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随笔：回乡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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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偶拾

文/枫茗

引子

前不久，因一次偶然的机会，回了趟故乡——我的出生地，一座大山沟里的村庄。

曾几何时，魂牵梦萦的通村小路，现已杂草丛生，被掩映得面目全非。记忆中最深刻的标志性“建筑”——那个清凉沁骨、以前必经的宽大山洞，也被隔离出视野，在新路的拐弯对面，被经年的洪水冲击，几乎坍塌成了个涵洞，再加上周边的灌木包抄，已彻底将其定格为历史了。还有那快接近村庄的标志物，曾如定海神针般伫立守候在村口的百年古树——青叶树，也早在20年前就干枯、倒塌了，连同我幼年的记忆一起被这片黑土地浸湿……

百年古树——青叶树

其实这棵古树本不是这个名称，因树的古老以及祖辈们都不知晓品名，只有以其繁茂昌盛的形象和四季常青的特点而命名为青叶树。

记得那时的这颗树是多么高大呵，几个小孩子合抱还抱不住。树冠枝繁叶茂，犹如一把超大的绿伞，又如一张铺开的绿网，罩得一地清凉。暴露在地面上的根也是酋劲有力，纵横交错，仿佛大权在握的一方地绅，牢牢抓着象征无尚权利的玉玺一样抓着村口那一块儿突出的土地，让自己挺拔得像位驰骋岁月疆场的大将军，傲然把守着这片土地的宁静；也像是一位有着很多故事的慈祥老人，迎来送往着来来去去的过往行人。

每到夏季午后，忙了一上午农耕的汉子们则跑到树荫下歇晌，抽着纸烟谈着对秋收的憧憬；妇人们则从腰间抽出未纳完的鞋底，边相互品评着对方的手艺，边聊着各自的家务；孩子们则缠着爷爷们拍古今儿，有人听着听着瞌睡就来了，依在粗大的树杆上扯起了鼾，引得周围轰然大笑。有调皮的人随手拔根狗尾巴草挠那睡者尚沾着未洗净泥浆的脚心，却被厚厚的老茧阻挡了知觉，睡得依旧酣然。活跃点儿的妇人则干脆拔根头发挠到睡者的鼻孔里，一阵喷嚏催醒了睡意，也爆笑了一群人，笑声惊得树上的小鸟忽啦啦飞起又忽啦啦飞落，也惊得整个村子午后活跃起来……

对于这颗树，村人们是怀着一种敬畏的，就像对待那些活得比较通透且又超然的百岁老人一样敬畏着这棵树。因为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科学解释还没能普及时，曾有人深夜走过它身旁，听到过它“呻吟”。于是，就有了百年之树成精一说。儿时不听话的小孩们时常会听到大人们数落：“听话，不然树爷爷又得叹气了！”原本是一句多么童话的安慰，却听得人毛骨悚然！

老仓库

从另一方向往村子里走去，需经过老仓库。

老仓库的库房有两三间，呈丁字形依着山嘴的弧度而建，顺着村子方向的是两间，紧连着的另一方向则是很大的一间。土改前，仓库是整个生产队的经济重地，整村人的口粮全被屯放于此，并常排班值守；土改后，库房就被充为村小，很大的那间就做了教室。所谓的村小，却只有1、2年级各一个班，两个班凑齐近20多个孩子。老师就一位，既当语文老师，又当数学老师，既教一年级也教二年级。而且两个班在同一间屋子里，分时段上课。许是老师的发音正处于“老夫子”与“教师”的过渡期，又或是疲乏中的无奈创举，教出来的语文课文常常像唱歌一样南腔北调却也不乏抑扬顿挫！至今成了我们家忆乡环节中不可或缺的表演节目。上、下课没有钟，全以老师的哨声为准，孩子们课间休息或体育课大多玩的是老鹰捉小鸡、碰拐、踢纸毽（撕的废纸束扎而成）等游戏。操场虽是一片黑土，倒也拾掇得平整，所以也常被村人们当晒场用。

曾作为村小而轰轰烈烈过的老仓库，如今库房早已不复存在，依傍的山嘴灌木丛生，张牙舞爪地吞没着山嘴和山嘴周边的空地儿。以前既是操场也是晒场的边上，伫立了一块结实的变压器，占据了现有塌陷后又被荒草占据的晒场的三分之一，在空荡又狭小的地面上替代了“老仓库”这个标竿。

村庄、老宅

再拐个弯，就见到了儿时的村庄。我家老宅就位于村头第二家，是纵观村貌最佳视角位置。

站在我家旧址门前，眼前的村庄完全消失。老宅的影子荡然无存，且早已改换门庭，成了村里唯一一幢砖瓦房。门前的杏树、旁边的两颗核桃树均已作古，连树根的影子都寻不见了。以前觉得偌大的庭院也缩的只有巴掌大块地儿。幼时记忆中的一幕幕犹然再现：村子一溜土墙瓦房，靠我们这边住着十户人家，每家门前一片绿油油的梯田依次递连。走过村尾宽宽的塘埂，就是一条奔流不息的小溪，溪水清澈透凉，汩汩而流，在溪的下游聚成一个大潭，常常成为村姑们浣洗被子的最佳地方。跨过小溪，迎面一片疏落有致的秀丽竹林，竹林深处，又掩映着六七户人家，它们都是依山而傍。旁边和后面就是整片整片被整得像舔过一般干净的庄稼地，地里种着玉米、麦子、黄豆、蔬菜等，总是透着浓浓的绿和蓬勃的生命力。而每到麦子收割时节，轰隆隆的脱粒机伴随着村人们的笑脸，不得不脱口而出那首《在希望的田野上》：“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飘荡，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

老宅宽大的道场常被勤劳爱干净的母亲洒扫得干干净净。清早，我家喂养的上百只鸡从它们“楼房”似的鸡舍中陆续飞出，争相啄食着撒给它们的玉米粒，吃饱了的雄鸡拍拍翅膀，得意的打着鸣；温驯的母鸡们则悠闲地带着小鸡崽们觅着鸡群吃剩的碎小食物；还有几只芦花鸡则踱着方步，哼着满足的歌……夏季临近日暮，在母亲缝完洗净的被子的铺板（三块宽宽的木板，用长条板登支起，拼拢用于缝被子或当临时板床用）上，我或坐或躺边听大孩子们海阔天空，边欣赏天空。此时的天边常出现美伦美幻的景象，是一场场云舞盛宴，许多雪白的云在晚霞抚照下，极尽妖娆地变幻多端，一会儿如一匹脱缰的白马，潇洒地奋蹄撒欢；一会儿如张扬的雄狮，恣狂地耀武扬威；一会儿如两头抵角的斗牛，紧张地剑拔弩张……许是凶猛的画面不足以表达它的多面表演功底，眨眼的功夫，画风一转，就幻化成一位轻叩臻首的美丽女子，似在寻找着什么；一阵风儿掠过，女子又幻化成一只雪白的兔子，不待它“跑动”，我们就在欢叫：我们看到了嫦娥和玉兔啦！

还记得小时候的道场边，蹒跚学步的我为了捉一只像雪花一样美丽的小飞虫，一不小心骨碌碌滚到了坎下，是姐姐们把我抱起来，在我衣服外面套着的围裙口袋里塞满了小石子，说是压惊！而在我摔跤的地方，也是种着许多蓖麻、苍耳的，可现在，连它们的任何痕迹都找不到了，原本想从几棵果树的遗址中寻找点幼时记忆或梦中的残片，但都被眼前的一切覆盖了。

梯田已荒芜，取代的是杂草和灌木；小溪已干枯，再也听不到它潺潺地浅吟低唱；竹林和土地均被其他疯狂的植被侵蚀，围剿得连去对面的路都看不清了，一切都随着人们的迁移而消失。

宝莲灯—池塘

村尾的池塘，更是令人唏嘘：那哪里还是池塘？俨然成了一个混浊的潲水氹！

曾经碧波如洗的一池春水，涤荡着村人的衣食和孩子们的童年。水很深，水草也绿，映得池水碧绿清澈。池塘边还种有几棵石榴和栀子花，每到5月时节，花开正浓时，映得池中花影交错，连小鱼小虾都争相逐影而嬉！池塘边还有一颗大柳树，树干刚好延伸一截到水面才往上长，像专门为洗衣的村姑或调皮的孩子们而支出的木桥一样……这些都为这片宽阔的池塘增添了些许妩媚与灵秀，让这片池塘几乎成了村庄的一盏宝莲灯！

池塘每年都放养着许多鱼苗，到了第二年的夏季暴雨前，常常就上演着鲤鱼跃龙门的壮观景象，此刻是人们大获鱼儿丰收时节，也是孩子们最欢乐的时刻，象过节一样，各家拿来网、箩筐、土筐，网不住的大鱼，大人们干脆光膀子跳进水里捉，稍大点的男孩子们就趁机跟着一块儿下水，明里瞎掺和着捉鱼，暗里却把游泳偷偷学会。说是游泳，那时顶多是狗刨式会挖几下不会被呛着而已。池塘的另一头，还有一眼甘甜的井。当池水被搅浑不能洗衣时，这眼井水就起到很好的互补。在井与池塘连接的地方，祖辈们用石头砌井时，顺势砌了洗石倾于池中，方便人们捣衣。

哥哥姐姐们之所以觉得池塘有灵气，缘之我们兄妹几个，都曾不约而同地做过有关它的神奇之梦：有梦见一位汉子挑着一担粪从池塘的水中央踏水迈出的；有多次梦见池塘里跃出一条龙的；最富故事情节的是三姐的梦：梦里她与三哥在池塘边玩，突然平静的池面浪花一翻，两条超大的、身上一道黑纹一道红纹交错排列、尾巴上还拖着一把长长黑剑的鲤鱼在水面嬉戏。突然，它们一跃将我三哥吃掉了，我三姐就大哭，此时，水浪一翻，一个白胡子老人站在水中央的浪花上，一身雪白的长袍，手上还拿着一双白手套。三姐问他是谁，他说他是鲤鱼精，说完，白光一闪就什么都没有了，水面恢复平静。我三姐找不到我三哥了，就继续开始大哭，直到哭醒！而且那段时日每晚都被同一个梦境吓哭，又老是半夜哭醒，让母亲觉得颇为诧异，迷信的以为三姐是闯住了什么邪物，正束手无策时，二哥提醒母亲：看看她们枕头下面是不是放的有棍子。果然，还真被二哥蒙了个正着。原来，三姐她们发现两根树枝长得挺直，就折下来剥皮，又在光滑的枝条上用墨水均匀画上条纹，收拾的很漂亮就舍不得拿出来玩儿，藏到床头藏忘了。棍子一拿出，就再也没做过类似的梦。为此，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二哥都被我们这群小家伙神奇地奉为是被赋异禀之通灵人般崇拜着。直到一次大姐点破，我们才明白，原来他是从村上的几个老人闲聊中得知，不能将棍子放到床头，容易做梦梦见蛇的话后，遇到三姐的怪梦破不了时，灵机一动联想到的。

池塘的灵气之处还在于它的慈悲近于神化，这个池塘从未发生过溺亡事故。记得住在池塘边那家女儿两岁大的时候曾不小心掉落池塘，当时大人们都农忙去了，周围只有差不多大小的小伙伴，没有谁能帮她，而她一边吓得大哭，一边瞎扑腾，竟如神助般从池塘的一头扑腾到另一头，自己揪住埂上的草爬了上来，让人们虚惊一场的同时，不得不对这个池塘怀着一种莫名地感恩和深深地眷恋。

我那时太小，家人几乎不让我接近池塘。记忆最深的一次接近，是大姐在水井边洗衣服，而刚两岁多的我从村头找了过来，正要去喊大姐时，发现一丛低矮的石榴树枝头站着只小麻雀，而且是背对着我，不知是没留意我这么个小人的到来，还是无视于我对它所能造成的威胁，洋洋自得的翘着尾巴在那叽叽喳喳。我蹑手蹑脚的接近它，伸出小手一把将它捉住，小心情雀跃的完全忽略了再往前一点点就掉入了池塘的危险，高兴地跑到大姐面前邀功,原以为会博来一句夸赞，没想到大姐无比担心又严厉地说：跑慢点，小心摔倒了！太胆大了，要是掉到水里去了怎么办？不能玩小鸟，上学写字会手打颤的！第一次小小的胜利感就在这种半真半假的威胁中挫了下来，吓得我连忙放飞了小麻雀。这就是这个池塘带给我最生动的记忆了。

总之，这个池塘冬暖夏凉，涝时蓄水，旱时灌溉着梯田，秋冬的清晨也总袅袅升腾着薄雾，能不有点仙气的感觉吗？

尾声

不知是儿时个子小，看什么都觉得高大远，还是其他缘故，原本很长的村庄，竟在我几步之下就从村头跨到了村尾，看着仅住的寥寥几户人家，再看看被遗弃的几户破败残房，似乎找到了村庄浓缩的答案。面对着井被填，树、花都被砍伐，乱草覆映、毫无生气的池塘，倒掉的古树，有些凄凉的村庄，不禁感叹：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何偿不也是一方人造就着一方水土呵！真的是当人们陆续搬离这片土地后，它的灵气也消失了吗？耳边不禁一直回响着孩子们朗诵贺知章的那首《回乡偶书》，字字叩入心扉：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作者简介：枫茗，实名：喻凤鸣，1979年生，女，湖北省十堰市竹山县人。法学本科学历，从事公安工作（辅警），业余喜欢看书，写些散文和诗歌，发于微信、QQ空间、美篇上自娱，鲜少对外投稿，作品多次被内刊（省网“警营随笔”、市网“警坛文摘”、县网“警营文化”）栏目采用，秦楚网也有采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