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建生 | 西河洗衣
新买的棉衣才穿了几天，袖口、胸口就有些脏了。脱下随手丢进全自动洗衣机，加入散发着清香的洗衣液，盖上盖子，设置好时间，我就怡然自得地躲进卧室刷起了抖音。听到洗衣机不响了，就出来把衣服用洗衣机甩干，挂在晾衣架上。第二天上班时，我就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上班。科技改变生活，先进的机器带给人极大的便利。如果没有洗衣机，洗棉衣时它一吸水，简直重若千钧，反复漂洗，反复拧水，费时费力，累得人够呛。想着想着，我的眼前顿时浮现出小时候跟着妈妈去西河洗衣的情景。
我的家乡在原汉封乡五指岭的西沟村。一看地名，就知道岭多、沟多。果真如此，北部横贯东西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大概是亿万年水流冲刷和地壳运动，向南方向大自然鬼斧神工般造就出状如五指的地貌，五指岭由此得名。窦村、关村、西沟、程家塬、后沟塬就分布在其中几条岭上。
小时候，我对这手掌模样的地形感到很神奇。因为，我会联想到西游记里孙悟空在如来佛祖掌心里翻筋斗云的情景。一想到孙悟空在如来佛祖如椽巨指上撒尿并刻写“孙悟空来此一游”就会哑然失笑。更令我感到神奇的是我们西沟村西边沟里河滩那眼水泉。即使在冰天雪地的腊月，水泉不结冰，依然不紧不慢地汩汩流淌着。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北面深沟里冰瀑、冰凌随处可见。在这萧瑟的冬季，万木凋零，小草干枯。令人叹为观止的是那眼泉水畔水草碧绿，生机盎然。在那滴水成冰的严冬，家里水缸里的水都会结冰。若是把手放进冷水里，冰得刺骨。奇怪的是，西河泉水在冬季依然是温突突的。正因为这样，在我小时候的七八十年代，西河成了我们村及隔沟相望的千阳县崔家头镇柳沟村妇女们洗衣的理想场所，尤其是寒冬腊月。
“孩子孩子你别馋，过了腊八就过年。”这句俗语告诉我们，腊八一过，年就快来了。村里的妇女们开始忙起来了，拆洗的被里、被面、床单，一家老小的衣服、帽子、鞋子，不一会儿就整理了一背篓。一遇到晴天，妈妈就趁早带上几个冷馍，背上沉甸甸的背篓，带着我迫不及待地向西河奔去。因为去晚了，那几块又宽又平的石板会被别人占用。我呢，手里提着罐头瓶子。干嘛呢？抓鱼呗。
从家里到西河有好几里山路，全是蜿蜒盘旋的坡路。最难走的那段路叫“狗趴坡”。那是一面土崖上开出的一条折尺形的路，靠上的几个弯特别急，特别陡。往下望，令人头晕目眩。要是脚下打滑，叫人心里发慌。要紧处，胆小的外地人要四脚并用才能爬上去。因此，落下个“狗趴坡”这个不太文雅的名字。但对于走惯了这条路的乡亲们来说，早已轻车熟路、健步如飞。
下了“狗趴坡”，一尺宽的小河潺潺南流，水面结冰。南望，一根土笋孤立，那是一根巨型手指般的土峰，高二三十米，中间明显可见砂石层，显示着河床曾经的高度。往西南方向走几十米，就到了温泉处。只见小河沟里冒出汩汩泉水，周边水草碧绿，苔藓又厚又绿。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头被人们围成一道小水坝，于是就形成了一个小水塘。几块扁平状的石头放置在水边，那是天然的搓衣板。幸好来得早，还没有人。妈妈挑了一块最好的石板，占领了最佳地形。刚准备洗衣服，坡路上陆陆续续下来了同村的婆婆、婶婶。于是，妈妈洗衣服时不再寂寞，她边洗衣服边和婆婆婶婶们东家长西家短拉家常，河沟里不时飘起说笑声。单调的劳动，因此变得轻松、愉悦。
妈妈一般先把被里子、床单、棉衣等厚重的大件先用洗衣粉水浸泡一段时间，在这个时候洗一些又轻又薄的小件衣服。等小件衣服洗完，再打上肥皂用劲揉搓大件衣服。虽是小事，可也用了统筹方法。开始的时候，大人们还说说笑笑，等后来，渐渐地都感到手腕酸疼。困乏袭来，她们都渐渐懒得开口。饿了，啃几口冷馍。渴了，喝几口不远处的冒泉水。
我是妈妈的小助手。妈妈每洗好一件衣服，我就和妈妈各握一端反方向拧衣服，直到不流一滴水了，我就屁颠屁颠去摊晒在河滩上。这还是技术活，因为要记住领地，不能和别人家衣服混淆。还有，衣服还要翻出里子晒，这样衣服干得快。晒太阳或有风的日子最好，衣服干得更快。
衣服洗完了，大人们坐在石头上晒太阳、谝闲传，等着衣服干。我呢，开始了抓鱼。因为洗衣服的小水塘，不时有小鱼从石头下窜出。小鱼很狡猾，当我用双手慢慢合拢掬它时，它早就灵巧地逃之夭夭。无奈，我挽起袖子，把手伸进大石头下摸。果然，挨挨挤挤一窝鱼，滑溜溜的。我的妈呀，居然还有一条大家伙，足有一大拃长，有胶水瓶那么粗。瓶子里装小鱼，那条“鱼王”只好用盆子装。
半下午的时候，终于等到衣服全干了。一件件收回来，叠好，放进背篓，妈妈背着后面走，我提着鱼，端着鱼，在前面“开路”。妈妈是疲惫的，我是开心的。回家后，饥肠辘辘的妈妈开始做削筋面，我用馍渣喂鱼。悲哀的是，第二天原本活蹦乱跳的鱼个个白肚子朝天，成了鸡的美食。而妈妈，要乏好几天。
时过境迁，乡亲们逐渐都进城买房，一家比一家日子过得好。自从生了二宝，妻子还专门买了一台小洗衣机，专门给二宝洗小衣服。每当看到家里那一大一小两台洗衣机，我就会想起小时候跟妈妈西河洗衣的情景。过去的日子虽然艰难，但是充满了乐趣。现在的条件非常好了，可我的心里却好像总觉得缺少了什么。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