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夹缝中的权力游戏!一段没被记载的岁月,多少惊心动魄的故事!年少相逢是洛阳!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

洪七经略 3天前

以下文章来源于新潮沉思录 ,作者潮思

文 | 姬轩亦

大一统王朝的迟暮之年,刺客横行,民不聊生。游侠们的秘密结社本是为了救国而生,但最后却成了大一统王朝毁灭的序曲——轰轰烈烈的党人运动最终变成了野心家的工具,幸存者们却注定要向他们发起复仇。这不是开始,更不是终结,这只是开始的终结。而真正的终结才刚刚开始。



命运交织的当阳

建安十三年秋,当阳。

暴雨倾盆,人喊马嘶。曹操南下,士民震骇,苍天无情,以众生为刍狗。

左将军刘备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他双眼朦胧,表情苦涩。他顺着道路向前看去,想到自起兵以来永无终结的悲欢,这个时候他看到一个人。

一个粗壮精悍的纵横家在雨中驻马而立,他隔着雨幕,盯着左将军率领的难民——这正是鲁肃与刘备相逢于荒原上的那一刻,而这场相逢是至关重要的。

以这场相逢为界,刘备的人生将分成泾渭分明的两部分。在遇到鲁肃之前,他的游侠生活即将终结,却不知道要去往何处,而在遇到鲁肃之后,他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命运,就像他同时明白了汉朝和天下的命运一样。

就这样,二人披着蓑衣,侃侃而谈。鲁肃带来孙权的致意,周瑜的决心,带来自己分裂天下的意志。然而,又一次沸腾起来的命运并没有烧红刘备那幽深的心,相反,他被这场对谈中偶然出现的一个名字分了神,陷入到回忆的旋涡中去。

这个时候的回忆变得异常惊心,即将决定之后所有人的命运——随着这场对谈的结束和暴雨的终止,左将军不得不面对自己人生的下半场:欢愉和梦想都成为往事,所能够选择的就只有如何死亡。

二人的对话一开始是非常克制的,带着那个时代特有的木讷和矜持。

鲁肃问道:豫州今欲何至?

这是命运,这是审判。这是命运抛出的骰子在刘备脚下翻滚——你是死在这一望无际的荒原,还是去选择一场豪赌?

刘备避开鲁肃的目光,看向别处,并用一种洛阳人特有的冷漠回应:吾与苍梧太守吴巨(臣)有旧,欲往投之。

已经和命运交锋过多次的左将军并不打算直接回答问题,他知道,想要战胜命运,就必须把选择变成论述。

这样的表情和语气让鲁肃有些疑惑,仿佛刘备并不是一个流亡者,而是沉溺于经义之中的儒生。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的疑惑中,鲁肃摇身一变,恢复成史册上那个分裂山河的纵横家,他锋利的声音穿透雨幕,抑扬顿挫中尽显湖海之气:

孙讨虏聪明仁惠,敬贤礼士,江表英豪,咸归附之,已据有六郡,兵精粮多,足以立事。今为君计,莫若遣腹心使自结於东,崇连和之好,共济世业,而云欲投吴巨(臣),巨(臣)是凡人,偏在远郡,行将为人所并,岂足讬乎?

激烈的文辞排空而来,刘备失神的眼睛突然恢复了光彩。对于刘备本身而言,吴巨二字激起的回忆让他又重新经历了自己漫长的青春。而现实中,这场回忆也许只用了几秒钟而。

一瞬之后,未来的昭烈皇帝迎着鲁肃的目光仰天大笑。这笑声告诉鲁肃,他的使命已经成功,虽然从左将军的大笑中,鲁肃莫名地感觉到了一种苍凉的味道。

鲁肃的感觉是准确的。

在左将军仰天长笑的时候,往事呼啸而来,故人吴巨(臣)的姓名一闪而过,启动了时空倒转的按钮:汉灵帝爬出棺椁,披上朝服,袁绍和曹操二人手中刺向对方胸口的宝剑退回剑鞘,退回两个人筹划劫婚的无良青春,左将军回到了河北,回到了边郡少年的狂放岁月......而鲁肃则陷入到许多年前那场惬意的春睡里,周瑜还没有来,天下还没有乱,小霸王还没有死,还有漫长的时光可以虚度。

那还是许多年前。

同学少年

许多年前的洛阳,黄巾未起,天下太平,奸雄和英雄都还在畅饮青春。

这一年,十五岁的刘备辞别母亲,踏上了求学的道路。和他同行的,是他的族弟刘德然,和他的义兄公孙瓒。

就像所有少年故事的开头一样,这是一个“孩儿立誓出乡关,学业不成誓不还”的经典桥段——少年刘备怀着振兴家族的愿望,背负着母亲和叔父的期待,和同伴们一起,踏上征途。

可惜,这个故事太美好了,所以并不真实。

真实的时间线上,并没有少年刘备奋发读书,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的剧本——现实是无情的。无情到如果你习惯了爽文的套路,会对接下来的转折瞠目结舌:

(刘备)年十五,母使行学,与同宗刘德然、辽西公孙瓚俱事故九江太守同郡卢植。先主不甚乐读书,喜狗马、音乐、美衣服。

——《三国志·先主传》

按照少年故事的标准,刘备沉溺于享受,堕落了。故事的主角很快变成了白马将军公孙瓒:

公孙瓚字伯珪,辽西令支人也。家世二千石。瓚以母贱,遂为郡小吏。为人美姿貌,大音声,言事辩慧。太守奇其才,以女妻之。后从涿郡卢植学于缑氏山中,略见书传。举上计吏。太守刘君坐事槛车征,官法不听吏下亲近,瓚乃改容服,诈称侍卒,身执徒养,御车到洛阳。太守当徙日南,瓚具豚酒于北芒上,祭辞先人,酹觞祝曰:“昔为人子,今为人臣,当诣日南。日南多瘴气,恐或不还,便当长辞坟茔。”慷慨悲泣,再拜而去,观者莫不叹息。既行,于道得赦。瓚还郡,举孝廉,除辽东属国长史。

——《后汉书·刘虞公孙瓒传》

看过公孙瓒的早年生活,你会理所当然地觉得,公孙瓒才是这个故事的主角,而不好好学习的刘备,是用来衬托他的。公孙瓒容貌俊美,言辞犀利,娶太守之女,师卢植之学,从郡吏干起,因为岳父遭难,孝心感天动地,被举为孝廉,之后官运亨通。

公孙瓒如鱼得水,而他的小兄弟刘备,却什么都没学到。公孙瓒略通书传,刘备却不甚乐读书,应该说,他已经辜负了家族的殷切希望。

但是,生活不是歌谣,总有一天你会大失所望。

公孙瓒只是歌谣里的主角,刘备,才是历史的主角。

历史的主角刘备在进入卢植学堂的那一瞬间,就清楚地闻到了一种味道,一种天下大乱,神州陆沉的味道。

课堂上的每一个细节,卢植的每一个表情,同学们的每一次斗富,都在清楚地质问着他:盛世即将终结,天下即将分裂,而你,一文不名的汉室宗亲,想在未来的地狱中活下来吗?从史书中的字里行间来看,刘备最终经受住了这种质问。

首先,刘备读书是在什么地点?

《先主传》:年十五,母使行学,与同宗刘德然、辽西公孙瓚俱事故九江太守同郡卢植。

《公孙瓒传》:公孙瓚字伯珪,辽西令支人也。。。从涿郡卢植学于缑氏山中。

缑氏山,周时又称“抚父堆”,位于古缑氏镇东南约6公里,在今天河南省洛阳东南40公里处。

这说明什么问题呢?这说明,刘备读书的地方,是洛阳的郊外。这说明,刘备“喜狗马、音乐、美衣服”的地点,并不可能在这荒郊野岭,而只能是在距离这荒郊野岭很近的帝都洛阳——这些高档消费场所,山沟里是不可能有的。刘备15岁在山沟里认真读书的时候少,逃课去洛阳见世面的时候多。

这个不起眼的细节是只有通过对比《三国志》和《后汉书》才能发现的,当我们知道刘备和公孙瓒去读书的地方是汉帝国的首都时,我们就能发现史料背后的东西。

在这个帝都郊外的高级学府,公孙瓒和刘备的人生分开道路。公孙瓒走的是大部分人眼中的捷径,求学——毕业——就业——孝行——举孝廉——当官,刘备则天生就是走小路的人,他穿行在人迹罕至的地方,那里山风呼啸,优点是没有讨厌的同行者。

卢植在课堂上谆谆教导,公孙瓒打着瞌睡,记着笔记。而公孙瓒旁边的那个位子经常是空着的,刘备经常逃课,他在洛阳和一些人厮混,把所有的钱都花在了高级娱乐场所。

刘备用卢植弟子这个身份抹掉了自己尴尬的出身,并从来就没有忘记自己的血脉,誓言和出身。他在甘当这些人小弟的同时,不断观察着这个速朽的世界。对于刘备构成巨大精神冲击的,除了卢植高迈的人格和精深的学术,更多的,可能是这个时代的本质。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刘备读书的这段时间很不平常。

刘备十五岁这一年,是汉朝的熹平四年,公元175年。这个时候的汉朝已经陷入了巨大的危机之中。刘备生活的边疆地区有连续不断的鲜卑入侵和太平道的传播,朝廷内部,士人和宦官的斗争日益激烈......而要想掌握这些事实,刘备只有到了洛阳,才能有一个宏观的概念。

刘备在长城脚下的幽州是很难体会到这个时代的本质的,他只能不断地看到鲜卑人的入侵和太平道的传播,他并不懂得国家出了什么问题,他只是疑惑,只是愤怒,只是苟延残喘,在不断被生活所抽打时,他只是卑微地希望未来会变得好一些。

但是来到洛阳后,一切就不同了。

少年刘备知道了这一切的原因。答案并不是直接出现的,而是从刘备的洛阳生活中慢慢渗透出来的。有时候是卢植的感慨叹息,有时候是同学们的骄奢淫逸,有时候是洛阳大街小巷的繁荣和安定,有时候是洛阳郊外支持着这种繁荣安定的破败和贫困。有时候是太平道写在大街小巷的,看不懂的标语,有时候,是聚在这些标语下窃窃私语的市民和官员。

当卢植带着公孙瓒和刘备流连在蔡邕的《熹平石经》之下,并就这些先贤的垂训而侃侃而谈时,刘备从石经上看到的,却只有一个帝国的衰朽。虽然熹平石经是蔡邕意识到自己和帝国的速朽后,拼命要为后世留下来的一点真(两千多年后,你还能在西安碑林看到这块石经),但是,对于刘备来说,他想要捍卫的东西更加宏大,想要保留的世界也更缥缈。

这个国家要完了!少年刘备心中轰鸣着这句话,他必须拼尽一切去结交着可能对自己有用的人。对于此刻一文不名的刘备来说,他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每一个机会对于他来说都至关重要,也都比从卢植那里顺利毕业要更有吸引力。

命运没有辜负刘备。

虽然,刘备早年的事迹被删除的非常严重,但是,我们仍能够从裴松之的注解、陈寿的曲笔和汉末的碑文中,发现刘备早年认识的那些人。

比如魏武帝曹操

比如大将军袁绍

比如仲家帝袁术

比如游侠张邈刺史牵招刺客何颙纵横家许攸死士伍琼

比如苍梧太守吴巨(臣)。

...

这是一份惊悚的名单,每一个人都让人头晕目眩,你会觉得不可思议,觉得这些人怎么可能认识一个十五岁的,来自北方边陲的学生,你会觉得毫无道理,你会觉得这样的真相完全违背常识,并质疑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原因,才能够把这些天南地北的野心家聚集在一座城市里?

然而,这才是历史,这才是正史。

在真实面前,一切的艺术创造,都不过是生活的赝品。

接下来,就让我们从“吴巨(臣)”这个名字开始,去构建少年刘备的朋友圈吧。

故人吴巨(臣)之谜

吴巨(臣)是谁?为什么是这个人的名字开启了左将军的记忆之门?这个问题即是理解左将军少年生活的关键所在。

首先,我们看一看和吴巨有关的史料。

(臣)是凡人,偏在远郡,行将为人所并,岂足讬乎?

——《三国志·引江表传》

后巨(臣)与恭相失,举兵逐恭,恭走还零陵。建安十五年,孙权遣步骘为交州刺史。骘到,燮率兄弟奉承节度,而吴巨怀异心,骘斩之。

——《三国志·士燮传》

汉遣张津为交州刺史,津后又为其将区景所杀,而荆州牧刘表遣零陵赖恭代津。是时,苍梧太守史璜死,表又遣吴巨代之,与恭俱至。

——《三国志·士燮传》

表又遣长沙吴巨为苍梧太守。巨武夫轻悍,不为恭所服,辄相怨恨,逐出恭,求步骘。

——《三国志·薛综传》

这就是涉及吴巨的主要记载,在这些记载里,我们可以大概勾勒出吴巨的性格和人生轨迹:

他是长沙人,考虑到汉长沙王是吴芮,吴巨很有可能是吴芮的后人,这意味着,他可能出身于长沙望族,有着被举孝廉的机会。

吴巨武夫轻悍,因为私人恩怨引入强援,却最终为虎所吞。这突出了吴巨的两个性格,一个是凶强侠气,一个是好玩阴谋却无力收场。

从表面来看,吴巨是左将军刘备的故人,又是荆州牧刘表的部下。那么,想当然的推理是,在左将军和吴巨都在荆州的时候,二人因为气味相投,成为朋友,故而,刘备想在危难的时候去依靠他。而他和吴巨之间的友好关系,并没有受到鲁肃的质疑,鲁肃并不认为吴巨会出卖刘备,只是认为吴巨能力不足,可见他和吴巨是朋友这件事,并不是什么新闻。

但是,我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左将军和吴巨的交往,并不像表面上这么简单。

对东汉时的中国人来说,故人二字的分量极重,并非是在同一长官手下共事就可以称作故人。对于当时又一次穷途陌路的刘备来说,他的嫡子刚刚出生,而他已经失去了一切,他必须要找到一个人,去安放自己的下半生。而这个人,如果是他在荆州时才认识的同事,这完全令人无法理解。

我因此有了两个推论。

第一种可能,是刘备和吴臣在荆州确实极为相投。但是,这个可能性经不起推敲。

左将军的前半生,是在北方度过的,在他来到荆州之前,他和长沙人吴巨(臣)之间的交集,约等于零。如果,长沙人吴巨(臣)这辈子都没有离开过荆州的话,他和刘备在荆州短短几年的交往,是如何达到可以“寄百里之命”的地步的?进一步讲,如果,刘备在荆州与吴巨一见如故,甚至划分定交,约为兄弟,为什么这样的记载从未出现在史书上?

刘备这辈子投奔过很多人,他一无所有的时候,投奔过同学公孙瓒,故人曹操,故人袁绍,甚至仇敌吕布。他手下有军队的时候,投奔过陶谦,乃至后来的刘表。前者,是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他动用私人关系,希望得到庇护。后者,是他具备一定实力,能够为之强援。

那么刘备和鲁肃提到吴巨的时候,是怎样一种情况呢?

江表传曰:孙权遣鲁肃吊刘表二子,并令与备相结。肃未至而曹公已济汉津。肃故进前,与备相遇於当阳。

——《三国志·先主传》

很显然,是第一种情况。刘备被曹操突袭,不得不去故人吴巨(臣)那里寻求庇护。

这就更确定了,刘备选择投奔吴巨(臣),更多的,并不是投奔刘表时那种我有军队,我能打的思路,而是吴巨和我有故人之情,他不会出卖我的思路。

那么,是什么样的原因,导致我们完全查不到刘备和吴巨在荆州的交往呢?不管是先主传里,还是荆州其他人的传记中,吴臣这个人都几乎没有出现过。如果,吴臣是在荆州和刘备有了可以托付生死的交情,那么,这种事情被陈寿忽视的概率是很小的。

带着这样的疑惑,我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吴巨(臣)和刘备并不是在荆州才认识的,他们的友谊很漫长,追溯到刘备的少年时代。

这就意味着,长沙人吴巨(臣)在回荆州之前,在北方生活过,因为我们很确定,刘备在离开袁绍之前,从来没有去过荆州。

只有这样,他才能和同样具有游侠气质的刘备发生交往(《先主传》:(刘备)好交结豪侠,年少争附之),并且形成牢固的友谊。以至于许多年后,刘备在危难之中,仍然能想到这个朋友。

那么,这样的猜想有没有可能呢?

答案是有,秘密就隐藏在吴巨(臣)的名字里。

洛阳游侠往事

读者应该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吴巨(臣),还有一个名字。

《三国志集解》中,吴巨被写作吴臣。也就是说,吴巨和吴臣极有可能是抄错了名字的一个人。而如果吴巨的真名是叫作吴臣的话,他和左将军之间的交往,就变得比较容易理解了,因为存在着一条非常关键的史料。

(袁绍)又好游侠,与张孟卓、何伯求、吴子卿、许子远、伍德瑜等皆为奔走之友。

——《三国志·袁绍传·裴松之引汉末英雄纪》

在这里,出现了六个游侠人物。其中,袁绍无需介绍,其他五个人与袁绍结为奔走之友,以义气相尚——这并不是关键。

关键是,这五人里,有四个人的面目都很清晰。

张孟卓就是张邈,少时以侠义闻名,与曹操、袁绍是好朋友,曹操即将出征徐州时,突然流着眼泪对自己的妻子说,如果我这一次回不来,你就去投奔张邈。

何伯求就是何颙,他早年为人复仇,名动一方,又和党人领袖李、杜二人关系极好,后被宦官诬陷,亡命江湖,袁绍钦佩他的为人。他又有识人之能,在曹操风评极差的时候,正是他力挺曹操,给了曹操正面的评价。

许子远就是许攸,许攸是曹操、袁绍的好朋友,他一共在历史上闪耀过两次,第一次,是谋废汉灵帝,第二次,则左右了官渡之战的胜负。

伍德瑜就是伍琼,他豁出一条命说动董卓赦免袁绍等人,给了袁绍等人起兵创造了条件。

那么根据常理推断,最后的那个叫吴子卿的人也应该是和这四个人同样级别的游侠,汉末洛阳鼎鼎有名的英雄人物。吴子卿应该享有和其他四人一样的待遇,有自己的列传,或者是哪怕稍微不济一点,有自己的英雄事迹。

然而并没有。吴子卿就这么消失了。而这不可理喻,毕竟,和他同列的另外四个人都过于有名。

除非,他其实没有消失。他仍然浸泡于史料里,隐藏一片落叶的最好方式是一片森林。

除非,他,就是吴臣(巨)。巨臣并列,无非是千古传抄抄错了的两个字。

为什么这么说?秘密就在子卿二字。

古人取字时,必须要和名具备明确的对应关系,魏武帝名操字孟德,操守和德行对应。许攸名攸字子远,攸和远对应。同理,如果吴巨其实是吴臣的话,那么他的字也必然得和臣子、公卿有关系。

恰好,臣巨二字相像,抄错的概率很大。

而恰好,袁绍的伙伴里,有一个吴子卿。

恰好,吴巨本人武夫轻悍,又好玩阴谋,和许攸、袁绍等人性格相似。

恰好,吴巨和同样一身游侠气的刘备有故人之谊,值得他寄托生死。

又恰好,古人名臣字卿或者名卿字臣,基本上属于固定搭配。召信臣字翁卿、叶清臣字道卿、俞献卿字谏臣。

这么多巧合,汇成一个隐秘的事实:

苍梧太守吴巨,本名吴臣,字子卿,他是左将军刘备值得投奔的故人,又是袁绍的奔走之友。他在年少的时候出没于洛阳,投身于反对宦官的运动,和张邈,何颙,伍琼,许攸一起,为了袁绍的事业而奔走。

那么,吴臣是什么时候和袁绍、刘备相识,并且成为朋友的呢?

我们打开史书,会发现一些奇怪的地方。

绍有姿貌威容,爱士养名。既累世台司,宾客所归,加倾心折节,莫不争赴其庭,士无贵贱,与之抗礼,辎軿柴毂,填接街陌。内官皆恶之。中常侍赵忠言于省内曰:“袁本初坐作声价,好养死士,不知此儿终欲何作。”叔父太傅隗闻而呼绍,以忠言责之,绍终不改。

——《后汉书·袁绍传》

礼毕,隐居洛阳,不妄通宾客,非海内知名,不得相见。又好游侠,与张孟卓、何伯求、吴子卿、许子远、伍德瑜等皆为奔走之友。

——《三国志·袁绍传》

颙常私入洛阳,从绍计议。

——《后汉书·何颙传》

看起来,第一条史料和第二条史料是矛盾的。第一条史料里的袁绍大会天下英雄,第二条史料里的袁绍却不通宾客,只是私下里有五个关键的朋友。

难道,有一条史料错了?其实不然。奥秘就在这三条史料对标的不同时间上。第一条史料里,最关键的信息是袁绍叔父的官职,查袁绍叔父升为太傅的时间,可知此时灵帝已死。

而第二条史料和第三条史料的发生时间则一样,第三条史料道出了袁绍结交游侠的时间是在第二次党锢期间,即184年之前。

原来,党锢期间,袁绍闭门不出,私交何颙等五人,而到了第一条史料所记载的那一年,汉灵帝已经去世,袁绍一党洋洋得意,大会宾客,宣布胜利。

那么,我们就确定了袁绍和吴臣结交的时间——第二次党锢结束之前,也就是184年之前的时候。

从何颙、袁绍的传中知道,第二次党锢期间,袁绍隐居洛阳,何颙等人频繁出入洛阳,和袁绍串联。那么,吴臣和袁绍的交往地点,也必然在洛阳。

那么,结论是这样的:

在第二次党锢(168年-184年)期间,长沙人吴臣来到了帝国的心脏,被袁绍看重,成为他的朋友。

和何颙,张邈,许攸,伍琼一样,吴臣参与了反对宦官的政治运动。

他在洛阳时,还结识了一个朋友,叫做刘备

考虑到184年党锢解除之前,刘备只在175年去过洛阳,那么,吴臣和刘备就是在这一年认识的。

这就是吴臣的一些早年经历。本来,他应得厚待,作为反对党锢的重要人物,他应该和张邈,许攸,何颙,伍琼一样,接受感慨和称颂。

但是他没有,他在北方的活动都被抹去了,直到许多年后,我们从这些尚未被毁灭殆尽的史料中了解了他,了解到他曾是一个怎样慷慨激昂的青年。

那么,为什么?

为什么袁绍的五个奔走之友里,偏偏是他,被史官抹去?

第一个理由是,他后来南下荆州,投奔刘表,鉴于刘表长期和曹操对着干,吴臣很有可能被看做刘表一党。

另一个更可能的理由是,他是刘备的密友。而史官抹去刘备密友的事迹,这并不是第一次。

比如田豫和牵招。

此二人因为是刘备密友的缘故,官止边郡,他们虽然立下了赫赫战功,但终生未能进入曹魏集团的统治中枢,陈寿在给二人做传时欲言又止,隐晦地提到了这一点:

评曰:满宠立志刚毅,勇而有谋。田豫居身清白,规略明练。牵招秉义壮烈,威绩显著。郭淮方策精详,垂问秦、雍。而豫位止小州,招终於郡守,未尽其用也。

——《三国志·满田牵郭传》

那么,陈寿想要暗示的是什么呢?

君与刘备,少长河朔,英雄同契,为刎颈之交。俄而委质于太祖,备遂鼎足于蜀汉,所交非常,为时所忌,每自酌损,在乎季孟之间。

——《雁门太守牵招碑》

原来,牵招也和刘备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而且,二人在早年立下了同生共死的誓言。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牵招和刘备的交往,被彻底抹掉了。故而,吴臣和刘备的亲密关系,很可能也影响到了他在史书上的分量。鉴于这种亲密关系被删除的一干二净,你甚至可以推想,他和刘备的亲密程度,可能不亚于牵招。

然而,吴臣不仅仅是刘备的朋友,还是袁绍的朋友。

考虑到曹操,袁绍,许攸,何颙,张邈等人早年皆为密友,吴臣自然也是曹操的朋友。

那么,刘备和曹操、袁绍的友谊,就比表面上要深刻,复杂的多。

当然,我们仅仅知道,刘备是吴臣的朋友,吴臣,曹操,张邈,许攸,何颙等人都是袁绍的朋友,是不足以证明,十五岁的刘备,就足以成为曹操和袁绍的朋友的。

好在,我们还有更多的史料可以去佐证这一点。

英雄纪云:灵帝末年,备尝在京师,复与曹公俱还沛国,募召合众。会灵帝崩,天下大乱,备亦起军,从讨董卓。

——《三国志·先主传》

督邮以公事到县,先主求谒,不通,直入缚督邮,杖二百,解绶系其颈着马枊,弃官亡命。顷之,大将军何进遣都尉毌丘毅诣丹杨募兵,先主与俱行。

——《三国志·先主传》

据《汉末英雄纪》,刘备在十常侍之乱之前,回到首都,复与曹操出城募兵。

根据《三国志·先主传》,刘备在怒鞭督邮后不久,跟着大将军何进派出的都尉毌丘毅去丹阳招兵。

这两条记载拼起来,我们才知道,十常侍之乱爆发之前,怒鞭督邮之后,刘备并没有直接去投奔公孙瓒,而是回到了洛阳,结交大将军何进的都尉毌丘毅和典军校尉曹操。

考虑到《英雄纪》中那个重要的“复”字,我们可以知道,在这一条保留下来的纪录之前,还存在着一条记载刘备、曹操交往的史料。这条史料的真面目,我们已经无法得知,但是重要的并不是他的内容,而是这条记载着刘备、曹操早年交往的史料曾经存在过。

这意味着,此次刘备和曹操的会面,并不是第一次。

那么问题来了,刘备和曹操的初次相逢,是在哪一年呢?

查《先主传》得知,刘备在十常侍之乱之前,只去过一次洛阳。

就是这个故事的开头,就是他十五岁去洛阳读书的175年。

看起来,曹操那一年最重要的事迹,是收拾了蹇硕的叔叔。而其实更重要的事迹是,他认识了十五岁的刘备。

如果说, 刘备和吴臣的相识,可能是一场偶然的话,那么,如果你此刻知道,刘备还在这一年认识了曹操,你会有什么感想?

是的,这就意味着,他认识袁绍关系网的所有人,包括袁绍本人。

刘备在175年前往洛阳郊外读书,并且大部分时间,是在洛阳的高级消费场所结交人物。

吴臣在184年之前,活动于洛阳,成为了袁绍的朋友。

184年之前,曹操,吴臣,袁绍,张邈,何颙,许攸等人已经结交,袁绍是核心人物。

刘备是吴臣的朋友。

刘备在189年汉灵帝去世之前,曾经回到洛阳,再一次和曹操交往。

以上所有人物,都任侠负气,不治产业。那么根据这些事实,我们可以推论:

刘备和吴臣,曹操,袁绍初次相识于175年。

直到这个时候,你才能明白“先主不甚乐读书,好犬马,音乐,美衣服”的真实用意,你才能明白,刘备为什么不去读书,而是把家里的钱花在那些看似没用的地方。

少年刘备和这些即将分割河山的家伙们就这么认识了,他们醉酒狂歌,飞鹰走狗,品评人物,争风吃醋。

而这伙洛阳恶少年中的刘备,总是在角落里观察着自己的狐朋狗友们。波德莱尔说过一种人稠广坐的孤独,那么这正是这个时候刘备的样子。

“我需要一支军队。”伪装成浮浪子弟的刘备默默地说。然后,他抬起头,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玩世不恭的矮个子,他们的目光交织,最终融为一体。

“这家伙可算是我的同类。”曹操咧开嘴笑了,笑容纯净至极,动人心魄。

重返帝都

年少相遇是洛阳。白马东门,黄犬西城,丝竹罗裳竟深恩;

老来恩怨江湖上。铁骑沉沉,长剑铮铮,南北山河各一生。

这正是即将分裂天下的曹操和刘备初次相逢的那一刻,他们风华正茂,指点江山。那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彼此会成为宿命中的对手,并且将在漫长的对峙中,看到秦汉帝国在自己的手中化为灰烬。那个时候的他们,只是凭借本能发现了对方,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了相似的东西:

不甘,是不为人知的狂想,和超越流俗的野望。

是热血,是“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就要做一些不平凡的事情”的疯癫。

是不羁,是马上的狂歌和心中的雷火。

是责任,是“在这举国暗哑的末日狂欢里,居然还有你我这般的人”的叹息。

这些复杂的情绪如同风暴一般升腾起来,妆点着少年刘备和曹操的初次相逢,刘备也许是吴臣推荐加入的,第一次结交京城高门子弟的他显得局促又不甘人后,而有趣的是,曹操也是一个名声不佳的圈子毒药:

太祖少机警,有权数,而任侠放荡,不治行业,故世人未之奇也;

——《三国志·武帝纪》

曹瞒传云:太祖少好飞鹰走狗,游荡无度。

——《三国志·武帝纪》

惟梁国桥玄、南阳何颙异焉。

——《三国志·武帝纪》

这也就意味着,除了这两个明眼人,在大部分人的眼里,曹操就是一个无赖。这个时候,来自边郡的刘备加入了这个圈子,两个同样和圈子主流有隔阂的人,就这样走到了一起。

只有这样,日后的“复与曹公出城募兵”和“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才是符合逻辑的。否则,如果二人之前互不相识,曹操对他的看重从何说起?

除非,他们不但是英雄,还是故交,还是挚友。

除非,在175年洛阳的奢靡与和平里,他们已经相互看重,探讨过更加深刻的东西。

除非,他们纠结在中国往何处去的宏大命题里,在醉笑中狂欢,在黎明的微光中,发誓要在时光的洪流里,为自己,也为后人,留下一些不会褪色的东西。

中国往何处去?这是秦汉帝国走不下去的时候,每个人心中的疑问和呐喊。这是刘备和曹操开始探讨的一切,在这种时而戏谑,时而严肃的对谈中,未来的昭烈皇帝和魏武帝逐渐忘掉了自己尴尬的出身,能够终结这个世界对自己的撕扯的,只有这个世界本身的走向,能够让周围的一切喧嚣都安静下来的,只有洛阳城外不断蔓延的恐惧,和伴随着这种恐惧悄然而至的宏大未来。

游猎,玩过了。音乐会,听过了。华服美女,带来的一瞬间的快感也消散了。刘备用宗族的资金和自己的勇敢换来了一张乱世的入场券,却不幸坐在了最后一排,如果我们不知道吴巨就是吴臣,不知道他和曹操的初次相逢,我们压根不会看到,在袁绍和袁术试图用游侠结社和党人运动掀起滔天巨浪的最后,是刘备卑微而坚定的影子。

在这些朝堂上下激烈斗争,袁绍和袁术暗地里资助党人的时候,作为袁绍死党的吴臣,当然会对刘备吐露更多朝廷内部的真实情况。这可能才是刘备进一步和公孙瓒分道扬镳,乃至回乡组织武装力量的关键。虽然在涉及党人运动的问题上,刘备未必就站在袁绍这一边,但是当时激烈暗哑的政治氛围已经告诉了刘备一个明确的事实:

天下将乱,生灵涂炭,将待英雄重整河山。

如果国家即将灭亡,一纸文凭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山河即将破碎,孝廉和孝廉换来的官职又岂能保护黎民?

除了血缘一无所有的刘备决心回家。我们现在已经不知道他如何与曹操,袁绍,吴臣和卢植告别,在这些铁石心肠的人中,只有诗人曹操是唯一一个会因离别而伤感的人。但是刘备已经没有时间去照顾朋友们的情绪,他心中的世界早就不再和平。

刘备就这样回到了故乡,别人问起洛阳的见闻,他报以没有笑容的沉默。就在洛阳的朋友们仍然在置酒高会的时候,毫无本钱的刘备已经决定一个人面对乱世的风暴。很快,他就自己拉起了队伍,并且认识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关羽、张飞

然后,也许就是176年的某个阳光明媚的三月,有了三人结为生死之交的那一幕。

那一幕震撼天地,被父老传唱千年,又在许多年后以桃园结义的形式写进了罗贯中那不朽的名著里,最终化成三义宫内的宝相庄严,伫立至今。

刘备在故乡时常想起洛阳的朋友们。在帝国即将崩塌的暗哑世界里,不甘心的少数人正在奋力挣扎,他那个时候应该已有预感,最终能看到乱世结局的只有他和曹操,但是他一定想不到,二人的相互成就是以一生为敌为代价的。

命中注定,他们在历史的漩涡中相逢,相交,相知;

命中注定,他们在末日的风暴中穿行,有时候站在同一条战线,最后却拔刀相向,天各一方;

命中注定,他们在秦汉帝国毁灭的宿命中挣扎,斗争,向着命运怒吼;他们的失败,就是华夏民族的命运。

袁绍、袁术则不同。对于这些四世三公的家族后人来说,帝国已经走到了命运的十字路口,是轮到他们振臂一呼,实现正义的时候了。175年的和平正是帝国在东亚世界的最后恩泽,乱世即将到来,有人磨牙吮血,准备杀人如麻。

比起暴发户之子曹操,毫无底牌的刘备觉醒的更早一些,在短暂的浮浪生活之后,刘备就毅然回乡,去组织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而曹操则经历了宦海沉浮后,才最终和他的朋友刘备一样明白:

想要从朝廷内部拯救天下,最终无非是一场徒劳。

曾经的无赖儿曹操,最终变成了一个坚毅的青年。他开始读书,射猎,循环往复,那一天终将到来。

184年,黄巾起义爆发。

曹操应招从军,立下战功。随后加入西园八校尉,目睹了袁绍等人的翻云覆雨,目睹了汉朝一步步走向毁灭的全过程;

刘备则带着故乡子弟,加入了校尉邹靖的北路军。他在战争中几乎丧命,却只得到了安喜县尉这样一个官职,并且,在他还来不及对命运不满时,督邮就带来了更坏的消息。

虽然,他是洛阳的朋友中最早为乱世做准备的那个人。

“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公平。”在殴打着督邮的时候,刘备的心里应该回荡着这句话。他是一文不名的汉室宗亲,他努力地混着帝都的权贵圈子,他从军报国,他结交豪侠,他力战有功,然后,就因为督邮的一句话,他就失去了一切。尽管这一切都卑微的不值一提,但只有刘备知道,这小小的县尉,也是无数士兵的命才换来的。

那应该是一个闷热的下午,督邮在刘备闷雷般的怒骂中不断哀嚎。“善下人,喜怒不形于色”的前安喜县尉突然爆发了,爆发出督邮这种人永远不可能体会的情感来。

是愤怒。是“我为国除贼,反遭小人坑害”的狷桀。

是绝望。是“当年我在洛阳看到的一切污秽,和这一切比起来,都称得上是良辰”的心死。

是不甘。是“我不能反抗命运,但我还不能反抗你吗”的枭猛。

是阴郁。是“我倒是要看看,老天爷你能拿我怎么办”的疏狂。

在把对世界的所有不满都发泄在督邮身上之后,刘备的表情恢复了常态。

刘备提剑,长啸,上马,关羽和张飞沉默地跟上了他。

“我们去洛阳。”刘备简单地解释了一句。敏锐的政治嗅觉让他明白了接下来要做的一切。

这正是帝国即将解体的前一年,未来的左将军刘备骑着一匹暴烈的白马向帝都狂奔。这样的夜奔让刘备想起上一次走这条路的时候,那年他十五岁,帝国的阳光还普照着他熟知的一切。他憧憬着自己的未来,憧憬着汉军在边疆立功的传奇。

现在战争到来了。没有荣誉,也没有童话。只有死亡,瘟疫,阴谋和背叛。只有“你以为已经为挣脱命运拼尽了全力,却刚刚知道,为了挣脱命运拼尽全力,也是命运的一部分”。

这一年,曹操即将加入西园军,袁绍等人已经加入了何进的幕府,公孙瓒已经威震塞外,只有他,刚刚失去了一切。

刘备的青年时代就这么结束了。一夜无眠,三人的马蹄声如同惊雷一样在空气中轰鸣。

这一年,刘备二十九岁。

秦汉帝国的毁灭

现在,是弃官亡命的刘备经过了回到首都的那一刻。十三年后,帝都风景殊异。

汉代的洛阳是宵禁的,刘备第一时间要找到的,是一个过夜的落脚点。

他可能找了自己的老师卢植。他可能找了自己的刎颈之交牵招,他也可能找到了曹操,诉说这分别十三年来的惊风密雨,无论如何,他回来了,带着卢植和袁绍都不能让自己明白的真实,残酷和无奈。

考虑到后来他和“曹公出城募兵”,刘备很有可能,找的是袁绍和曹操。

刘备已经闻到了洛阳城里正在弥漫着的阴谋气味,并且意识到了即将陷入乱局的帝都,才有着能够让自己翻身的机会。

那么,这个时候的洛阳是一种怎样的情况呢?

这要从合肥侯谋反事件说起。

就在刘备丢官这一年前后,刘备的顶头上司,冀州刺史王芬某废汉灵帝,拥立合肥侯。明确和这场阴谋有关的有许攸、陶丘洪、陈逸、襄楷、周旌、华歆、曹操。

许攸是袁绍的奔走之友,陶丘洪和袁术关系亲密。王芬是著名的党人,陈逸是著名党人陈藩的儿子,曹操和袁绍是铁哥们。显然,这是在党锢解除之后,士人试图继续对宦官、皇帝不利的一次活动。而且,虽然袁绍、袁术本人没有出现在这次谋反事件中,但从整个事情的过程来看,二袁的影子挥之不去。

好在曹操明确拒绝了这件事。不久,王芬事败自杀,但洛阳城里的政治气氛却愈发地紧张了起来。

因为,汉灵帝并不喜欢他的长子刘辨,这导致刘辨的母亲何皇后,舅舅何进和何苗的地位面临动摇。汉灵帝的母亲董太后也不支持刘辨,而是支持刘协,因为刘协的母亲王美人是被何皇后谋杀的,而刘协则被董太后养大。

党锢解除之后,大批党人同情者,如何颙、刘表、袁绍、郑泰、荀攸、许攸、逢纪,已经进入大将军幕府,为何进出谋划策。出于士人天然反宦官的情况,宦官集团自然要和大将军对着干,但问题在于,何氏一家的地位巩固,也是宦官集团的功劳,这就导致夹在中间的何皇后处境尴尬。

而从汉灵帝的角度来看,他要让小儿子即位,就必须和何皇后、大将军,以及大将军背后的士人集团对抗,这需要非常复杂的政治操作。

但是,汉灵帝还是有意这么干。一场残酷的政治斗争,就此拉开帷幕。

这就是当时盘根错节的洛阳朝局。乌云滚滚、电闪雷鸣,亡命徒刘备短暂的几天内,就从卢植、牵招和曹操、吴臣、甚至袁绍那里,重新了解了他面临的世界。

这里不再是他儿时熟悉的洛阳了,他也不再有飞鹰走狗的心情了。他的少年好友们,都已经行动起来。他也必须快速选对靠山,伺机争取翻身的机会。

从事后他和曹操、母丘毅出城招兵来看,他毫不犹豫地投入了大将军何进的麾下,成为一名不起眼的低级军官。

好了,我们先把小人物刘备和曹操的心情放在一边,进入对这个时候洛阳庙堂的观察。

首先是汉灵帝对大将军何进的态度。皇帝不管是从立刘协的角度,还是何家二将军的角度,都必然要削弱大将军的权威,这一点,构成了汉灵帝之后所有动作的基础。

中平五年八月,汉灵帝设立西园八校尉,归他最信任的宦官蹇硕统领,曹操、袁绍加入西园八校尉集团,大将军何进也归蹇硕调遣,这是一次明确的,对何进集团进行分化和打压的尝试。

同月,皇帝将董太后的弟弟,自己的舅舅董重提拔为骠骑将军,又一次分走了大将军的威权。

灵帝先手连走两步棋之后,何进做出了反击。

十月,何进借助首都即将发生军事政变的谣言,进言皇帝征召四方兵入平乐观,皇帝在平乐观阅兵后,将兵权交给何进,何进掌握了这些新入城的军队。

很有可能,刘备就是借助这个机会,被袁绍推荐,混入了何进麾下。

此时,何进本身的实力,可以继续同蹇硕抗衡。否则,不会有蹇硕后来“恶何进兵强”的记载。

蹇硕看到何进实力快速扩充后,向皇帝提议,派何进率军西征,解决关中和凉州地区的叛乱。皇帝批准,并赠送何进车乘。但是何进很清楚,这个时候绝对不能离开首都,于是借口袁绍征伐未归,要求在袁绍回京后再出发。这是公元189年初的事情。

与此同时,还发生了一件事,即董卓抗旨事件。董卓拒绝去并州赴任,并驻军于河内观变。此时的董卓,很有可能已经得到了皇帝身体有恙的内部消息,这至少能说明朝中有势力借助董卓的影响来参与政治斗争。这个势力事后来看,表面上是何进,背后则是袁氏家族。因为董卓曾经是袁绍叔叔袁隗的故吏,并且在惨烈的政治洗牌后,董卓和袁绍的叔叔共同掌握了政权,当然,事后的变化证明,在心机深沉方面,董卓比袁家更胜一筹。

这就是汉灵帝去世之前的全部大事件,最后一幕,是汉灵帝身体愈加虚弱之后,当着百官的面,把刘协托付给蹇硕,刘协哀感众人。这究竟是皇帝的最后一次表态,还是皇帝的第一次示弱,不得而知。总之,蹇硕坚定了要立刘协的决心,并且在皇帝死后就付诸实践。

中平六年四月,汉灵帝在董太后的寝宫嘉德殿驾崩。蹇硕秘不发丧,召何进进宫,准备将其斩杀。由于皇帝死在董太后寝宫内,那么董太后必然没有反对此事。

但是,我们之前讲过,也就是在刘备回到首都前后的时间,曹操和袁绍,都加入了蹇硕麾下。事实上,西园军早就被何进渗透,就在何进进入宫内的时候,蹇硕麾下的司马潘隐抢先迎上,连使眼色,何进发现不对,快速跑路,称病不出。蹇硕谋杀大将军的阴谋破产,不得不公开发丧。

两日后,才公开了遗诏。我们虽然不知道这两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从遗诏来看,无疑,何家和袁家达成了初步妥协,居中斡旋的除了十常侍,可能的参与者只有一个,即袁绍的叔父袁隗。

在这种妥协之下,刘协和蹇硕的利益无疑被牺牲掉了。

汉少帝登基,太后临朝,大将军和袁绍叔叔参录尚书事。

看起来,这是一个稳固的局面,但是,刘备和曹操很快发现,这只是乱局的开始。

首先是蹇硕仍然统领禁军,太后和十常侍实际上控制着尚书省,大将军何进和太傅袁隗名义上录尚书事,实际上却受到太后的钳制。

更重要的是,董太后对何氏的妥协是有条件的,在汉灵帝死之前,一直在同董太后讨论废太子,立刘协的事情,只是还没有定下来就死了,这才导致了没有遗诏的局面。这种情况下,鉴于皇帝死在董太后住处,如果董太后坚持要立刘协,很可能两家会直接陷入火并状态。幸好,从事后来看,董太后和蹇硕并未形成稳固的同盟,何氏得以顺利掌权。但这就意味着,董家的势力仍然存在,从事后来看,董太后能够频频阻止何氏独断,就说明这个推论是成立的。

这个时候,袁绍发挥了关键作用,说服何进开始了对宦官的清洗。何进因为蹇硕对自己不利,又信任四世三公的袁家,同意了袁绍的计划,并不去思考蹇硕和十常侍有着本质区别——这是局面失控的开始。

果然,第一个闻到危险的是蹇硕本人,他试图拉拢十常侍发动政变,从控制尚书省开始,迅速摧毁何氏专权的局面。

但是十常侍却不这么想,第一,他们和何太后关系亲密,第二,如果摧毁了何氏,就意味着要立刘协,这个时候,获利最大的是蹇硕和董家,而不是他们自己。汉灵帝这一套布置最大的漏洞在于,掌握尚书省的十常侍和掌握禁军的蹇硕,彼此并不亲密。

十天后,十常侍经过内部会议,决定出卖蹇硕给何进,蹇硕莫名其妙就丢了脑袋,并且,整个禁军的指挥权,也落到了何进手里。

形势开始向何进倾斜,因为蹇硕已死,只有一千多士兵的骠骑将军董重和董太后迅速在争权中落于下风,董太后不知死期已近,对何皇后发出口头威胁,结果就是,控制着尚书省的何太后,三公(丁宫、刘虞、刘弘)、袁隗太傅与何进、何苗共同上书,彻底消灭了董家的势力。

这是中平六年五月的事情。

随着董家的倒台,朝中局面再次发生变化,形成了何太后控制的尚书省和大将军何进控制的军队之间的对峙。随着宦官失去对禁军的控制,东汉玩了一百多年的宦官+小皇帝杀大将军的游戏终于走到了尽头。

我们不知道那个时候的刘备和曹操是怎么想的,和袁绍,袁术不同,他们当时只是外围听用的军官。

但我们确切地知道,这两个人对形势的判断是准确的。

第一个依据是,十常侍之乱最终爆发,何进最终丢了脑袋的时候,刘备和曹操并不在洛阳,而是一起出城,去沛国招兵,如果不是运气,那就只能证明,他们已经闻出了城中即将出事的味道,并且,这场事变可能对自己不利。

第二个依据是,曹操听说袁绍和何进诛灭宦官的计划后,曾大开嘲讽,表示办这种事一狱吏足矣,征召外兵,这是怎样的愚蠢?这足够说明,曹操并不在当时何进的智囊团中,对于袁绍搞出来的这些繁琐套路,曹操不屑一顾。

应该说,曹操的思路是正确的,当时十常侍已经失去了对军队的控制,只要走法律程序,检举他们家人的不法行为,就可以派一个检察官,把他们合理合法地抓起来。

但是最大的阻碍在哪里呢?恐怕,就在何家兄妹自己身上。

对于驱逐宦官这件事,何太后本人极不情愿,连“我奈何楚楚与士人共事”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何家的富贵,宦官出力甚多,这明确阻碍了何太后的决心。

鉴于何太后是当时的最高长官,法办宦官这件事,归根结底需要何太后自己同意,才能走“上奏——同意——尚书省出台细节政策”的套路,何进只能退而求其次,接受袁绍的建议,征召外兵,恐吓太后,让太后自己下这个决定。

那么,消灭宦官的代价是什么呢?

代价就是汉朝本身。而这一点,不能说袁绍等人就没有想到过,无非是,他们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低估了董卓的智慧。故而,汉朝死了,但最大的受益者并不是袁家,而是董卓。

这就是刘备第二次进入洛阳时看到的一切。如果说,十三年前的洛阳只是颓废的废人的话,现在的洛阳已经是一脸尸气的病人,就等最后的政变来宣布死刑了。刘备不仅能够从袁绍的阴森和曹操尖锐的嘲讽中看到这一点,也能从力战有功却被宦官诬陷下狱的卢植和在车骑将军何苗手下当差,对何苗和何进的不合忧心忡忡的牵招脸上看到这一点。

而这彻底腐败了的山河,居然就是他和曹操日后要匡扶的一切。

就在刘备和曹操大发感慨,持剑长歌的六月,漫长的雨幕淹没了洛阳,一直到政变结束的八月。随着急促的雨声,历史的齿轮开始加速运转:

在袁绍的策划下,丁原、董卓、乔瑁的军队逼近洛阳,这终于吓到了何后,何后惊慌失措,命令宦官向何进谢罪。

袁绍希望何进当场诛杀十常侍,何进没有同意,命令宦官退休。显然,他想着和平解决。那么既然宦官已经离开宫廷,董卓自然没什么用了,何进派出使者,命令董卓停在城外。

何进在这时候,应该已经闻出了一些不对劲的味道。毕竟,虽然大多数人不知道,但是何进很清楚,董卓是袁绍叔叔袁隗的故吏,进城后未必会站在自己一边。加上大将军开府以来,各路奸雄鱼龙混杂地混入幕府,何进并不清楚,一旦发生流血事件,这些手下的人会不会真正站在这一边,在这种判断之下,何进开始了自救,和袁绍征召外兵入城的做法不同,何进派出了大将军府的一批军官,出城组建自己的军队回京。这批人除了曹操、刘备、王匡、还包括后来赫赫有名的鲍信和张辽。

然而,何进没有想到的是,在他任命袁绍担任司隶校尉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袁绍在掌握司隶校尉部之后,立刻背着何进,开始调查宦官家属的不法行为,宦官本以为已经平安落地,到这个时候彻底吓破了胆,出于自保的本能,他们勾结何太后亲属,又一次回到宫内,认为只有躲在太后身边,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而这一点,何进大概率是不知道的。因为,他在宦官掌握宫廷的时候,从来不敢单独进宫,甚至连皇帝的葬礼都没有参加。但是,在这一年的八月,他居然就大摇大摆进宫和太后商量国事,那么,只有一个解释,就是何进相信,宦官这个时候已经离开了权力中枢。三国志中的记载可以佐证这个推断,即何进最后一次进宫的时候,宫中的警卫已经不是宦官,而是袁术手下的军人。

何进认为已经安全了,何进觉得,宦官专权的历史已经在自己手中结束。

然后,何进死了。

八月,何进进宫,同太后做最后的摊牌。却不料宦官已经潜伏在宫内,听到了他和何太后的全部对话,然后矫诏斩杀何进。

何进临死前应该是莫名其妙的,他已经派虎贲代替宦官担任宫中禁卫,原以为自己安全无虞,直到他看到张让的时候,也许才明白真正发生了什么。张让怒斥何进,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因为这个时候,真正的政变开始了。

杀了大将军的宦官如法炮制,冲入尚书省,拿着伪造的诏书,撤换袁绍等人,新立忠于自己的司隶校尉和京兆尹。

一直等在嘉德殿门口的袁术,袁绍等人,立刻发动进攻,血洗宫廷。袁绍和自己的叔叔控制尚书省后,立刻开始矫诏杀人。

一直潜伏在何进帐下的董卓弟弟董旻起到了关键作用,他跟着吴匡等人煽动何进的士兵,以何苗素不与大将军同心为由,诛杀车骑将军何苗。这就意味着,城中的所有军队,此刻都成了没头苍蝇。

残存的宦官劫持皇帝,刘协,狂奔到洛阳城北,绝望自尽。

很快,董卓入城,袁绍没有想到的是,董卓对这一切早有安排,快速吞并了何进、何苗的武装,虽然袁绍清楚,丁原是自己人,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丁原帐下的吕布,却是董卓的人。

以吕布诛杀丁原为切入点,董卓兼并了城中的所有军事力量,董、袁之间的平衡被打破了,袁隗的如意算盘就此告终。

可以想象刘备和曹操带兵回京的场景,眼前火光冲天,两个带着何进命令的人,彼此震惊对望。对于二人来说,那都是没有载入历史,却毕生难忘的一刻:

宿主何进已经死了,从宿主泛着脓水的体液里,一批批幼虫挣扎着爬了出来,最终羽翼丰满。其中最凶残的那两个,一个是袁绍,一个是袁术,他们微笑地站在何进的尸体上,沾着他的血,满足着自己的饥渴。

野心勃勃的董卓,已经接到了他弟弟的情报,于是马不停蹄赶往都城,去舔舐何进的尸体,并因此而壮大。

在洛阳郊外的山岗上,即将分裂天下的两个人相对无言,刘备不会告诉曹操,袁绍对他的恶意早就滚滚翻腾,而曹操也不会告诉刘备,他此刻仍然对挽救天下抱有醉狂一般的信念,并且决心回到都城,去拯救火光里惊慌的皇帝。他们只是讲了简单的话,和难以深入的祝福,两种截然不同的使命感鼓动着曹操和刘备的心——

曹操在暮色中调转马头,泪珠充满了眼眶,他愤然冲向洛阳,那坚毅的眼神和背影,永远印在了刘备心里。

刘备则悄立在洛阳郊外的暗影里,目送着曹操在远方消失。

这不是他最后一次和曹操告别,他心中清楚地知道曹操此刻的心情,一种残忍的快感在刘备胸中升腾:

就在他的青年时代结束后不久,曹操的青年时代也在这一天终结了。他的青年时代,他的报国壮志和以为凭借个人努力就能把未来握在手中的妄想,破灭于督邮唇边的嘲讽;而曹操征西将军的虚望和肃清朝野的誓言,也在袁绍和袁术的好乱乐祸中化为了灰烬。

也许,曹操还不愿意去思考何进死亡的真相。

也许,他已经想到了,只是和自己一样,嘴上不说。

无论如何,孟德,享受这残酷的一切吧。

希望你我,都能活到这场乱世的最后。

希望到那个时候,我们都不要后悔。

尾声

灵帝末年,备尝在京师,复与曹公俱还沛国,募召合众。会灵帝崩,天下大乱,备亦起军,从讨董卓。

曹操与刘备密言,备泄之於袁绍,绍知操有图已之意。操自咋其舌流血,以失言戒后世。

初,刘备在许,与曹公共猎。猎中,众散,羽劝备杀公,备不从。及在夏口,飘飖江渚,羽怒曰:“往日猎中,若从羽言,可无今日之困。”

漫长的回忆结束了,暴雨骤停。左将军和鲁肃并肩站在江边。

左将军怀念着一群人游侠洛阳的时代,思念着吴臣、何颙、伍琼、张邈、许攸,袁绍和袁术。

何颙,谋杀董卓失败,自杀。

伍琼,欺骗董卓赦免袁绍,被董卓诛杀。

许攸背叛袁绍,被曹操诛杀。

张邈背叛曹操,被曹操诛杀。

袁绍,官渡之战被曹操击败,病逝。

袁术,被刘备击败,病逝。

......

是的,洛阳游侠的聚会已成往事,朋友最终都变成了仇敌,救国的誓言则吞噬了国家本身。如果他或曹操的理想会最终实现,那么他们二人之间,就必须再死掉一个,想到这里,刘备心中怆然。

是的,他清楚地知道,此刻的曹操正在热烈地思念着自己,而他对曹操的思念也不遑多让。虽然是他刘备背叛曹操在先,但是那青梅煮酒时的惺惺相惜,洛阳风暴里的肝胆相照,毕竟比不上两个人对天下的责任感,比不上他们试图建立两种完全不同的秩序的决心,比不上在他落魄潦倒的时候,曹操说出那句“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时的电闪雷鸣,和电闪雷鸣之下,自己刚刚熄灭,又被曹操和闪电惊醒的豪情壮志。

他思念着自己的故乡涿郡。那里有炎黄大战的遗迹,有鲜卑人的口哨声,有自己指着吹过牛的那棵桑树,有自己宗族的坟墓和坟墓中的母亲。那里有他和关羽、张飞起兵时的桃林,有他带着二人翻越长城的夜晚,那里埋着他刚正不阿的老师卢植、不知所踪的弟弟刘德然和他身败名裂的义兄公孙瓒。

这个时候,一个身材高大,容貌伟岸的年轻人打马而来。刘备转身看着他,他望着刘备肆意地笑着,笑容比阳光还要温暖——汉朝就是为了诸葛亮这样的人而存在的,汉朝也因为有诸葛亮这样的人而可以继续存在下去。诸葛亮的存在让刘备坚信,自己的奋斗并不是为了这一代人,而是为了下一代,下下一代,乃至许多代以后的人。那个时候的刘备虽然还不知道诸葛亮这三个字对于华夏民族的全部价值,不知道这三个字会在未来的两千年中激励着每个男子汉的奋斗,但是,他越来越确信的一点是,这个人就是他们这帮不甘失败的流亡者可以寄托的全部未来。

于此同时,行军途中的曹操正在品味一篇文章。他是个手不释卷的人,对文字天生敏感。这片文章是丞相府新上任的文学椽写的,文章中透露出来的缜密让他惊叹,他很快翻到了文章的最后,并最终看到了作者的名字:

“司——马——懿。”曹操拖长了音调,抱着一口名剑,玩味着这个名字。午后的阳光下,荆州的荒野安静得有些不真实,这样的下午让曹操想起自己二十一岁时去洛阳令司马防府上报道的青涩模样。他突然想起来,也正是在这样的一个午后,十五岁的刘备在吴臣的带领下,敲响了自己办公室的门——曹丞相在残酷的时光洪流中打了个寒颤,剑鞘映照出的面容已经有些苍老,他周身笼罩在诗神的光芒里,自己的鼻子一阵发酸,他想写出一首深沉的歌行,在心中反复酝酿着字句,但沉吟良久,却最终只发出了一声叹息:

“玄德,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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