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笔谈132：寇准大心脏立功，因为澶渊之盟是信息战更是心理战
本号（纪岩松）打算以连载的形式，从大宋的人和事入手，以史料为基础，用通俗语言、清晰逻辑再现北宋100多年政权的跌宕起伏，姑且起名《宋史笔谈：北宋王朝盛世梦》。今天周末，加长写下第132篇。
宋真宗赵恒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开始犹豫畏缩、萧太后母子抵达澶州的当日，宋军就取得了一场胜利。
改变战局的小人物
契丹的王继忠本来正等着赵恒派曹利用过来议和，可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到底怎么回事？他一打听才知道，曹利用在大名府被王钦若扣留了，因为王钦若根本不知道皇帝想要议和。
信息不对称害死人！
王继忠只好要求赵恒换使者，最后宋朝这边，石普从贝州派出了小校张皓前往联络。记住，张皓正是改变战局的关键人物。
张皓没有携带任何身份证明，就这样赤手空拳深入敌营了。所以，一入敌军范围就被抓住了。
萧太后母子对他慰劳许久，或是询问南边情况，或是招揽他，最后命他前往大名府，督促曹利用尽快过来议和。
明显的，萧太后是要利用张皓，因为她仍在不停地组织进攻，以谋求议和的砝码，大宋如果信了张皓，她就更有进攻的胜算，从而在议和中占据主动。
而张皓呢，他也不是随便被人利用的人，他要反利用。他有没有前往大名府我们不知道，我们只知道他去了澶州，碰到了正在北寨西边防守的内侍周文质。他告诉周文质，十万火急，明早敌人肯定来袭！
周文质得到确切的消息很紧张，立即报告李继隆做好准备。
张皓自己则返回契丹了，一口咬定说，王钦若没收到圣旨，还是在怀疑议和，所以不敢派曹利用过来，我只好单独回来了。
虽然事没办成，但态度可嘉。萧太后母子看他风尘仆仆，体谅他的奔波劳累，赏赐了不少东西，并叫王继忠再次给赵恒写信，交由张皓带给赵恒。
张皓就这样戏耍完契丹后全身而退，至于他的信息情报从哪来，没人知道。
契丹主帅阵亡
李继隆毫不怀疑张皓带来的情报。他整军出列御敌，启用强弓劲弩，埋伏在各个要害，严阵以待。
很快，契丹骑兵迅速奔来，方向直指周文质的防御领地。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李继隆已经知情，而且启用了威力极大的强弩，其中床子弩的最大射程可达数百米！用来抵御攻城部队足够！
正是不知道这点，契丹的统军使萧挞凛还身先士卒，出阵观察督战。
这时，周文质的部将张绬守着一架床子弩，发动了精准攻击。弓箭迅捷而准确地驶向萧挞凛头部。
他前额中箭倒地，被百十人力拼才抢回营寨。
李继隆等乘胜追击，斩获不少。
当夜，萧挞凛重伤而亡。主帅被杀，契丹大军为之一颤！萧太后大恸之下，辍朝五日。
心理战
赵恒此刻都还不知道萧挞凛被杀。赵恒清楚的是，在他出发的次日，通利军（河南省鹤壁市）又被攻破，澶州北面、东面都已被敌人占领；而且从契丹返回的张皓再次递上王继忠的信。
议和不可再耽搁。他再次下诏王钦若，并令王旦给王钦若写手书，督促他放行曹利用。
二十六日，赵恒大军到达澶州南城，在行宫住下了。隔着黄河，对面就是李继隆等驻扎的澶州北城。
目前的情况是，两国元首对决澶州，他们掌握的信息却极不对称：
首先，宋朝的王超大军不听皇帝招呼。这事情赵恒知道，萧太后母子不知道，赵恒却以为契丹已经知道。所以，赵恒担心敌人无后顾之忧，可以放心攻城；萧太后母子却担心遭受腹背夹击。
其次，契丹的主帅萧挞凛已死，契丹知道，赵恒并不知道。所以，萧太后母子担心军心不稳，赵恒却怕敌人士气如虹。
战场对决演变成一场心理战，就看谁更加能扛。
敌人千军万马就在眼前，赵恒的心理压力越来越大。
这时京城又传来消息，说留守东京的赵元份得了急病。真是内忧外患啊。赵恒急忙找来王旦，要他立刻回京主持留守事务。
王旦想得更远，当此国家存亡之际，必须早作安排。他说，请宣召寇准，有要事相商。
寇准来了后，王旦说，如果我回去后，十天没有接到捷报，下一步该怎么办？
其实意思很明白，亲征十天没有结果，基本就是澶州被攻陷，赵恒生死未卜了。
赵恒何尝不知道？默然许久，赵恒说道，那就立皇太子吧！
王旦深知人心的脆弱，所以，他秘密回京，隐瞒了一切消息。
王旦走后，赵恒接近崩溃。怎么办？天要亡我，我能怎样？
寇准见势不妙，皇帝才到澶州，不能就沉沦下去。他站出来，再三要求皇帝前往澶州北城，以壮军威。
他说，陛下不过河，将士们就没有斗志，敌人也受不到威慑；现在王超屯兵定州虎视眈眈，李继隆、石保吉各领大军守卫左右，四面八方的援军即日就可到达，陛下为何又犹豫不前？
赵恒真不知道怎么解释，北城那么小，又不安全，到时候别说十天，可能马上就撑不住了。
这时高琼也在旁催促说，陛下如果来了却不前往北城，百姓则如丧考妣！
是啊，敌人就在眼前，自己却躲在行宫，连面都不敢露一下，那叫军民如何想法？
但寇准、高琼这话说得太犯忌了，简直是要把赵恒放在火上烤。
他身边的冯拯见状，马上上前呵斥，你们怎能如此无礼？
高琼是个武人，寇准这种刚直的人可能会对他胃口，但冯拯这种只知拍马的行为才不会被他放在眼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高琼怒道，就你知书达理？你不是写文章很厉害吗？靠着这个吃饭本事能够出将入相官至两府！要不你试试，看赋诗一首能不能退敌？！
这简直是人格侮辱，是赤裸裸的打脸。
高琼说完这番话，也不管冯拯是不是脸色皂白，马上大吼一声，卫士，护送皇帝前往北城！
到了河上的浮桥，赵恒又是担心害怕又是犹豫不决，就下令稍作停留。
这时高琼不好再责备赵恒，他直接拿兵器顶着车夫的后背，说，都走到这了，还犹豫什么？赶快前行！
赵恒无奈，只好令车夫继续走。
到了北城，赵恒如提线木偶一样，被安排登上城楼，张开黄龙旗，巡视部队，召见李继隆等诸将。
诸军将士一见，高呼万岁，声音传出数十里，震动着契丹大军的耳膜。
回到行宫，赵恒提着的心放下来了，胆战心惊的一天结束了。
他的心理已被逼近极限。本来自己是不想亲征的，被逼着来了；本来中途想退回去的，结果又被逼着前进了；本来不想到北城的，又被逼着演了一番戏。
干脆把军事指挥大权全权委托给寇准吧，让他留在北城，去干这种劳心劳力的活。自己还是返回南城比较安全。
但这澶州到底能不能守得住？想想又不放心，还是得派人去看看寇准，看他们是不是真的有把握。
寇准早料到了皇帝的想法。皇帝的信心是大军的斗志，皇帝的畏惧是亲征的大忌，必须及时给皇帝脆弱的心灵充电。
他的办法很简单，到了晚上就找来知制诰杨亿，两个人故意畅怀痛饮，喝酒划拳、唱歌跳舞，吵吵嚷嚷好不热闹，还通宵达旦不肯停歇。
赵恒得到消息，大喜，他们都能如此狂欢，我还能有何忧愁？！总算睡了一个安稳觉。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第二天，赵恒期盼的议和终于有了新进展。
曹利用从京城出发一个多月后，历经周折，总算到达契丹大营，见到了耶律隆绪母子和宰相韩德让，初步商谈了意向。
耶律隆绪手书一封，并派遣韩杞随曹利用前往澶州。
五天后，十二月初一。曹利用、韩杞面见赵恒。
行宫内，虚文俗套结束后，赵恒打开耶律隆绪信件。果不其然，耶律隆绪开出了和平停战的条件——索回关南故地。
那还能怎么谈？赵恒的态度基本不变，要钱可以商量，要领土只能死战！
底线就在这里，至于耶律隆绪能不能接受，就请曹利用、韩杞再跑一趟。
但此时寇准态度很明确——别说领土，要钱也不行！前几天，赵恒在澶州北城巡视，士气高昂；而且这两天随曹利用而来的还有一个消息，敌军主帅萧挞凛死了！
萧挞凛是此次南伐主谋，他既已死，契丹已经无法奈何宋军，我们再令王超前来腹背夹击，何愁不能退敌？皇帝明知这一点，仍要马上议和，那还能占到便宜吗？不打到敌人跪地求饶，这样的和平能长久吗？
所以，寇准不许，他提出新的计划，并说，如此实施，可保百年无事！不然，即使议和成功，数十年后难保契丹不再起异心。
他希望能够再次激起皇帝的斗志。
但赵恒已经撑不住了，他的答复是，数十年后自然会有抵御的人，我是不忍心生灵涂炭，姑且和谈吧。
寇准没办法，好，和谈也行。战场上的争夺可以放弃，谈判桌上的斗智还要继续。
寇准开出来的条件是：契丹称臣，并把幽蓟地区归还宋朝。
契丹要领土，寇准也索要领土。赵恒怕这条件一开出来，和谈可能又要破灭，再起战端，不同意。
这时，又有人攻击寇准，说他权力过大、独断专行。
寇准无奈，只得违心放弃自己的主张。让皇帝花钱买和平吧。
曹利用有谱了，可以谈价了。临行前，他向赵恒请示，说，如果契丹不要关南，真要钱财，那这每年的金帛给多少，陛下请许个数。
赵恒说，能够和平停战、不花代价保留关南最好，如果契丹实在要钱，一百万也可以。
曹利用得了圣意，正要离去，被寇准逮住了。
虽然不能实行永保百年无事的大计，不能索回幽蓟，那也得在谈判桌上漫天要价。
在这一点上，寇准知道，赵恒太过柔弱了，早早把底牌都露给了对方，这哪是谈判？谈判就得流氓一点、无赖一点、强硬一点！别管什么仁义道德！自己得扭转这局面。
寇准对曹利用说，虽然你有一百万的旨意，但是我给你的底线是不能超过三十万！超过三十万，你不要来见我！只要被我见了，我总有办法斩了你！
曹利用听到这，吓出一身冷汗。这寇准说得出做得到，连皇帝他都能威逼着亲征，要杀自己还不是易如反掌？
三百万还是三十万
十二月初四，怀着这样的恐惧，曹利用再次来到契丹大营。
契丹不退步，仍然提出要宋朝归还关南故地，说，石敬瑭把地送给了我们，柴荣又夺了回去，所以现在要你们归还。
曹利用心想，钱都不能多给，更别说要地。
他劝住了契丹不切实际的想法，说，这些陈年旧事，不关本朝，所以地就别想了；你们兴师动众前来议和，如果今后每年给你们些金帛做军费，倒是有商量的余地。
接待他的人不肯让步，说，我们大军前来，目的就是关南之地，就这样回去恐遭天下人耻笑！
曹利用坚持，领土你们别想，要命我这有一条！如果你们非不退步，狮子大开口，那就战场上见！斗个你死我活！到时兵连祸结，谁都没好日子！
耶律隆绪母子知道，这就是宋朝的底线了。得些钱财也好，总算有所收获。
最终议定，每年宋朝赠送契丹绢二十万匹、银一十万两（宋朝绢以匹计、银以两计，经常混计）；双方互盟友好，赵恒以萧太后为叔母，耶律隆绪以赵恒为兄。
随后，曹利用返回赵恒行宫。
正巧，赵恒正在用膳，不便接见他，就令内侍先出去询问。
曹利用说，这是机密大事，还是当面禀报好。
内侍回报后，赵恒心急，又派内侍出来问，说，你先告诉我个数。
曹利用还是不愿说，伸出三根手指示意了一下。
内侍照实禀报，然后说，三根手指岂不是三百万？
赵恒当即失声，太多了！但随后他定了定神，又说，就此了结了这事，也还可以。
外面隔着宫帷，赵恒的声音直接穿了出来，曹利用听得一清二楚。所以，等到赵恒接见他时，曹利用先跪地称罪，说，臣无能，罪该万死！
赵恒着急，到底是多少？
曹利用说，三十万。
赵恒一听，不由得大喜。曹利用，简直是个人才啊，这大大低于自己的预期，而且对国家财政的影响也微乎其微，这钱花的值！
澶渊之盟
十二月初七，两国相互递交正式国书。主要内容是：
每年宋以绢二十万匹、银一十万两助军旅之费，不差使臣专往契丹，只令三司运送至雄州交割；
沿边州军各守疆界，互不侵略，如有盗贼逃亡越境，彼此不得接受；
所有两国城池，依旧存守，不得新修城池沟壕、开挖河道。
1004年，很快就要结束了。两朝举国大战，最终以和议收尾，史称“澶渊之盟”。
契丹凯旋班师。萧太后年迈之际，彻底终结了两国多年的战争，换来了长期的和平，而且每年都有收入。实为可喜可贺。
赵恒也欣喜异常。亲征胜利了，敌人回去了，而且自己只花了小小的代价，就取得了关南之地毫无争议的领土统治权。
简直是大胜！他做诗纪念，并令臣下附和。
他大宴功臣，尽欢而罢。随后，战后奖罚：
曹利用出力不少，任命为东上合门使、忠州刺史。
李继隆、石保吉、葛霸、孙全照、张旻、秦翰等有功将士们，更要加官进爵。
尤其是李继隆，冷落几年后，他终于将憋了许久的力量爆发出来，为国家立此大功。这次战争也耗尽了他的心血。随后，李继隆去世。
王超、桑赞，既无功劳，又违抗旨意，肯定要解除其兵权。但对他们的罪过，宽容心软的赵恒一如既往地不再追究。王超，看在赵光义府邸旧人份上，放他到外地做节度使吧；桑赞，既然有足疾，也到外地任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