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
周生是北京官宦人家的后代,和柳生的关系很好。柳生得到隐士高人传授异术,精通相人之术。
柳生曾经对周生说:“你和功名没有缘分;但是万贯家财,还是可以想办法得到的。然而尊夫人命中福薄,恐怕不能帮助你达成万贯家产。”
未几,周生夫人果然去世。家里冷落凄清,很是无聊。周生于是去拜访柳生,让柳生帮自己算一下姻缘。
走进柳生家里,坐着等了许久,柳生却一直在内室不出来。喊了好几次,柳生这才走出来,说:“自从尊夫人去世之后,我一直在帮你物色佳偶,如今才算找到了。刚才我是在内室作法,请求月老帮你系红绳。”
周生大喜,问佳偶是谁。
柳生回答:“刚才有一人带着一布囊走出来,你看到了吗?”
周生回到:“看到了,这老翁衣衫褴褛,像个乞丐。”
柳生道:“这就是你未来岳父,你要好生礼待他。”
周生道:“你我二人有缘结识,关系一直很好,因此悄悄委托你帮我算姻缘,你却为何如此戏弄我!我家就算如今家道中落,那也算是世家大族后裔,何至于要降低身份和商人女儿成亲?”
柳生道:“周兄,你不要这样想。这老翁虽然身份低贱,他的女儿却不一定不好,这又有什么关系?”
周生问:“那柳兄,你看到他女儿了吗?”
柳生回答:“还没看到。我和这老翁以前也不认识,姓名也是刚刚问了才知道。”
周生笑道:“柳兄你连老翁都是刚认识,都不了解,又如何能了解他女儿?”
柳生道:“我算了一卦,这老翁为人凶残而低贱,但是他女儿确是有福之人。但是强迫你和他女儿结合,恐怕会有大的灾难,容我先帮你祛除灾祸再迎娶他女儿。”
周生回家之后,也不太相信柳生的话,到处去找人给自己说媒,却一个也没成。
一日,柳生忽然来了,说:“有一位客人马上来了,我替你邀请这位客人来的。”
周生问:“这位客人是谁?”
柳生道:“你先别问,快去准备酒饭。”周生也不明白其中缘故,还是按照柳生所说去准备吃喝。
俄而,客人来了,原来是北京巡捕营的傅营兵。
周生心里不太高兴,表面上还是敷衍应付;然而柳生却十分恭敬的招待傅营兵。
少间,酒饭都准备好了,周生却悄悄在酒菜里放了一些杂草,端进来。柳生起身对客人说:“周公子对傅先生仰慕已久,经常拜托我代他去拜访傅先生,没想到今日才相见。又听说傅先生不日就要远征,这才马上邀请傅先生过来见一见周公子。仓促之间,来不及措办美食,还望先生见谅。”
正在喝酒之间,傅营兵担心营地里的马生病,不能再骑马。
柳生也低头帮傅营兵想办法。
吃喝好之后,傅营兵告辞离开。柳生责备周生道:“千金也买不来像傅先生这样一位朋友,刚才周兄为何对他如此冷漠?”
柳生像周生借了一匹马,骑着马到傅营兵营地,假托说是周生让自己将这匹马送给他的。
周生知道之后,稍稍有些不快,却也无可奈何。
一年之后,周生准备到江西去,投靠在按察使门下做幕僚。临行之前,到柳生哪里问此行吉凶。
柳生说:“大吉!”
周生笑道:“我也没有其他想法,只是希望能赚点钱,买一个好媳妇,希望柳兄之前说的话灵验,可以吗?”
柳生说:“一定如你所愿。”
周生到江西之后,适逢贼寇作乱,三年都没回家。后来贼寇逐渐平定,周生循着路回家,在路上遇到同行的残余贼寇。
同行的有七八人,贼寇抢了钱财之后,其他人都被放了;唯独周生被掳掠至贼窟。
贼首询问明周生家世,趁机说道:“我有一亲生女儿,愿意嫁给周先生,还望先生不要推辞。”周生沉默不回答。
贼首大怒,喊来下人,准备将周生拖下去杀了。
周生大惧,想着不如先姑且答应,等安全之后,再将他女儿抛弃即可。于是对贼首道:“小生刚才之所以犹豫不决,是因为我一介文弱书生,不会打仗,恐怕会连累岳丈。如果让我们夫妇二人一起离开此地,真是大恩德。”
贼首道:“我正在担心一个女孩子会连累我们,贤婿的请求,有何不可。”带着周生走进里面房间,将女儿打扮一番出来见面。此女子年龄大概十八九岁,惊如天人。
当天晚上就行合卺之礼,周三喜出望外。仔细询问女子姓氏,才知道女子的父亲正是当年看到拿着布囊的老翁。因此将柳生说的话告诉夫人,二人都为之感叹。
过三四天,老翁正要送周生夫妇二人离开,忽然官军冲杀而来,全家人都被抓了。有三位军官监视,已经将周夫人父亲杀了。正要准备来抓周生去杀,周生自料绝无生还机会。
其中一位将官仔细看周生,道:“这莫非就是周先生?”
原来傅营兵因为军功已经升迁做了副将军。
傅将军对同僚说:“这位周先生是我家乡的世家名士,怎么可能会做贼。”给周生松绑,问他从哪里来。
周生撒谎道:“我刚从江西娶了夫人,正要回老家,没想到在路上陷入贼窟,幸好承蒙将军搭救。将军于我有再生之恩。但是我和内子走散了,希望能借将军威武,让我们夫妇二人团聚。”
傅将军将俘虏都带进来,让周生自己辨认,夫妇二人这才团聚。傅将军准备好酒宴款待周生,又拿出钱财给他做盘缠,说:“之前承蒙周先生赠马之恩,大恩不敢忘。正是战乱时节,只有薄礼相赠,周先生带这两匹马,和五十两银子,回家去吧。”
又派两个士兵拿着令箭一路护送周生夫妇。
路上,周夫人对周生道:“我那个傻父亲当年要造反,母亲劝谏未果,早就知道造反必然失败,所以上吊自杀了。我之所以还苟活至今,是因为我小的时候曾经被算命的说,将来要靠我来收敛父亲尸骨。有个地方藏了很多钱财,可以把钱财挖出来,赎回父亲尸骨;剩下的钱财带回家,还能靠这些钱财谋生。”
周生于是嘱咐士兵在路上等着,两人到埋藏钱财之处,房屋已经烧为灰烬,在灰土中取出佩刀,挖一尺多深,果然得到很多银两;将银两全部装入行囊,这才回去。
拿出一百两银子贿赂士兵,让这名士兵帮忙埋了老翁;又带着周夫人去祭拜她母亲坟墓,处理完之后,这才回老家。
到河北地界,又拿出许多银两酬谢剩下这名护送的士兵。
周生许久都没回家,下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随意抢夺周生财产,粮食器具等等全部都被抢光了。
听说主人回来了,大惧,一哄而散;只剩下一老妪,一婢女,一老奴还在。周生因为这番死里逃生,又得到许多钱财,也就没追问他们抢夺财产一事。
去拜访柳生,却没有柳生踪影。周夫人比男人还会持家,选忠厚老实之人,给他钱做生意,自己占股从中牟利。
每次几位商人在屋檐下算账,周夫人就隔着帘子仔细听;算盘拨错一个珠子,周夫人都能指出来。里里外外之人都不敢欺瞒她。
几年之后,聚集了快一百位商人,家中积累钱财多达十万两银子。这才派人将父母尸骨迁回北京,厚葬之。
异史氏说:“月老也可以用金钱贿赂之,难怪媒婆就和商人一般,从中牟利。然而贼寇也有这么优秀的女儿吗?
小土堆里长不出大树,这是鄙人的见解。我连妇人女子都看不准,更何况去给天下读书人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