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之书
人至中年,忽然开始害怕经过每一个节气,害怕起了过年,人心里渐渐多了逼仄感,总是莫名地焦躁和惶恐。特别是风起的日子,无论是风吹落叶,还是风至雪融,但凡有风的日子,便不愿出门,以为躲在屋子里便听不到风声,谁知,一個人在满世界的风里是无处可逃的,风就在门缝里穿梭,风就在唇舌间回旋,风,就在心里面起伏跌宕,掀起一阵阵的惊涛骇浪。
大寒过后就是年,所有人都开始准备年货,偏自己冷眼瞧着,不去凑热闹。没事的时候,也去菜市场闲逛,听一声声吆喝,看一片片的喜庆,走累了,偶尔会买上一绺芹菜,或者一把香菜,回去后切碎了大火素炒,肉都不放。中年过后,再不喜油腻,更厌了人众聚合的场所,人群里,鹤一般地立着,翅膀上的翎羽闭合,什么样的风都吹不开。
清晨醒来,时钟总是停留在五点一刻,夜里出的汗,嘴边淌下的口水,濡湿了干燥的夜晚。起床,去窗下听风,早上的时候,风多半是轻的,风吹也是顺着一个方向去。风吹过无人行走的街道,吹过彻夜明亮的路灯,吹过路中央花坛里的泥土,风吹过的地方,就是人们日日夜夜走过的地方。
总是踏着最后的一声铃响才进了公司的大门,门卫会笑着递上一打报纸,一上午的时间,看报纸,接电话,接待外来客,处理杂事,偶尔空闲,坐下来喝一杯速溶咖啡,连杯子都用了昨天的,唇痕还在,只是昨天不在了。
午睡时会做梦 : 读高中,夏日炎炎,老师在上面讲课,人趴在桌子上不知不觉睡着了。被下课铃声惊醒,发现老师已离开教室。窗外蝉声响彻,暖风流淌,因睡得惬意而面带微笑,那时候,绝不会因为荒度了时光感到遗憾。而中年的自己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面前依然是雪白的墙壁,办公室里空调嗡嗡嗡地吹着,知晓一天的时间已经过半,心里面突然就有了颓意。
下午去隔壁办公室和即将退休的同事话别,新年过后,她就要离开这里。办公室里空荡荡的,该扔的,该留存的,都已一一收拾妥当,只等着年来。和她云淡风轻地聊,不敢看她的眼睛,好像那眼睛里面都是风了。人至中年,眼神里都会有风的,不信的人,可以去仔细地瞧瞧身边适龄的人。中年人眼里的风,是可以看见的。风,都汪在他们的眼角处呢。
时光忽然变得寂静,有同事躲在角落里轻轻打起了鼾声。有人在看手机,有人在敲打键盘,有人站在窗前看风景。尔后,全部被突来的电话铃声惊醒。于是各自忙碌,每个经过透明办公室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看向窗里面,窗里的人也会看过去,百分百对视,有的人会笑笑,有的人会打声招呼,有的人木然走过。表情漠然的,多半是中年人,在职场上混了大半生,已无需刻意讨好他人,他们有资历也有资格,没有风能吹动他们额上的皱纹和白发。风撼不动的,都是有根基的人。
黄昏时,在路边候车,被冷风穿透棉衣,心脏收缩加速,类似立刻昏厥。有同事开着私家车路过,顺便载一程。在车里说些浑话,聊聊家常都是可以的。不可以谈论的是人的是非。被放在家门口,去超市买菜,灯光明亮,人声鼎沸,出来时已是夜色昏沉。回到家里,换衣服,奔厨房,洗菜,切肉。火焰升腾,热气也升腾。饭毕,洗涮,擦地,倒垃圾。终于能够坐下来的时候,发现孩子的卧室已经紧闭,爱人躺在沙发上浅睡。电视机还开着,是身边人永远看不够的历史长剧。
夜里也看书,睡着的人醒了,有些起意纠缠。人至中年,很多事都倦了,轻轻推回去伸过来的手臂,幸好彼此不恼不躁,相安无事。夜半醒来,隔壁的灯还亮着,客厅里的时钟滴滴答答地响,喝了一杯凉白开,发现此时已是凌晨三刻。
回到床上,想起年货还没有备好,都说年节好过,寻常日子不好过。却不知为何此刻却怕极了这年。年一过,又苍老了一岁,鬓上的白发又隐隐多了一层。却原来,属于自己的风都藏在发丝里了。
—— 或许,这也是所有人的中年吧,夜半失眠的是我们,日夜奔波的是我们,心有戚戚的,还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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