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6.一秒钟:致敬一个时代

256.一秒钟:致敬一个时代
张艺谋的电影,尚未出场,就早已引起轰动。对《一秒钟》,我的期待更多的在于张译。虽说张导近几年的电影我也是几乎一部不落地看过,但我最想看的是张译充满张力的表演。从去年的《我和我的祖国》《攀登者》到今年的《八佰》《金刚川》等,人物特性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张导的《悬崖之上》和《最冷的枪》明年上映,也是张译主演。毋庸置疑,他已经成为当下最火热的演员。更为可贵的是——他是一个绯闻绝缘体,低调,内秀,用作品说话。(当然也不排除我孤陋寡闻)
一出场,张译饰演的张九声出现在漫天沙土的荒漠之中。他刚从劳改厂逃出来,要去“看”他的女儿——他的女儿将在22号新闻简报上出现。那个年代,每放一部电影,规定都要在放映之前播放新闻简报,类似于现在的新闻播报。只是现在电影之前播放的不是新闻,而是广告。但是,他来得太迟,第一场部已经放映完毕,电影要到第二场部继续播放。正在这时,他发现刘浩存饰演的刘闺女把他想要的那部电影抢走了——因为弟弟把别人的胶片灯罩烧毁了,没有爹娘的姐弟俩经受百般折磨,只为寻找12.5米的胶片,制作一个灯罩还给他人。一路上,一个夺,一个抢,一个躲,一个追,一路到了第二场部播放电影的那天晚上。范伟主演的放映员,发现那部《英雄儿女》差点被毁,如果这天不放电影,就要等到两个月以后才有机会再次播放。他指挥众人抢救胶片,最终成功放映。张九声如愿以偿看到了女儿,刘闺女如愿以偿得到了胶片灯罩。这中间的故事,看起来情节非常简单,实际上百转千回,令人唏嘘。
网络上有人说,如果不仔细看,真的看不出那个张九声就是张译。
的确如此。曾有人说他在《我和我的祖国》那部电影中,一个眼神,演出了千般话语。而在《一秒钟》这部电影里,也是如此。
刚从劳改农场赶到第一场部的张九声,眼睛是都是戒备。他防备着周围的一切,身影躲在暗处,那双眼睛却明亮地看着周围,看着那部可能有他女儿影像的胶带。
放电影那天晚上,为了让范电影播放电影,前一秒钟用刀子顶着范电影,那双眼睛几乎冒出了火焰,但一看到他女儿的影像,痛苦与柔情蔓延开来,恍如两人。
当他被保卫科的同志抓走,要被送回劳改农场时,保卫科的人扔了有他女儿影像的胶片,他狰狞的面孔、撕心裂肺的叫喊、绝望的眼神道出了万般不舍与无奈。
为何千方百计要看女儿?因为,那个简报是他见到女儿的唯一机会。据说,未删减版中,有她女儿为了抢运粮食,导致被车撞死。有了这个前提,就不难知道,张九声为何冒着巨大的风险,只为看女儿一眼,也不难解释他被抓走时看到胶片被掩埋却无能为力的撕心裂肺的疼痛。
两年后平反,他回到当初放映的地方,再次见到刘闺女时,他的眼睛是澄澈的。他已经不是逃窜的要犯,而是光明正大走到人间的平民百姓。
那双眼睛,是会讲故事的。
还有一个人物,我也非常喜欢。就是刘闺女的弟弟刘弟弟。这个男孩子不小心烧毁了从别人那借来的胶带灯罩,怕得不敢走出家门。可那个家,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只有相依为命的姐姐。他躲在家里,姐姐出门寻找胶带的时候,他就靠邻居的照顾度过。当别人蜂拥至电影院时,他却独自一人坐在家里。他是那个贫困的年代里失去父母的孩子千千万万个少年的缩影:胆小,怕事,受人欺负……
其中有一幕,这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将内心的恐惧表达得十分到位和真实。张九声想帮刘闺女教训那几个欺负他们姐弟的孩子,却发现那盘22号简报的胶带不见了。他猜测是刘闺女抢走了胶带,就到他家里打算兴师问罪。一踹开门,却发现只有一个孤独的小男孩在昏暗的灯光下写作业。
小男孩躲在桌角瑟瑟发抖,哭声断断续续,却每一声里都带着孱弱与恐惧,把吓坏了的感觉,化无形于声音与表情之中,我几乎忘记了那是一个演员演出来的,而是那个小男孩真真切切地感到了近在咫尺的害怕。他的害怕令我感同身受,就像小时候父母常常会对不听话的我说:你再不听话,你看那边有一只猫盯着铜铃一样的眼睛在等着你。于是我就连忙把全身缩成一团,即使躲进母亲怀里,还是颤抖着身子的,生怕那双眼睛突然变成利器,将我从母亲怀里拽了出去。刘弟弟无处躲藏,只能往桌角里缩去,叫人心疼。
我看过很多这部电影的观后感,几乎形成一个共识:张导在用电影致敬那个年代。我非常赞同。曾看到一个留言,一个人把曾是放映员的姑姑带去看电影,姑姑看得潸然泪下。我想,应该更多的应该是放电影的场景让姑姑想起了那个年代。
七八十年代,放电影是一件大事。电影里呈现的一切所言并不虚。
在我的小村里,放电影,也像过节一样热闹。在我七八岁时,村里没有影院,只有一个破旧的祠堂,平常根本无人问津,里面还放置着村里老人的寿材——哪怕白天进入,都会毛骨悚然。但,一旦到了放电影的时候,天井里,寿材边,坐满了人。有的人,为了抢一个好的位置,甚至提前几个小时搬一张长凳到祠堂里号位。村里放电影是需要买票的,即便如此,贫穷的父母还是非常大气地给我一毛两毛,买了票,还可以去买一角钱的瓜子吃。我个子矮,父母拉着我,对检票员百般笑脸,一进门,就仿佛获得了大赦。
等幕布一拉,就好像电影里的人物已经出场一样兴奋。但电影放了什么故事情节,是不在意的,在意的是站在人群里的那种幸福与喜悦。也不知道开心些什么。我还记得有两部电影是不断地上映的,一部是《五女拜寿》,另一部是《画皮》。《画皮》恐怖的声音一出,我就直躲进大人的咯吱窝,偶尔探出个头来看一眼,连忙缩回去。对恐怖片的排斥感,一直延续到现在。我想,将来也会是这样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那时,若家里出了一位放电影的远房亲戚,走路都打了鸡血似的。其实,那关系如藤条枝蔓,根本理不清。但那有什么关系呢?给我免票,就是天大的荣耀了。放电影的人地位是至高无上的,就如《一秒钟》中,杨河放完第一场部的电影,可以到饭馆里喝一杯,而张九声只能偷两棵晾晒的青菜充饥;范电影到了小面馆,别人毕恭毕敬地让座,而刘闺女和张九声就是一个寒酸的可以忽略的路人。
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一场电影就是一个欢乐的世界。
这样的想法,也一样持续到了现在。如果哪一周没有走进影院看一场电影,我觉得整个人都是枯萎的。
《一秒钟》里,直到那张胶片,慢慢地淹没在细沙之下的时候,我终于懂得了张导的良苦用心。那胶片找不到是必然,也在预示着胶片时代一去不复返,终究会淹没在高科技的洪流之中。
但是,淹没不代表被忘记。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人,不会忘记电影曾经在荒芜的岁月里带给人的幸福的精神体验,也不会忘记面对电影时的那份虔心与忠诚。这份虔诚的心意,是透过张九声、范电影以及与他们共同拯救胶带的所有群众传达出来的。他们的样子,也就是当初那个时代走向电影所有人的样子。
而电影选择了《英雄儿女》,也是极有讲究的。1964年,长春制片厂制作并出品了这部电影。彼时,人们的精神生活与物质生活都相当贫乏,因为有了电影,即便需要漫长的等待,那等待的时光也便有了希望。《英雄儿女》讲述的是该片讲述了抗美援朝时期,志愿军战士王成阵亡后,他的妹妹王芳在政委王文清的帮助下坚持战斗,最终和养父王复标、亲生父亲王文清在朝鲜战场上团圆的故事。影片中的父女团圆了,而现实中的父女却天人永隔。张九声失去了女儿,而刘闺女失去了爸爸。他们通过电影,完成了一场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情勾连的仪式。
毒Sir曾有一个追问:电影终究给生命带来了什么?
对于我来说,一秒钟也好,两个小时也好,都如同一场华丽而朴实的相遇。
借用《一秒钟》,我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个遥远又切近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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