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随想——灌蜡 || 作者 雷雨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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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上蜡烛上好香,这是敬神祭祖必须的程式。蜡烛在祭祀仪式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是照亮祖宗前来受祭的神灵之光。尤其蜂蜡,是牺牲无数蜜蜂生命之后,做成蜡烛祭奠神灵,更显得虔诚庄重。每到腊月二十三日之后,灌蜡是准备过年的内容之一,这项工作一直是我和爷爷来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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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蜡是珍贵的,其温润,洁净,给人一种很神圣的感觉。白露节前后,百花已尽,爷爷喊上我四叔,在天擦黑蜜蜂全部进窝时开始割蜂蜜,这是一个比较残忍的过程,记得四叔头上蒙着纱布,左手端一个盆子搁置在蜂房下面,右手拿一个平铲子,以最快的速度铲下蜂房,蜜蜂在黑暗中乱作一团但是陷入粘稠的蜂蜜中而不能自拔,一窝蜂被一锅端,一锅煮。澄清出干净的蜂蜜,剩下的就是蜂渣,将蜂渣倒入锅内,加水再煮,洗干净锅,再过滤,过滤出的水叫二蜜水,虽然没有蜂蜜甜,但是喝起来还是甜得可口。蜂渣再次入锅,锅里再加水煮开蜂渣,待沸,将浮在上面的蜂渣装入事先用冰草做好的槽盒内,冰草盒子跟草鞋一个制作方式,主要起过滤作用。上下各置一木板,使劲压榨,蜂蜡便流入锅内漂浮于水面。如此往复几次,榨干蜂渣中的蜡,便开始制蜡坨子。将浮在水面上的蜡全部收集起来,擦干净锅,在锅内融化后盛在碗内,等凝固后便是蜡坨子。我估计这是最古老的榨蜡流程,现在榨蜡的方式方法肯定会先进不少,但是现在农村还有人榨蜡吗?应该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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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蜂是伟大的,也是悲苦的。我从小特别喜欢吃蜂蜜,至今如果把老蜂蜜在清油锅中烧热,就油饼吃,还能吃掉很多。我考高中那年,住的窑洞,窑洞里有一口瓷缸,里面装着大约几十斤蜂蜜,早上上学之前无论什么馍馍或者洋芋,蘸蜂蜜吃饱就上学去啦,一天不感觉饿,精神很好,后来分析考试是否与吃蜂蜜有关。但是老人说梦见蜜蜂是不好的,会惹气。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巧合,我每次梦见蜜蜂,第二天真要发生令人不愉快的事,所以凡是梦见蜜蜂的第二天早上,面对窗户,自言自语“夜梦不详,挂在西墙,风吹日晒,化作吉祥”以禳解。老人还说过,养蜂种韭菜,都是命中固有的,不是人人能够做到的。这事我也有点相信,因为爷爷去世以后,无论是五叔还是母亲,养蜂以失败告终。他们说蜂跟着爷爷走了。有些人生前韭菜满园栽,去世后韭菜也奇迹般没有了。真假不辩,皆为老人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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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蜡需要蜂蜡若干,备齐蜡罐子,竹子,新棉花,清油,蜡罐子以陶瓷罐为好,传热散热比较温和,其形状与喝茶的蛐蛐罐类似,但是个头大很多,高约三四十公分,口径二十公分许。灌蜡之前,选竹节少的竹子切成筷子一般粗细长短,竹节过多燃烧时容易爆竹。刮干净表皮,新棉花撕开一个絮头,左手拿棉花,右手拿竹竿,用竹竿头开始缠绕棉花,边缠边续上棉花,尽量均匀地在竹子上缠一层,竹竿头部留出约一两公分长不缠,以便于插入蜡台,也作为手柄之用。全部缠好之后,放在平板上用另外一块木板擀,擀至棉花紧贴竹子为宜。罐内加水小半,加水的目的是抬高油位,既便于提蜡,又节约油。水烧开,倒入清油,油浮于水面,待油热,将称好的蜂蜡用刀削成片放入,蜂蜡和清油的比例约为1:8,也就是说一两黄蜡八两清油,此比例我一直认为是经验值,油太少蜡干燃烧不畅,油太多容易造成蜡太嫩燃烧时容易泪(蜡汁流下来)。蜂蜡完全融化之后即可提蜡,三指抓住竹竿一端,深入蜡油内停顿十秒二十秒左右垂直提出,油蜡顺着竹竿往下流入罐内,竹竿上凝结了一层黄橙橙的蜡汁,蜡汁要自然冷却凝结在竹竿上,爷爷不让用吹口气的方法激冷,理由是口气乃秽气,神灵不喜欢,炕桌上或者端饭木盘内铺一层白纸,将第一遍提好的蜡杆轻轻地摆放其上且不能互相紧挨,否则粘连,然后第二遍,第三遍直至最后成型。蜡烛的粗细没有固定规格,数量少可以粗点,数量多黄蜡不足就细点,每一遍提蜡时由于重力作用,竹竿头部粗,尾部细,等全部蜡油提干净时,爷爷从席边子下面拿出刃镰片,擦拭干净开始切蜡头,也就是切去头部大约一公分见长露出竹竿和棉花,此部分为引燃灯芯。切下来的蜡二次入罐融化,专门用于最后一道工序,给蜡头凝结少许便于点燃。这样一支一头粗一头细,晶莹剔透的蜡烛就制造完成,有个谜语:“怪怪怪,毛包骨头肉在外”,谜底就是蜡烛,十分形象。这时我总是挑成型最漂亮的拿到我家里交给母亲去供奉灶火爷。其他几位叔叔伯伯家均分几支,以供年三十接灶爷用。大多数留在爷爷家里,去庙上烧香或者祭奠祖宗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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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爷爷灌蜡,一般是早饭后约十点开始,待全部完成已到下午两三点,虽然腰酸背疼,但是想想用亲手灌制的蜡烛来敬神祭祖,内心是无比虔诚的,也是乐此不疲的。打扫完战场,我在蜡台上点燃一支蜡烛,和爷爷一起观察燃烧效果如何。蜡烛燃起,屋内顿时庄严不少,似乎有神灵驾到。爷爷架起茶罐子,拿起水烟袋,以解除大半天的疲劳。我就海阔天空给爷爷吹牛说故事,爷爷总是认真在听,有时吹得太玄乎,爷爷嘿嘿一笑,把手中的水烟袋递给我,随口骂道“暂,冷怂,不信有喔们悬!”被烟熏火燎得黑漆漆的爷爷的房间内,时不时传出我和爷爷没大没小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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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去世后,蜜蜂也没有啦,蜂蜡也没有啦,过年的味道也迥异于前,我也没有灌过蜡。屈指算来,爷爷如果在世,今年一百岁整。新旧社会饱经沧桑的爷爷在我心目中是绝对的人物,待人接物不拘小节又不失场面,经历过的事情如小说一般引人入胜,就连打牌,下棋这些活动,爷爷在当地都是有口皆碑。爷爷去世后,我以泪洗面很久,对爷爷的思念久久挥之不去。但是由于种种原因,我一直没有公开写过爷爷的一星半点,因为我有私心夹杂其中,更因为感觉没到写的时候。爷爷在世时,大年三十晚上儿孙们守夜到通宵,桌上的蜡烛也是一根接一根在燃烧着,炕上、地下几摊子打扑克的,下棋的,时不时因为一把牌或者一步棋争执起来,大有散摊子的趋势,坐在炕上的爷爷,表面上似乎漫不经心,但是发生了什么事他都是了然于心,三言两语便把谁是谁非说的一清二楚。理亏的顿时承认错误,有理的也就不再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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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年关,每逢佳节倍思亲,借写灌蜡怀念我的爷爷,望爷爷在另外一个世界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