的会是一场死途。小姨夫也有酗酒、家暴的恶习,只是婚前隐藏得很好。最后,小姨死于家暴。
小姨去世的时候,我妈她们瞒了外婆几天,后来瞒不下去了,才告知了她,她哭得站不起来。
小姨出嫁前就不再喊外公外婆,出嫁后从来没回过娘家,她对外公外婆的重男轻女是非常有意见的,所以,我也不知道外婆最后一次见小姨是啥时候。外婆彼时听到最小的女儿的噩耗,不知有多伤心。
我最后一次去看外婆,应该是上大学的时候了。
我把自己在长城拍的照片送给外婆,说等我将来拿工资了就带外婆去北京天安门看看,但是,外婆没等到这一天。
最后一次跟外婆见面,她恋恋不舍地把我们送出好远,然后扶着拐杖站在山顶看着我们下山。我们都下山好远了,还能看到她孤独地坐在那里。
她那影子孤单单,凄惨惨,让人不忍再看。我不敢回头,怕我一回头,眼泪就会决堤。
我想象着外婆就是这样出嫁了她的五个女儿。那会儿的她,心境一定凄凉到了极点,但是她一定不会后悔让女儿们走出大山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哪怕明知自己的晚年没有女儿绕膝会很孤独、清冷和凄凉。
外婆死的时候,我放暑假回家了,但那几天大病了一场,母亲没有让我去奔丧。
我知道,作为母亲,很多时候,会心疼自己的儿女胜过心疼自己的母亲。
那个夏天大雨倾盆,那么遥远而泥泞的山路,母亲披着一件雨衣、挂着脸上的泪珠就去赴丧了。
母亲哭着说:“我的妈妈啊,你这一辈子愣是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啊。”
我当然没有亲眼看到外婆睡的黑匣子,直到母亲回来以后念叨着要给外婆做一件寿衣烧给她的时候,我依然觉得像在做梦一样,整个过程中我居然一颗眼泪都没有流下来。
潜意识里,我觉得,死亡对外婆来说是一种解脱。
外婆去世前一年,曾经大病过一场,吃喝拉撒都只能躺在床上。舅舅根本不管她,我妈她们听说了,让几个女婿上山把她从一堆屎尿中拉起来,背下山来治疗。治好了,她能动了,又要回去,挂念没人给舅舅做饭。
在家里,外婆日夜劳作,每天给舅舅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带儿子,时不时还要遭受舅舅的唾骂和殴打。舅舅大概是觉得,他之所以活成个一事无成的loser是父母害的吧。
外婆去世后,舅舅失去了所有无怨无悔爱他的人,他变得更加暴戾了。养不起儿子,他就拿外公留给他的果园以及土地使用权,换取了“舅妈的哥哥”帮他养儿子的便利。
这中间,两家人免不了有些矛盾,他那儿子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他自己则东家骗吃、西家骗喝,甚至曾跑去害死我小姨的小姨夫家骗吃喝。听说他还偷盗,被人抓住打了一顿。
外婆去世后,整个家族都对舅舅失望透顶,大家都跟舅舅断绝了往来。什么叫“众叛亲离”?我舅舅给大家“示范”过了。
外婆和外公的不幸,真的是从生了舅舅这个唯一的儿子开始的。他们打拼半生获得的财富,也都是被舅舅败光的。
外公和外婆年轻时候的合影我看过,外公穿着农村信用社的干部制服,外婆长长的麻花辫拖到胸前,面容姣好,两个人看起来很是般配。
每次看到那张照片,我都会想:外公、外婆的青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消逝的呢?也许,是从结婚开始;也许,是从生下儿子的那一天起;又也许,早些年的饥饿、贫困、劳作,残酷地带走了外公和外婆的青春。它们疾如闪电,稍纵即逝,随后就化成深深浅浅的皱纹,心酸的泪水……
我不愿意过多地提及外公外婆的晚年和死亡,因为那是另外一个关于“重男轻女”的故事,一个关于不肖儿子的故事。
死者为大,我甚至都不愿意说一切都是“自作自受”,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局限,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
我只是开始觉出对时间和命运的恐惧。
外婆的命运是所有的女人的命运吗?为了自己的儿女,倾尽了一生的爱,不求报答。
我的母亲呢,把更多的精力给了自己的儿女却很少有自己的精力去孝敬生养自己的母亲。
孩子是父母的债?母亲向外婆讨,我向母亲讨,以后我的女儿向我讨……这是一种宿命的轮回吗?
今天,我依然能回忆起二十多年前外婆的音容笑貌。闭上眼睛,我可以从万人之中分辨岀她的声音。但是,这又能怎样?时间将她带走了。
故乡还在,只是没了许多亲人。
外婆家,我许多年不曾去过。没了亲人的外婆乡,让我的心空落、凄凉,那里的一草一木都会让我伤感、令我留念。
和以往任何一次回老家不同,这次回老家,我每天都会想起很多故人旧事。
有天晚上躺床上,想到有一天我父母也会走,我突然睡不着了。
逗号马上也长到我当初最后一次见我外公、外婆的年纪。
我们迟早会失去这两个亲人,就像我和我妈当年失去外公、外婆一样,这是一定的。
于是,再看我爸妈,我心态也截然不同了。
昨天和我妈一起去排队打疫苗,我妈说那里空调太冷,我第一次抱了她。
以前我有点怕她,怕她控制欲太强、怕她歇斯底里症发作,心理上跟她有距离,身体上自然也只想拉开距离。
但现在,不知道怎么的,我觉得我应该抱抱她。
我爸现在还在老家,说要回农村处理点事,我让他等逗号一开学就来广州。说是需要他帮接送孩子,其实是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在老家。真要旧病复发,他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
前天,我们打车去飞机场之前,他帮我们提着一部分行李,送我们到小区门口。
我坐进车里,摇下车窗看他,突然发现他已经很老很老了,比我想象中还要老。
我不好意思表现得太过矫情,只是突然想到“见一面少一面,每一次互动都可能是最后一次”这一层,突然眼眶湿。
人到中年,我们开始感受到人生寒凉,就是因为你会全方位地感受到什么是“时日无多”。
你开始觉得,什么都不够用了,包括钱、包括时间甚至包括你自己。
前几天,我脑海中蹦出这样一个问题:如果拿出你所有的房产、积蓄,换取亲人多陪你几年,你愿意吗?
我的话,是百分之百愿意的。
只是,这世界上没有这样的“交换”。
哪怕你有几个亿的财富,也没法这样去交换。
人到中年,像是翻转了一个沙漏,你看着沙粒一点点往下流,须臾不停。
你只能蘸着命运给你的那点甜,含着热泪、小心翼翼地吞下仅剩的时光,像是吃一块舍不得一次性吃完的月饼那样。
今天,燃起记忆之光,将往事一幕幕地在脑海里反复回放,感觉那些亲人在心中都还鲜活着。只是,他们在天堂,我在地上……
多少次在梦里哭着醒来,常常难过地发现:曾经外婆说过的预言“你长大了就不会常回来看我”还是残忍地变成了现实。
想着曾经那么健壮的一个老人,也会离去。而我,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哭着闹着说外婆不信守诺言了。
没有人想不信守诺言。
我们再倔强,也拧不过时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