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语歌 |《三国演义》的两部续书(明清小说续书评介之五)

接下来出场的是两本《三国演义》的续书:《续三国演义》和《后三国石珠演义》,一个个问题层层嵌套,带你读懂作者、读懂三国续书。本文最后还提供同学们多年的读书经验哦,来看看吧!

       四大名著中,《三国演义》的续书在数量上是最少的,主要因为它是一部历史演义,碍于它的题材特质,很难去发挥原著主要人物的后续故事,只能着眼于三国结束、天下归晋之后的历史发展,所以,续写三国又不违反历史具有很大的难度。

       《续三国演义》(又称《三国志后传》)以及《后三国石珠演义》是《三国演义》在明清流传最广的两本续书,前者作者为酉阳野史,后者为梅溪遇安氏,二人皆真名生平不可考。

《续三国演义》(以下简称《后传》)现存明万历三十七年刊本,是已知最早的《三国演义》续书,正文有一百四十五回。

       本书以后主将降为开篇,在首章就借孔明之语作预言:

孔明当然没有说过这个话,这是为了引出本书的主角刘渊,也采取一个天命论的切入点。主要写以刘渊为首的刘氏后人不愿降魏、一路逃亡,并聚集了散落在各方的忠臣之后,然后围绕刘渊刘曜父子以复兴汉室为名在八王之乱中聚兵起义、逐鹿中原而展开。

而在《后三国石珠演义》(以下简称《石珠》)中,也不约而同地选择刘渊为主角把他当作是淮南王刘安的转世,在书中的名字叫刘弘祖。

        那么刘渊是谁呢?

刘渊确实是真实存在的历史人物,而且“赫赫有名”。他是五胡十六国时期前赵的开国皇帝(前赵也称汉赵),虽然以汉室立名,但是据晋书所载可知,刘渊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匈奴人,单于冒顿的后代,晋书中为了避唐高宗李渊的讳,所以这里写的是刘元海。

       这时候问题来了:刘渊既然是匈奴人,他怎么会姓刘呢?

《晋书》里写道:

“初,汉高祖以宗女为公主,以妻冒顿,约为兄弟,故其子孙遂冒姓刘氏。”

也就是说,汉高祖的时候这个单于冒顿娶了宗室的公主,和刘邦拜了把子,所以以后他的子孙就姓刘了,这个看似天衣无缝的逻辑,实际上和刘氏的血缘关系非常非常的远,刘渊还是实实在在的匈奴人。

      那他又是怎么名正言顺的成为蜀汉政权刘氏后人的呢?

刚才提到《石珠》中说他是淮南王刘安的转世,在《后传》中,为了找到刘渊继承汉室的合法性,作者把他说成是后主刘禅的第七子刘璩在逃亡的过程中化名的,也就是把历史上的两个人合并在一个人身上了,仍然很扯。

可以看到,三国的两部续书都将匈奴刘氏——刘渊、刘曜——作为刘备的继承者,也即蜀汉政权的继承者,就是为了延续汉室正统,必须找一个姓刘的,因为汉室后裔实在找不到有能耐的人了,所以刘渊就被盯上了。

于是两书把匈奴政权的前汉灭晋作为刘氏终得正统的天命所归,不论从何角度来说也都是牵强的。

但从这一点我们可以看出,作者抓住了一个“刘”字,从拥刘反曹到拥刘反晋,两书对前三国的继承,不是像红楼或水浒的续书一样,构建原著人物命运经历的具体联系,而更多是一种对罗贯中演义的写作精神与正统性架构的一脉相承。

在《后传》的序中也对刘渊的C位做了公关:

如此,作者一定要以刘渊为刘汉的继承人的心思就昭然若揭了。

       我们可以理解为,作者为三国作续的动机,是深受罗贯中《三国志通俗演义》刘氏正统的影响,对天下归晋这个结局难以接受,因而以书“泄愤”的。

       愤叹扼腕,何止一人,其实,这不仅是写作者的创作心理,也是受众群体的阅读诉求。

王国维先生曾断言说中国古代没有悲剧,其实侧面反映了古人对于小说、戏剧作品的心理需求——即一种“大团圆”的圆满结局。

在明中叶商品经济萌芽的背景下,白话小说的影响逐步扩大,牵动着出版业开始拥有庞大的市场,续书的出现打着名著的幌子来为自己造声势,为了更快的传播和更高的商业利润,当然是读者想要读什么就写什么,要有一个“噱头”,才会有人来捧你的书。

       对于作者来说,既能续写原著弥补缺憾,又能赚的盆满钵满,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这种单纯“泄愤”的情绪贯穿了作品的书写和创作,就像引中所说:“无过消遣于长夜永昼,或解闷于烦剧忧愁,以豁一时之情怀”,在充分肯定情绪宣泄之于小说传播的意义的背后,我们可以看到一种具有鲜明娱乐色彩的历史小说创作观。

因此,虽然《后传》大体上还是按照历史的发展脉络来铺叙晋室兴衰和群雄纷争,也遵循了原著对智谋、忠义观的阐释,但是在角色塑造、情节描绘以及创作文采上都远不能和原著相提并论,它实际上更像是一种“快销式”的创作。

      这一类续书有两大特点:一是高度模仿原著、强行建立人物关系;二是叙事情节的高度程式化。

        一、高度模仿原著、强行建立人物关系

《三国演义》中所塑造的最成功的形象之一就是诸葛孔明,相信大多数读者在读到“孔明秋风五丈原”之时都会抱着哀凄和遗憾的心情,我们甚至希望孔明能复活或者转世。在《后传》中显然不能让孔明复活,那怎么办呢?找他的孙子。

孔明之孙,诸葛宣于,在神机妙算、屡献奇计方面沿袭其祖之风。如在第56回“宣于说退四雄兵”之中被誉为“超于昔年卧龙公之舌战群儒”的一段,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扭转局势,力挽狂斓。

以此类推,还有关、张、赵、黄等诸忠良的孙子。

关羽之孙关防、张飞之孙张宾不仅外貌与关、张二人极其相像,就连杀敌时的英勇以及对君主的忠心也与其祖父极像。

此外还有赵染、赵巢(赵云之孙),王弥(王平之子),姜发(姜维之子)等英雄,这些人物形象都承袭原著,以“直系亲属”的关系延续了三国故事。

所以说,这实际上是一本,“拼孙”的书。

作为忠良之后,他们不仅继承了乃祖之风,连性格、行为和前传人物都及其类似,《石珠》中亦有:

“弘祖仁慈慷慨;慕容、石、段义赛关张;稽德、有方,不殊诸葛”(《石珠演义·序》)

试析其原因,一方面是因为作者十分热爱原著、渴望和原著产生紧密的联系,另一方面也是投机取巧——完全不用动脑子就把主体人物形象的塑造解决了!

把匈奴的后裔刘渊强行说成是刘备的后人,以刘渊为中心的朝臣关、张、赵、葛等后裔的人物塑造,皆比照前传的典型英雄人物,是这些在人们心中已经根深蒂固的英雄又齐聚一堂,力图再现一个人才汇聚的刘汉天下,说是因袭,不如说是一种复刻

这种复刻的结果就是角色塑造的脸谱化,人物特点、个性不明显,所以读者阅读的代入感大于故事本身的真实感。由于完全秉持着前传的角色光环加成,后传在人物描写、形象建构上都缺乏细心的雕琢。

    二、叙事情节的高度程式化

在原著人物形象代入之下,后传的叙事情节也呈现高度的程式化,极度匮乏戏剧冲突与情节张力,这也是为什么这部续书被认为文学价值不高的原因。

不止是《后传》一部续书的特点,《石珠》也是如此,此后大多的历史演义更是如此。如《石珠》中,前传诸葛亮有隆中对,侯有方与稽德(对孔明的继承者)便提出先取晋阳以为根据;孔明借风,侯有方借雾;诸葛多智而近妖,侯、稽二人直接就是具有超现实本领的异人——不仅没有弥补原著“超能力”的缺陷,反而变本加厉,体现出神魔小说的特点,还有借雾、借箭、三英战吕布、温酒斩华雄等情节皆雷同。

       在情节设置上,又有大量前期小说套路杂糅:参照了西游、水浒、志怪传奇等等。比如石珠,她是石壁幻出的神女,最终又遁迹仙去——石猴;刘弘祖为肉球所化——哪吒;神人授以天书——《前传》;整体神鬼天命的基本框架——志怪传奇小说的影响;侯有方与晋军主帅王弥斗智斗勇,又颇有诸葛与司马之风;呼延晏人物塑造完全比照李逵,侧批为证。

       语言上也少了文言气息,更多了套语、俗语,文采黯淡,如《后传》中每段开头皆是:且说、且道、却说等…《石珠》中只有“大喜”、“郁郁不乐”、“不悦”这几种情绪。

以上所说皆是作品的先天不足和写作的短板,大致呈现了这一时期历史演义续书的主要特点。但续书的成就并非完全没有机会超越原著,这两部续书对前传难以望其项背的最根本的原因,是作者狭隘的历史观和创作观。

我们本来是不应该反对小说的娱乐性功用的,正如《引》中所言:

虽然是一部历史题材的小说,但是酉阳野史在开始就没有传播史实的意思,而是为“泄愤一时取快千载”,所以这本书“事迹欠实”,“不无虚诳渺茫之议”就可想而知。他认为小说不同于国史正纲,不必较真,所以虚构也都是正当的。

我们承认,我们所认识的孔明也并非历史上真实的孔明,但续书作者创作的目的全在于“一时之快”,完全忽视了历史演义因其特殊性还向读者传播着大于虚构、接近于史实的内容。

我们开头就说到,C位出道的刘渊,真实历史上借刘皇室旗号沦陷中原的匈奴刘氏,在《三国演义》的续书之中反倒真的被当成了两汉与蜀汉政权的后继者。

而刘渊起兵揭开五胡乱华的序幕、永嘉之乱中刘曜刘聪辱杀二帝,终使西晋覆亡、衣冠南渡等一系列惨剧也一并成了刘汉的正义最终战胜邪恶的天命所归。

罗贯中的《三国》,书中固然有颇多的演义成分,但不妨碍我们去了解历史运行的机制,而且我们所尊崇的是它“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

总体上,我们不否认《后传》和《石珠》作为三国续书带来的阅读快感和意义,但是它们将永远笼罩在原著的阴影下,因为缺乏正确的历史观和创作观,不能引起读者深刻的思考,而易于将人带入小说的偏执和虚妄中。

       也建议大家选择阅读历史演义小说或者观看历史类影视剧的时候,多加斟酌,不要被人性的情绪、欲望所蒙蔽,超脱出演义更加清明地看待历史。

报告人:马语歌
小组成员:徐童、杨柳依、马语歌、常逸宜、王宇婧、顾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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