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少陵七律众家集评『 2 』
暮歸
霜黃碧梧白鶴樓,城上擊拆復烏啼。客子入門月皎皎,誰家擣練風淒淒。南渡桂水關舟檝,北歸秦川多鼓鞞。年過半百不稱意,明日看雲還杖藜。
題張氏隱居二首其一
春山無伴獨相求,伐木丁丁山更幽。澗道餘寒歷冰雪,石門斜日到林丘。不貪夜識金銀氣,遠害朝看麋鹿遊。乘興杳然迷出處,對君疑是泛虛舟。
城西陂泛舟(即渼陂)
青蛾皓齒在樓船,橫笛短簫悲遠天。春風自信牙檣動,遲日徐看錦纜牽。魚吹細浪搖歌扇,燕蹴飛花落舞筵。不有小舟能蘯槳,百壺那送酒如泉。
九日藍田崔氏莊
老去悲秋強自寬,興來今日盡君歡。羞將短髮還吹帽,笑倩旁人爲正冠。藍水遠從千澗落,玉山高並兩峰寒。明年此會知誰健,醉把茱萸子細看。
紫宸殿退朝口號
戶外昭容紫袖垂,雙瞻御座引朝儀。香飄合殿春風轉,花覆千官淑景移。晝漏希聞高閣報,天顏有喜近臣知。宮中每出歸東省,會送夔龍集鳳池。
曲江二首
一片花飛減却春,風飄萬點正愁人。且看欲盡花經眼,莫厭傷多酒入脣。江上小堂巢翡翠,花邊高冢臥麒麟。細推物理須行樂,何用浮名絆此身。
其二
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頭盡醉歸。酒債尋常行處有,人生七十古來稀。穿花蛺蝶深深見,點水蜻蜓款款飛。傳語風光共流轉,暫時相賞莫相違。
暮歸
霜黃碧梧白鶴樓,城上擊拆復烏啼。客子入門月皎皎,誰家擣練風淒淒。南渡桂水關舟檝,北歸秦①川多鼓鞞。年過半百不稱意,明日看雲還杖藜。
按:① 一作洛
集评:
自是一种骨格风调,又自是一种悲壮哀惨。
(老杜七律)“昆明池水”、“风急天高”、“老去悲秋”、“霜黄碧梧”,篇中化境也。
《唐诗归》:
谭云:妙在能宕。钟云:拗体不难于老,而难于细;不难于宕,而难于深。又妙在不可入歌行。钟云“黄”、“碧”、“白”三字安顿得好(首句下)。钟云:清矫(“谁家捣练”句下)。
刘辰翁曰:古乐府少及。陆时雍曰:三、四语入《骚》意。周启琦:写景描情,神情骨秀,如天半芙蓉,削青天而独出。
冯舒:此等真正惟老杜能之。何义门:去住两乖,经日行,不知所出。从“暮”字直叙起,却用“明日”二字,显出笔力奇变。“暮”字反收,笔力与胸襟相副。纪昀:三、四神来。无名氏(乙):起语生造出奇,三、四戌削高亮,结处凄紧,殊难再读。此“旲体”中苍郁清急之音也。冯班:妙极,势甚阔。
申涵光曰:作拗体诗,须有疏斜之致,不衫不履,如“客子入门月皎胶”及“落日更见渔樵人”,语出天然,欲不拗不可得。而此一首,律中带古,倾欹错落,尤为入化。又曰:“霜黄碧梧白鹤栖”,一句中用三个颜色字,见安插顿放之妙。毛奇龄曰:杜律拗体,较他人独合声律,即诸诗皆然,始知通人必知音也。。
“霜黄碧梧白鹤栖”,三色作一句,不见堆砌。
朝出于斯,暮归于斯,南渡不可,北归不能,年老客居失意,可胜道哉。起一“复”字,结一“还”字,见日日如是,皆无可奈何之词。卢世㴶曰:《崔氏东山草堂》、《暮归》、《晓发公安》三首皆拗调,诗之绝佳者。“霜黄碧梧”,全首矫秀,原是悲诗,却绝无一点悲愁溽气犯其笔端,读去如《竹枝》乐府。
《唐诗归折衷》:
唐云:虚用“黄”字,便见秋色。吴敬夫云:矫健。
邵云:拗体高调,未许时手问津。
《笺注唐诗》:
“还”字伤心欲绝(“明日看云”句下)。
三、四承足一、二。月皎则梧、鹤弥见,风凄则乌、树倍哀。上下回环,用意乃密。结因暮归而预道明日,亦复有致。
起四句,情景交融,清新真至。后四句叙情,一气顿折,曲盘瘦硬,而笔势回旋,顿挫阔达,纵横如意,不流于直致,一往易尽,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矣。
方虚谷曰:拗宇诗在老杜七言律诗中谓之吴体。老杜七言律一百五十九首,而此体凡十九出。不止句中拗一字,往往神出鬼没,虽拗字愈多而骨格愈峻峭。步瀛案:吴体与拗字诗有别,拗字有一定之法,仍自入律,若吴体则拗字甚多,非律所能限,而音节仍自和谐,又不得入之古诗,即吴体也。
題張氏隱居二首其一
引用典故:乘興金銀氣麋鹿遊
春山無伴獨相求,伐木丁丁山更幽。澗道餘寒歷冰雪,石門斜日到林丘。不貪夜識金銀氣,遠害朝看麋鹿遊。乘興杳然迷出①處,對君疑是泛虛舟。
按:① 一作去
集评:
《唐诗广选》:
郭明龙曰:结句弱。
《唐诗选》:
杜每于天时地势,妙得景语,“石门斜日到林丘”是也。“不贪”句奇创。
《唐诗归》:
钟云:幽鲜有骨,口齿森然(“涧道馀寒”二句下)。钟云:“金银气”贪者白不识也,此有至理,不必与俗人注明(“不贪夜识”句下)。
“更幽”字妙。有只是一身而亦喧者,春山所以畏俗子也;有多添一人而愈静者,春山所以爱幽人也。看其自待之高如此(“伐木丁丁”句下)。
《唐诗直解》:
“不贪”二语闻道之言,人不能释。
三、四景色自然,风格最老。
蒋一葵曰:五、六,上二字成句,下五字即解上二字,是折腰体(“不贪夜识”一二句下)。
《杜臆》:
“不贪”、“远害”语近道,说得隐士有身份。……及味“虚舟”语,知其在泉石而非膏肓,卧烟霞而无痼疾,忘机达生,无意无必,高于他隐士数倍。
《带经堂诗话》:
山(按指曲阜县石门山)南有两小阜,俗称金耙齿,银粑齿者,子美诗“不贪夜识金银气”之句,盖偶然即目耳,非身历其处,固不知也。
春犹冰雪,幽深可知,此二句“独相求”也(“涧道馀寒”二句下)。
“不贪”句,言其识之清,“远害”句,言其识之旷。
盖诗成于既宿之后,系题壁诗,非访隐诗也。访隐则须由我及人,题壁定是因人感己。若认作初到,则“夜识”、“朝看”如何下?
蒋弱六云:写其居其人,皆迥绝尘凡,杳不可即。王阮亭云:情景俱佳(“涧道馀寒”二句下)。邵子湘云:中有至理(“不贪夜识”二句下)。
《唐诗近体》:
善写幽居之致,旨趣俱远。不得以涉理路、落言诠议之。
《唐诗归折衷》:
吴敬夫云:上句言时值初春,下句言日正傍晚;然语特动荡流美,为全首警句(“涧道馀寒”二句下)。
陈德公曰:三、四写行,景色历落老成,出色在着“馀”“斜”二字。五、六质语,用婉笔,此等大故是初年声节。
城西陂泛舟(即渼陂)
引用典故:弦奏躍魚
青蛾皓齒在樓船,橫笛短簫悲遠天。春風自信牙檣動,遲日徐看錦纜牽。魚吹細浪搖歌①扇,燕蹴飛花落舞筵。不有小舟能蘯槳②,百壺那送酒如泉。
按:① 一作欹 ② 一作{將爿=舟}
集评:
《四溟诗话》:
“鱼吹细浪揺歌扇,燕蹴飞花落舞筵。”诸联绮丽,颇宗陈隋;然句工气浑,不失为大家。譬如上官公服,而有黼黻絺绣,其文采照人,乃朝端之伟观也。晚唐此类犹多。
《唐诗评选》:
夔州以后诗自可引人漫烂,思有闲则韵得回翔,必推早岁绝论。
《杜臆》:
有“青蛾皓齿”,故有“横笛短箫”。楼船高敞,故声达天际,时用一“悲”字,妙。……楼船甚安,不见其动,但有风有樯,自信其船之行,用“自信”字极妙。……“鱼吹细浪”,妙在“吹”字;此联顶“青娥”来。船大则送酒必用小舟,故倒其语而簸弄风致。
朱瀚曰:中二联,写得工丽绝伦。张性《演义》:“动”曰“自信”,“牵”曰“徐看”,见中流容与之象。顾宸曰:天宝间,景物盛丽,士女游观,极尽饮燕歌舞之乐,此咏泛舟实事,不是讥刺明皇,亦非空为艳曲。盛唐七律,尚有宽而未严处。此诗“横笛短箫悲远天”,次联宜用仄承,下云:“春风自信牙樯动”,仍用平接矣。如太白《登凤凰台》诗,上四句亦平灰未谐,此才人之不缚于律者。在中晚则声调谨严,无此疏放处。但气体稍平,却不能如此雄壮典丽耳。
浓丽犹近初唐。
《闻鹤轩初盛唐评选读本》:
陈德公曰:起便作致。三、四“自信”、“徐看”字法高,“迟”故云“徐”,更有情。五、六是唐通调,结更取实事入咏,亦增致不寂寞。评:“悲远天”,“悲”字含有讽在,落句因“荡桨”字遂压“如泉”,亦是琢句联属法。
九日藍田崔氏莊
引用典故:悲秋吹帽倩旁人爲正冠
老去悲秋強自寬,興來今①日盡君歡。羞將短髮還吹帽,笑倩旁人爲正冠。藍水遠從千澗落,玉山高並兩峰寒。明年此會知誰健②,醉③把茱萸子細看。
按:① 一作終 ② 一作在 ③ 一作再
集评:
《后山诗话》:
孟嘉落帽,前世以为胜绝。杜子美《九日诗》云:“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其文雅旷达,不减昔人。故谓诗非力学可致,正须胸肚中泄耳。
《诚斋诗话》:
唐律七言八句,一篇之中,句句皆奇。一句之中,字字皆奇,古今作者皆难之。……(林谦之曰:)如老杜《九日》诗云:“老去悲秋强自宽,兴来今日尽君欢。”不徒入句便字字对属。又第一句顷刻变化,才说悲秋,忽又自宽,以“自”对“君”甚切,……“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将一事翻腾作一联,又孟嘉以落帽为风流,少陵以不落为风流,翻尽士人公案,最为妙法。“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髙并两峰寒。”诗人至此,笔力多衰;今方且雄杰挺拔,唤起一篇精神,自非笔力拔山,不至于此。“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则意味深长,悠然无穷矣。
《容斋随笔》:
刘梦得云:诗中用“茱萸”字者凡三人。杜甫云“醉把茱萸子细看”,王维云“遍插茱萸少一人”,朱放云“学他年少插茱萸”、三君所用,杜公为优。
《对床夜语》:
高适《九日》诗云:“纵使登高只断肠,不如独坐空搔首。”老杜有“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整冠”,亦反其事世。结句云:“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与刘希夷“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之意同。气长句雅,俱不及杜。
《苕溪渔隐丛话》:
苕溪渔隐曰:此三人(按指杜甫、王维、朱放及诗)类各有所感而作,用事则一,命意不同。
杨诚斋大爱此诗。以予观之,诗必有顿挫起伏。又谓起句以“自”对“君”,亦是对句。殊不知“强自”二字与“尽君”二字,正是着力下此,以为诗句之骨之眼也。但低声抑之读五字,却高声扬之读二字,则见意矣。三、四融化落帽事,甚新。末句“仔细看茱萸”,超绝千古。
《唐诗广选》:
郭明龙曰:帽冠既重,落帽有致,正冠何为?翻案之说不然。
《四溟诗话》:
七言近体,起自初唐应制,句法严整:或实字叠用,虚字单使,自无敷演之病……《九日蓝田崔氏庄》:“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高并两峰寒。”此中二字亦虚,工而有力。中唐诗虚字愈多,则异乎少陵气象。
《艺苑卮言》:
……“老去悲秋”首尾匀称,而斤两不足……然(七律压卷之作)竟当于(老杜)四章求之。
盛唐句法浑涵,如两汉之诗,不可以一字求。至老杜而后,句中有奇字为眼;才有此,句法便不浑涵。……如“返照入江翻石壁,归云拥树失山村”,故不如“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高并两峰寒”也。此最诗家三昧,具眼自能辨之。老杜七言律全篇可法者,……《九日》、《登高》……气象雄盖宇宙,法律细入毫芒,自是千秋鼻祖。
《唐音癸签》:
“老去悲秋”篇,本一落帽事,又生“冠”字为对。无此用事法。“蓝水”一联尤乏生韵,类许用诲白语,仅一结思深耳,可因之便浪推耶?
《诗源辨体》:
“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似巧实拙。
一起二语,意凡几折。三、四不胜伤感与时俯仰之情。杨诚斋谓翻案为奇,非也。孟嘉何尝以落帽为风流,子美又何尝以不落为风流耶?五、六雄高气与寒山相敌。结语伤慨留连,味之不尽。
《唐诗归》:
钟云:凡雄者贵沉。此诗及“昆明池水”胜于“玉露凋伤”、“风急天高”盖以此。王元美谓七律虚响易工,沉实难至,似亦笃论,而专取四诗为唐七言压卷,无论老杜至处不在此,即就四诗中已有虚响、沉实之不同矣,不知彼以何者而分虚响,沉实也?特录此黜彼,以存真诗。钟云:二语虽一气,然上语悲,下语谑,微吟自知,不得随口念过(“羞将短发”二句下)。钟云:“健”字妙于立言(“明年此会”句下)。钟云:“仔细看”三字悲甚,无限情事,妙在不曾说出(末句下)。
《唐诗归折衷》:
敬夫云:词旨凄壮,其佳处又不当于用旧不用旧、翻案不翻案求之。
蒋一葵曰:次,流水联,在七言尤难。五、六,以“落”字映起“寒”字。结,达者之言,“仔细”方言而雅。陆深曰:尾联悲,感中顿悟。刘辰翁曰:此诗经诚斋说尽,旧曾手写,误作“好把”,便觉情性甚远,因赞其妙。董益曰:欲悲而喜,才喜而悲,曲尽怀抱。郭正域曰:“明年”句浅时真。周珽曰:胸中元化,笔底造工。一句一字,幽妍爽豁。陈继儒曰:出世心眼,动人旷怀,古今绝调。
《唐诗评选》:
宽于用意,则尺幅万里矣。谁能吟此而不悲,故曰可以怨。
纪昀;“冠”、“帽”字复,前人已议之。一说“看”谓蓝水、玉山,非看茱萸也,亦自有理,不同穿凿。许印芳:老杜五、七律常有对起对结者,此诗但对起耳。三、四语一事化用两句,此律诗用事之一法。……五、六写现景,造句警拔,通篇俱振得起,此最宜学。结句收拾全题,词气和缓有力,而且有味。何义门云:前半跌宕曲折,体势最佳。此贼中作,故尤悲凉。非独叹老而已。
朱瀚曰:通篇伤离、悲秋、叹老,尽欢至醉。特寄托耳。公曾授率府参军,用孟嘉事恰好。
《唐诗成法》:
三、四,宋人极赞,然犹是明白说话。五、六,蓝田庄之壮观,方是佳句。
《诗辩坻》:
“羞将短发还吹帽”一句,翻案意足,“笑倩旁人为正冠”,赘景乏味,或当时即事语耶?
《杜诗集评》:
陆嘉淑云:此真宋人学而不能到者。吴样农云:此诗毕竟杜律第一。扬诚斋诸公所评不错也。
《唐诗笺注》:
“仔细看”三字,读之黯然。
“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一句翻用孟事。孟落帽犹不知,此则防其落而倩人正之,不拘本事。
意颇颓唐,笔则老健。颈联撑柱,自是截断众流之句。
首四句一气,项联用自嘲语,正悲世也。结应转,字字刻挚,字字脱化。五、六写景悲壮称情。用九日事俱用得翻新。
《唐七律选》:
张南士云:此诗八句皆就题赋事,不溢一字。起以“悲秋”、“今日”暗指“九日”二字,然对如不对,奇绝。若“蓝水”二句,世多以写境忽之,此与崔曙“三晋云山”二语正同,正登高也。……至落句之妙,当与万楚《五日观伎》比看。一见续命缕而翻欲死,一见茱萸囊而唯恐不生,本地风光,何其神也?前人亦以此拟三唐第一,要与《黄鹤楼》《卢家少妇》同妙,神品无优劣也。
“老去”“兴来”,一篇纲领……字字亮,笔笔高;三、四,宋人极口,然犹是“随波逐浪”句;五、六,乃所谓“截断众流”也。
二句直下,中具几许曲折(“老去悲秋”二句下)!结处仍与“老去悲秋”相应。“看”字即指茱萸,意更微妙。异乡佳节,写得十分慷慨缠绵。
《闻鹤轩初盛唐评选读本》:
陈德公曰:三、四跳脱有笔致。第六高凉名句,结更不为衰寂,故是警篇。评:三、四一事作两笔写,而意自相承。古人往往有此。末句著“醉把”作趣,然亦从第二“尽君吹”生出,“尽欢”则醉矣,且三、四一联,更是描摹醉态。
《网师园唐诗笺》:
借山水无恙,以衬人事难知(“蓝水”二句下)。
此等诗皆生气淋漓,不当专以字句求之。
以下資料來源未詳:
(1)蓝田:即今陕西省蓝田县。(2)强:勉强。(3)倩:请人代替自己做。(4)蓝水:即蓝溪,在蓝田山下。(5)玉山:即蓝田山。(6)茱萸:草名。古时重阳节,都要饮茱萸酒。
紫宸殿退朝口號
引用典故:鳳池
戶外昭容紫袖垂,雙瞻御座引朝儀①。香飄合殿春風轉,花覆千官淑景移。晝漏希②聞高閣報,天顏有喜近臣知。宮中每出歸東省,會送夔龍集③鳳池。
按:① 宮人引導,至天祐間始革 ② 一作聲 ③ 一作到
集评:
《唐诗品汇》:
刘云:从容富丽(“香飘合殿”二句下)。刘云:意外意(“昼漏稀闻”二句下)。
“天颜有喜近臣知”,无限恩幸,有味外味。
蒋一梅曰:早朝诗浑雄大雅,有《紫宸殿》、《宣政殿退朝》二诗,固不用和贾至诗矣。周珽曰:李义山《咏淮西碑》云:“言论屡颔天子颐”,虽务奇崛,人臣有不当如此。乘舆轩陛,自不敢正斥。如老杜“天颜有喜近臣知”,可谓知体矣。
《唐风定》:
舂容瑰丽,却与右丞迥异,自是杜一家语。
《唐诗评选》:
于扬翊中取景,极其幽细。潜贴冥探,以为鬼斧。不必“阴房鬼火青,坏道哀湍泻”也。
如画。宣政是正衙,紫宸是便殿,故二诗不同。
陆贻典:五、六有讽刺。何义门:首联如画。纪昀:情景宛然,似此写皇家富贵,乃是真从气象上写出。无名氏(甲):流丽端庄,两居其胜。无名氏(乙):浓丽如许,格律不卑,何减《雅》、《颂》?
可备唐朝典故,诗亦委蛇有风度。
气象似逊《和贾(早朝)》,而委蛇丰度过之。
邵云:唐时朝仪,尚可想见(“户外昭容”二句下)。
《唐诗观澜集》:
舂容大雅,何减右丞。此岂可以“村夫子”目之。
三、四,写向空际,天际氤氲。第六,婉而隽。
曲江二首
一片花飛減却春,風飄萬點正愁人。且看欲盡花經①眼,莫厭傷多酒入脣。江上小堂②巢翡翠,花③邊高冢臥麒麟。細推物理須行樂,何用⑤浮名④絆此身。
按:① 一作驚 ② 一作棠 ③ 一作苑,即芙蓉苑 ④ 一作榮 ⑤ 一作事
集评:
《潜溪诗眼》:
或问余:“东坡有言:‘诗至于杜子美,天下之能事毕矣。’老杜之前人,人固未有知老杜,后世安知无过老杜者?”余曰:如“一片花飞减却春”,若咏落花,则语意皆尽,所以古人既未到,次知后人更无好语。……至其他吟咏人情,模写景物,皆如是也。
《诚斋诗话》:
初学诗者,须学古人好语,或两字,或三字……春风春雨,江北江南,诗家常用。杜云:“且看欲尽花经眼”……此以四字合三字,入口便成诗句,不至生硬。
第一句、第二句绝妙。“一片花飞”且不可,况于“万点”乎?“小堂巢翡翠”,足见已更离乱;“高冢卧麒麟”,悲死者也。但诗三用“花”字,在老杜则可,在他人则不可。
《唐诗品汇》:
刘云:小纵绳墨,最是倾倒,律诗不其缚律者(“且看欲尽”二句下)。警策之至,可以动悟,不特丽句而已(“江上小堂”二句下)。
《唐诗归》:
钟云:妙语(首句下)。入钟云:看他用虚字之妙(“且着欲尽”二句下)。谭云:结语肤甚(末句下)!
郭正域曰:清空,一气如话,结语似宋人。周珽曰:冷心旷眼,非境定者不能道出。
《杜臆》:
“且看欲尽花”、“莫厌伤多酒”,五字为句,而下缀以“经眼”、“入唇”二字,此句法之奇;“永夜角声”一联亦然,乃老杜创格。
《而庵说唐诗》:
“一片花飞减却春”,妙绝语,然有所本:古诗有“飞此一片花,减却青春色”之句。此不是公旷达,是极伤怀处。大率看公诗,另要一副心肝、一双眼睛待他才是(“细推物理”句下)。
冯舒:落句开宋。查慎行:三句连用三“花”字,一句深一句,律诗至此,神化不测,千古那有第二人?纪昀:西子捧心,不得谓之非病。“老杜则可”之说,犹是压于盛名。又云:一结竟是后来邵尧夫体。
《西河诗话》:
唐人七字诗,每句必四字一住,此不易之法。……唐人造七字律,并同此法。……即虚字转合,如王维“才是寝园”、“非关御苑”,句纽连属。如杜甫“且看欲尽”、“莫厌伤多”,虽直下不断,而仍亦可断。
《载酒园诗话又编》:
(老杜)惟七言律,则失官流徙之后,日益精工,反不似拾遗时曲江诸作有老人衰飒之气。
律体有二体,如沈佺期《古意》……八句如钩锁连环,不用起承转合一定之法者也。子美《曲江》诗亦然。其云“一片花飞减却春”,言花初落也……“高冢卧麒麟”,言富贵终有尽头时。落花起兴至此意已完。“细推物理须行乐”,因落花而知万物有必尽之理。“细推”者,自一片、万点、落尽、饮酒、冢墓,皆在其中,以引末句失官不足介怀之意。此体子美最多。
此章言物理推迁,且须遣之于酒。五、六,整炼,极振得起,要即是“经眼”、“愁人”之意。“推物理”、“花飞”、“巢”、“卧”,俱该。
蒋云:只一落花,连写三句,极反复层折之妙,接入第四句,魂消飲绝(“一片花飞”四句下)。
《历代诗法》:
起得好。
起,倩逸,最作姿致。三、四,趣在每句末二字。五、六接。结,虽腐实趣,且亦有婉韵。
吴曰:起用跌笔出奇,“且看”句再兜转一句。吴曰:衬笔更发奇想惊人,盛衰兴亡之感,故应尔尔(“江上小堂”二句下)。
其二
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頭盡醉歸。酒債尋常①行處有,人生七十古來稀。穿花蛺蝶深深見②,點水蜻蜓款款③飛。傳語風光共流轉,暫時相賞莫相違。
按:① 八尺曰尋,倍尋曰常 ② 一作舞 ③ 一作緩緩
集评:
《藏海诗话》:
世传“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以为“寻常”是数,所以对“七十”。老杜诗亦不拘此说,如“四十明朝过,飞腾暮景斜”……乃是以连绵字对连绵数目也。以此可见工部立意对偶处。
《石林诗话》:
诗语固忌用巧太过,然缘情体物,自有天然工妙,虽巧而不见刻削之痕。……至“穿花蝴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深深”字若无“穿”字,“款款”字若无“点”字,皆无以见其精微如此。然读之浑然,全似未尝用力,此所以不碍其气格超胜。使晚唐诸子为之,便当如“鱼跃练波抛玉尺,莺穿丝柳织金梭”体矣。
“七十者稀”,古来语也。乾元元年春为拾遗时诗,少陵年四十七矣。六月补外,岂谏有不听,日惟以醉为事。
《唐诗归》:
钟云:真朴(“人生七十”句下)。钟云:“见”字有景(“穿花蛱蝶”句下)。
《杜臆》:
次章皆行乐事,承上“细推物理”来,而“蛱蝶”、“蜻蜓”,尤见物理。吃紧在“暂时”二字,与前章“欲尽花”相照,知所云“行乐”,亦无可奈何之词,非实语也。
蛱蝶恋花,蜻蜓贴水。我于风光亦复然也;却反“传语风光”,劝其共我“流转”:杜语妙多如此。
查慎行:三、四句,游行自在。纪昀:三、四不佳,前人已议之。五、六《石林诗话》所称,然殊非少陵佳处。
张綖曰:二诗以仕不得志,有感干暮春时作。王士正曰:《宣政》等作何其春容华藻,游赏诗乃又跌宕不羁如此,盖各有体也。
言典衣尽醉,正因光景易流耳,与前章作往复罗文势。
对句活变,开后人无限法门(“酒债寻常”二句下)。邵云:已逗宋派。
吴曰:对法变化,全以感慨出之,故佳(“酒债寻常”二句下)。吴曰:末二句用意,仍从第四句脱卸而下,神理自然凑泊(“传语风光”二句下)。
以下總評
《杜臆》:
余初不满此诗。国方多事,身为谏宫,岂行乐之时?后读其“沉饮聊自遣,放歌颇愁绝”二语,自状最真,而恍然悟此二诗,乃以赋而兼比兴,以忧愤而托之行乐者也。二首一意联贯,前言“万点愁人”,后耳“暂时相赏”,二语便堪痛哭……时已暮春,至六月遂黜为华州掾。其诗云:“移官岜至尊?”则此时巳有谮之者,而二诗乃忧谗畏讥之作也。
淡语而内然老健。
春花欲谢,急须行乐;而行乐须寻醉乡,似恐现在风光瞥眼易过,故又作留春之词。此两首中相承相应之意也。即就演义、作寄语于风光,从无情中看出有情,自见生趣。公祖必简诗:“绾雾青条弱,牵风紫蔓长”,此即“水荇牵风”二句所自出也;又诗“寄语洛城风日道,明年春色倍还人”,此即“传语风光”二句所自出也。公尝云:“诗自吾家事”。信乎祖孙继起,诗学乃其家学也。
《而庵说唐诗》:
诗作流连光景语,其意甚于痛哭也。
刘须溪云:二诗落落酣畅,如不经意而首尾圆活,生意自然,有不可名言之妙。二诗以送春起,以留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