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者生存”的进化论也在进化中(一)
我们对进化的理解始于达尔文“适者生存”的自然选择学说。这一学说解释了为什么某些个体能够生存下来,而另一些却被淘汰。接着,遗传学解释了其背后的机制:生物体的变化是由基因突变引起的;突变是随机的,没有方向性的;自然选择像一双看不见的手,选择出最能适应环境的个体。
现在,事情正在再一次发生变化,遗传学、表观遗传学、发育生物学和其他领域的发现,正不断地丰富这个迄今最伟大的学说,并为其增添新的复杂性。
1、基因并不能决定一切
1990年,一个国际合作的科学家团队开展了一项雄心勃勃的研究计划。他们打算对整个人类的基因组进行测序,以确定33亿个碱基对的顺序,我们知道,正是这些DNA上的碱基负责编码我们身上的每一种蛋白。人们以为这项工作最终会把人之为人的秘密揭示出来,所以对其抱着巨大的希望。考虑到我们物种的复杂性,预计人类的基因组里至少包含10万个基因。
人类基因组计划揭示的结果是,人类的基因远比设想的少。
这个名为“人类基因组计划”的项目在2003年就公布了结果,比计划提前了两年。但它揭示出的结果却有些出人意料:人类的基因大约只有2.2万个,比原先设想的少了很多,而且与其他哺乳动物相比,人类在基因数量上并没有什么优势。
与此同时,科学家还发现,人类基因的这份“蓝图”并不能说明我们的一切。因为这些基因,在我们身上并不是都起作用的,有的活跃,有的处于休眠状态;即使活跃的,也有活跃程度上的差别;所以,尽管一条DNA所包含的基因不变,但仍可以以无数不同的方式表达,就好比一架钢琴,凭着26个键,可以弹出无数美妙的乐曲。所以,不是基因组中基因的数量,而是不同基因通过“活跃/休眠”形成的组合的丰富性,创造了生命的复杂性。
过去有一种论调,说基因决定我们的一切。但我们对遗传学了解得越多,就越清楚“基因决定论”(即基因单独决定我们的命运的说法)是一个神话。对于一组给定的基因,基因本身没变,但自然环境可以激活某些休眠的基因,也可以关闭某些活跃的基因,从而产生多种可观察的特征(即表现型)。北极狐的毛色随季节而变化,捕食者的存在使得水蚤长出一个保护性的头盔和脊椎,都是这方面的例子。
即使是社会环境的变化也会促成基因表达的转变。例如在胡蜂中,当蜂王去世后,最年长的工蜂会把自己变成新的蜂王。但它并不是唯一做出这一回应的个体。事实上,当蜂王去世时,所有工蜂体内的基因表达都会发生暂时性变化,就好像它们在争夺遗产继承权一样。
这些变化发生时,基因本身没变,改变的是表达方式,而这一改变,又是环境作用的结果。遗传的这种可塑性和灵活性,是种群和物种生存的关键。
2、进化能力也可以学习
标准的进化论告诉我们,进化是盲目试错的过程:大自然制造出大量性状不同的个体,然后交付环境,由环境决定它们的生死,只留下最适合环境的个体。
但是,假如进化是盲目的,地球上的生命是如何在38亿年的时间里进化出如此美丽、复杂的生物的?拿眼睛来说吧。眼睛是那么精巧复杂,只要一个“零件”出错,整部“机器”就报废。单靠盲目试错,怎么能“组装”出这么精巧的装置?比如说,视网膜好不容易进化出来了,可惜晶状体还没有,那么视网膜还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将被大自然作为无用之物抛弃,一切都要从头再来。只有等包括晶状体、视网膜在内的整只眼睛进化出来,证明对生存有用,才能被保存下来。假如决定一只眼睛有用的条件有10项,那么这10项必须全部满足才行。假如是由工厂加工,在生产流水线上一项一项完成是不难的,但现在却是盲目地试错呀,这个成功的概率实在太小了。以往进化论给出的答案是,自然界中大量的随机突变一直在发生,进化的时间又如此漫长,所以通过盲目的试错产生任何精巧复杂的东西都不足为奇。
但也有人对此不服。比如,与达尔文几乎同时提出进化论的英国博物学家华莱士,就求助于某个超自然的神灵,譬如说智慧的造物主。他说,就好比精巧的钟表离不开钟表匠的精心设计,必定有一个智慧的造物主在有序地引导地球生命进化。这种观点在历史上叫“智慧设计论”。但智慧设计论太接近神创论,长期以来不被科学界接受。
有没有更好的回答呢?最近,英国生物学家理查德·沃森等人提出一个很有新意的观点。他们说,地球上的进化在最初可能是盲目的,但经过数十亿年,已经变得聪明起来了。换句话说,进化能力是可以通过学习,积累经验来提高的。
让我们先来解释一下何谓“进化变得更聪明”。前面提到,进化是一个试错的过程。如果试错在任何时候都是盲目的,那当然,进化一点都不聪明,其盲目亘古如斯。但如果试错具有一定的选择性,我们就说“进化变得更聪明”。拿动物前、后肢的进化为例。我们知道,每一种动物的前后肢长度是有一定比例关系的,不符合这个比例关系就容易被大自然淘汰。但大自然事先并不知道这一比例关系,它只能通过大量的试错来选择。如果前、后肢的进化彼此不相干,两者长度的组合那么多,试错的范围就太大了。但如果前、后肢的进化是相关的,偏离正常比例太远的组合压根儿不出现,那么试错范围就大大缩小。我们说,这种情况下,进化变得更聪明,更高效了。
由于遗传的可塑性,在胡蜂中,当蜂王去世时,最年长的工蜂会把自己变成新的蜂王。
那么,进化为什么可以学习,又是怎么学习的呢?沃森等人的灵感来自大脑科学。
学习本质上并不神秘。我们知道,大脑是由神经元组成的网络。在神经网络中,学习涉及到调整神经元之间的连接(加强或削弱),当一个连接被使用次数越多,就越牢固。
一个生物体上的基因也形成类似的复杂网络。最近的一个发现是,每一个基因并不是单独发挥作用的,它的活动受到其他基因的调控;生物体的一个特征,往往取决于许多基因的共同作用;这些基因的共同作用,形成一张错综复杂的基因网络;而自然选择对于如何选择建立一张最有效的基因网络(像建立一张神经网络一样,哪些基因应该参与,哪些基因之间的联系需要加强或削弱,等等)有决定权。
还是以动物前后肢的进化为例。假如决定前肢长度的基因为A,决定后肢长度的基因为B,在多次试错之后,因为自然选择青睐那些A和B已建立起联系的基因网络,所以那些A和B没建立联系的基因网络就被淘汰了。这样,就大大地缩小了试错的范围。由此,我们可以说“进化变得聪明了”。
考虑到基因之间有着网络化联系的这一特征,沃森和他的同事们建立了一个电脑模型来模拟自然选择。不出他们所料,进化就像人工智能一样,可以通过学习,强化最佳的尝试,来使自己变得“聪明”。而且这种能力的获得,不必求助于超自然的神灵,是自然发生的。
进化并非是一味盲目的;进化可以通过学习,拥有某种智慧的特征;这就比较满意地回答了本文最初那个问题——“地球上的某些生命何以能进化得如此复杂、精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