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娘家(下)

时光茬然,母亲也曾和我提及过六三年六月份生我的时候,那老天爷竟没昼没夜连续一个来月大一阵、小一阵老是下着雨。遍地水满为患,阴雨连绵的天空,所要换洗的那些个屎布、尿布,也只能燃烧些早已被雨水浸泡潮湿的柴禾频繁烘烤着。

尽管是坐月子,但对于母亲来说,家境的窘困加上父亲和哥哥、俩姐姐一家人的吃喝拉撒,颇为犯愁的心思,她仅在头两、三天每顿吃喝些小米粥,待到奶水下来以后,便又开始和以往一样,糠糠菜菜捱着那日头。

当然,生长在那个年月。整天介,不用操心任何的盘算,尽管一个个都被饿的面黄肌瘦,却依然狂奔乱跳的一拨拨孩童们,除了在长个吃心、玩心,而别无他想的单纯,只是一成不变总美滋滋的期待着,掐着手指算着天数何时过年,何时过节,何时又过各自的生日呐?

由此,也就不难想象,即使轮到了谁要过生日,准会和往年一样,仅在满溜溜的多半锅胡萝卜条、蔓菁条的掺和下,总显少得可怜的白花花光溜溜的面条,随着煮沸的气浪漂浮翻腾着,眨眼,便由母亲一手拿着勺子,一手拿双筷子,特意从锅里来给盛上一碗面条,再浇上一两个炒的香喷喷的鸡蛋卤子,嘻嘻,如此这般,定会让享受了生日待遇的孩童们倍显美滋滋儿,连着几天几夜都高兴的合不拢嘴。不用说,至于家里的其他人,同样为沾此光,而甩开腮帮子吃喝两、三碗仅飘着一点点油花花的胡萝卜汤,那十分知足的心理,彼此同样笑嘻嘻的边抹下嘴巴,边甚觉满意的连连打着饱嗝。

懵懂无忧的童年,在村儿里的大部分人家,仍依靠手工一针又一针做着各样的针线。俺家便有了一台赶活更快的缝纫机。与此,为了方便一些零碎布头的安置,便在紧挨缝纫机的墙壁使用几枚小洋钉抻展垂挂着,之前由娘亲特意缝制的一块二尺见方四角缀有布袢的布兜。而每每瞧着那一排排五颜六色多个小兜兜,总觉得娘亲的那双手真是太巧了。

因多年以来,识字并不多的娘亲,只是靠她自己善于动脑、勤于揣摩的悟性,先后在裁剪方面,不管老式裤褂,还是新式衣裤,那所谓棉的、单的、薄的、厚的,的确是样样难不住她。她不仅能裁会绣细腻巧妙,就连其它的营生活儿,诸如编荆篮,编荆筐,编草苤,常使用一条条细麻绳儿,一针又一针串就成四方四正边沿又出些花样的,一只只格档尖儿簸箩(好盛放一些细碎的东西)以及盛放食物的撇子和箅子等。年复一年,还总是利用摔打过的高粱苗儿,使用捻好的部分麻绳经缚些扫帚,不断使用黍子苗儿缚着多把笤帚,凡是经手娘亲的任何活计,总会给人带来一种美的享受。

不用说,那些相中她一手好活路的左邻右舍,和村儿里的部分大娘、大婶们,连同自家的一些亲戚,便不断将所要裁剪的布料,或别的一些活送到俺家来,也正因此,白天仍要去生产队出工的母亲(任妇女队长)也只好利用每天夜晚的空隙来赶制着一切。

一直到眼下,虽说老母亲的年龄已八十出头,却时常将几家儿女所剩余的部分碎布头收拾到一块,然后在整理搭配裁剪宽窄一致,凭借着她极好的视力,(尚未配置老花镜),利用缝纫机堆砌成“蜘蛛网”似的花样,再按着尺寸的大小缝制成椅垫,沙发垫,就连那拖拉机、三马车的座套,也都先后一样又一样去散发给每家的儿孙们。

悠悠过往,亲情回味。在我截肢以后的一两年间,放炮取石建造房屋,便又成为了全家人的重中之重。趁着高山顶上的人们仍沉浸在红火热闹的新春之时,尽管父亲和大姐父女俩已跟随由村里筹办的戏剧团(地方戏:平调落子)四处演出,尽管哥哥和二姐先后都又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尽管惟有干儿子一人前来联手。

曾经一连数天,早已步入知天命的娘亲,仅凭着她身单力薄硬生生拉着小推车,先后把垒房屋根基所需用的大部分石料从石头窝一趟接一趟来回捣腾着……而亲眼目睹她大汗淋漓忙碌劳作的身影,始终佩服她吃苦耐劳勤俭持家的乡亲们也不断连连夸赞着:“噢,呵呵,真是不简单,最起码,这栋房屋的建造,那一多半的功劳,应该归功给你啊!”“嘻嘻,老嫂子,不是我恭维你,咱就来实话实说吧。也难怪旁人常说,要想把时光过得有滋有味儿,这再好的外表,也抵不过有个好当家的里子啊!”“真是了,这本该大老爷们干的活儿,却让你个妇女人家给拿了下来!……”

截至眼下,面对家人的再三劝阻,虽说年迈的母亲不再翻山越岭前往自家的责任田侍弄各类庄稼,但生性闲不住的她先后又把门前的那片荒地平整出来,又分别栽种了几棵苹果树,杏树,香椿树。每逢暖融融的春季来临之际,那花红翠绿间,便时常穿越着老母亲忙碌不歇的身影,依旧按着往年的规律,先后于松软的坡地播撒点种着黄瓜,西红柿,茄子,大葱,北瓜,红豆,绿豆……

深陷于老母亲的点滴往事,耳旁竟再次传来小孙孙极为兴奋的招呼:“哎,嘻嘻,奶奶,姥姥娘,叫我喊你吃饭呐。嘻嘻,快点儿,快点儿。哦,奶奶,你听我说,姥姥娘,她调拌的那扫帚苗儿,可好吃类!”抬眼瞅着手舞足蹈的小孙子那股甚是喜庆的高兴劲儿,我不由冲他哈哈大笑,忙又将最后一把扫帚苗儿择捡完毕。稍时,便牵着他肉乎乎的小手一起跨进了大门儿。

待吃罢午饭,稍微歇息一会儿,便从院儿里的水窖抽了一盆水帮母亲洗涤几件衣裳。

闻听我回来的邻居大婶、大嫂们都先后说笑着跨进院儿里。这不,晓得自己耳太背,说话又老是打岔的母亲忙和各自打声招呼,便笑嘻嘻的领着小孙孙去往屋后的山坡,想给他摘些挂满一枝枝、一串串的酸枣儿。

面对几位娘家的人的到来,彼此很亲热的攀谈中,很自然的便又把话题扯向了老母亲。一位邻居大婶再次抢先脱口说:“哎,这大热天了,又结记老嫂子了,不是?喔,这半年里头,你是不是第三遭回娘家了?唉!啧啧,也真难为了你,能有这片孝心。”

“嗨!也不用老结记她。你看,就冲俺大娘这身子骨,虽说她八十出头的人了,但要论干活儿,可比咱这年轻人,都还麻利呐。”

“嘻嘻,可不咋的,恁看她那走路的姿势,简直比咱们这些人,都还带劲呐。”

“单说咱村上了岁数的老年人,不管身子骨,还是整个气色,那家的老头老婆们,也比不上俺大娘,这么好的精气神儿……”

“……”

就在和彼此相互唠嗑的同时,总带有几多兴奋的思绪,不由不觉中,便再次开着小差。

的确,已辛苦一辈子的老母亲,身体之硬朗,精神之爽然,确确实实,和她本人始终保持着宽厚豁达的心境,是密不可分。

毕竟,曾于前后的几年间,即使母亲不分昼夜床前铺后多日精心照料及看护,可那无法遏制的病魔,最终,还是让她眼睁睁瞅着那原本贴心贴肉的两位至亲撒手归寰。(俺七十三岁的父亲以及仅五十四岁的大姐)蹒跚无尽的人生,嚼咀个中的苦楚,尽管面对痛失老伴的万千伤悲;尽管更要面对白发人送黑发人饱尝割肉挖心之悲恸;而当她来把裹满太多苦情的泪滴默默吞进了肚子,她竟超出于旁人伤怀不及的个中沮丧,依然稳妥把持着自己的情感。她时常这样宽慰着自己:“那整天介,老是苦巴巴的抹泪哭叫,说啥,也不能哭活那已走了的亲人。反倒会来哭坏自儿个的身子骨,老那样憋憋堵堵,即无法减轻心里的苦闷,还要拖累另外几家的儿女。”

如此这般,母女俩偶尔的唠嗑,我才更加深深的体会到,俺的娘亲,她该又是多么的用心良苦,该又是多么的结记其他的孩子们,该又是以怎样的一种母爱默默祈福于每位儿女。而在这所有所有的处事中,从来言语不多的娘亲,却惟独疏忽了她自己。正因为母亲常靠着极其宽宏明了的心境来处理身边的一些事,唯恐家人有啥好歹的心思,她更加以历尽沧桑的晚年,倾尽点滴心血继续帮办着儿孙们……尽管家里也曾先后添置了煤气灶、电磁炉,皆因母亲晓得全家人都爱吃她用柴禾烧煮的饭菜。为此,已烧了大半辈子柴禾,却永不厌烦的她先后在烧炼废弃了几处土灶火,那深爱着每位晚辈的她一次又一次精心砌垒着。眼下,虽说她老人家早已步入了四世同堂,每天,却总是结记着身体不适的俺哥、嫂子,又经常忙碌其它活计……毫无半点怨言常常为晚辈着想的满腔挚爱,她除了料理部分家务,依然担当着帮两家的孙媳照看于重孙孙……

自古道:人心换人心,清风唤细雨。天长日久的相处,那转瞬即过的七、八个年头,早已和她老人家建立了极其深厚感情的两家孙媳,为了报答平日付出太多的奶奶,也曾先后争相着不断给老人添置件衣物及其它。

随着夜幕的降临,和母亲一起收拾了碗筷,待小孙孙安睡之后,在这个略显清净的夜晚,家里边也仅有俺娘俩慢慢来拉着家常。母亲曾给我解释说:“唉,恁哥的身子,又不大好受。这不,昨儿个,由恁嫂子陪着,再去县医院给他检查一下。两家的孙媳各自领着孩子,也都回了娘家。呵呵,这眼下,就由我一个人,来照看着几个院子。”

接下来,母亲又告诉我,那前阵子,常年在外打工的俩孙子,先后都回家稍住了几天。这不,在两家前往附近饭馆吃饭时,一再劝说着,特意领上早已被彼此视为'功臣’的她这个奶奶……

静静倾听着老母亲的念叨,仅从她娓娓道来的言语中可以品味出,她老人家是非常知足的!且不论吃的、喝的、穿的、戴的,以及儿孙们对于她的点滴孝敬,她总感觉着自己是最幸福的一个人。如此一来,我这时常牵挂于她的那颗心,也将同样得到些许的宽慰。

为了不耽误小孙子上学(幼儿园),便于次日中午,在母亲的相送下,我和小孙孙再次乘上了返家的客车。透过一侧的车窗,望着老母亲频频招手于我,此番充满个中难舍的心境,不免又陡添几多将要离去的伤感。仅此,也只能在心底一个劲默念着:“娘啊,为了儿女们已操劳一辈子的娘啊,能力有限的闺女,不能时常孝敬于您的身旁,还望您老人家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请您记着,远在他乡的三闺女,定会不时前来看望您老!”

一路上,感恩与怅然相互交织的心绪,我不免再次的体悟多多——

的确,虽没有饱蘸意境之妙笔,却揣着一腔做人晚辈之情怀:天之高,地之阔,盛不下父母的恩,载不完爹娘的情!日出日落见证了父母的爱,风风雨雨倾洒着爹娘的血!滔滔江河犹如父母辛酸和幸福的泪,沧桑年轮更将包裹着爹娘永不曾放弃挂念于儿女们的那颗心。是啊,父母之儿女,孩子们之爹娘,一辈一辈的繁衍,一代一代煞费心血的养育,生生息息、血脉相连,浓浓亲情、仁慈养善啊!”

我,不禁再次发自肺腑真真切切向关爱孝敬于爹娘的人们道声祝福:恪守孝道,做人之根本,必定将在你或他、她的耄耄之年,耳熏目染的孩子们定将同样以鸦反哺,羔羊跪乳之深情报答各位。同时,真的希望曾淡漠于亲情的少数人,能够时常陪陪已步入晚年的父母,毕竟人生不再重来,切莫由自己酿造的遗憾,最终,将湮灭自责的灵魂。

谨此,更将以做女儿的一颗心祈福于所有的父母:您的愉悦定是儿女们的欣喜!您的健康定是晚辈们的福份!掬一捧暖暖的心汁啊,祈望天下所有的爹娘笑口常开,身体无恙,尽享天伦!

作者:范秀玲,女,生于1963年,祖籍渐凹村,远嫁赞善办东石岭村。流年岁月,斗转即逝。一路走来,伴随年龄的递增,除了正直朴实做人,仅能靠拙言钝笔来串起曾经太多的过往,将部分晓得的人和事慢慢的整理出来,权当给所有相知相识相念相疼的父老和众位兄弟姐妹有个交代。同时,也权当对自己不枉一生一世的一种释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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