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湖•小队长(一)
我插队的庄湖二队有两个生产队长,一正一副。正队长贡和松,中规中矩,言语不多,只知道以身作则带头干。副队长赵柏林,有点故事。
根据中国民间约定俗成,副职在称呼时不加“副”。当时,队里称呼正队长贡和松为“队长”,称呼副队长赵柏林为“小队长”,以示区别。
抗战前,生活在苏北淮安的欧阳氏,在丈夫病故,又遭遇水灾的绝境中,携带两位幼子,一路乞讨,来到丹阳西庄湖村投靠姐姐。这两位丧父的幼子,就是赵柏林弟兄俩。赵柏林本姓欧阳,之所以改姓为赵,是因为其姨父考虑正宗的庄湖人,不是姓贡就是姓赵。于是就改“欧阳”为“赵”,这样庄湖赵姓宗族中多了两个“水货”,一是赵柏林,二是赵柏林的胞弟赵红林。
我们到庄湖第二天,小队长就来知青屋慰问。眼前的赵柏林,身高一米八几,虎背熊腰,国子脸。由于五官比较平坦,两眼凹陷,眼球有点混沌。使得他的长相大打折扣。他自报大名后,又问了我们五人姓名。临走时对我们说:“你们来到二队,就是到了家。”话不多,还挺暖心。
当天晚上,赵柏林组织生产队学习,内容是读报。他手拿一本《红旗》,指着一篇文章对我说:“德宝,你来把这篇评论读一下。”昏暗的煤油灯下,我也不知道指的哪一篇?他似乎明白我的疑问,接着解释:“就那篇《狼抓革命,狼抓生产》!”话音刚落,几位坐在身边的小青年哈哈大笑,其他人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也跟着笑了起来。赵柏林一头雾水。回乡知青贡新年站起来说:“队长,怎么’狼抓革命’呢,应该是’狠抓革命’吧?”赵柏林知道错了,于是敷衍着说:“就狠抓吧,狼抓太狠了一点。”大家又是一阵狂笑。 让他主持学习真有点难为他了,但在当时这是小队长权力的象征啊!大权岂能旁落。解放后,他二十几岁了,才走进扫盲补习班,从“人口手”学起,识了几百个常用字。当天晚上学习结束前,他领呼口号。在喊到最后一句“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时,在微弱的灯光下,我看到他那凹陷的眼眶里闪耀着泪花。我被感动了,这是他从心底发出的呼声。
解放前他在庄湖落脚,无房无地只有一身肌肉。哪家有活干,就去混口饭吃。解放后,作为雇农,分到田地和房子。弟兄俩不是种田的把式,粗糙耕种望天收,结结巴巴过日子。到了结婚年龄,媳妇仍然娶不起。 人民公社的成立,给赵柏林带来转机,凭着身大力不亏和冲天的革命干劲,他有了用武之地。由于强劳力,工分最高档十分。那几年,庄湖二队凭借田靠庄湖得天独厚的优势,水稻亩产量稳坐丹阳县老二。他收入稳定,走了桃花运,娶了老婆生了娃。文革中,他又走好运,在延陵公社小有名气,哪里有忆苦思甜大会,哪里就有他催人泪下的控诉。1967年,出工出力、苦大仇深的赵柏林走上领导岗位,当上二队的小队长。
小队长履历简单,解放前经历的苦难,随便找一件讲出来,都让听者动容。尽管如此,他也有憋屈的时候。每当田头休息时,别人天南海北,古今中外胡侃一气时,自称“大老粗”的赵柏林,觉得可以向别人炫耀的东西屈指可数。作为小队长,这种场合插不上话也太寒碜了,于是他也经常用二个故事来掺和。
第一故事是:认识陈毅元帅。他说“抗战时期,我给陈毅牵过马,那马雪白雪白”。“ 还有呢?” 我好奇地问。他接着说:“陈毅还把望远镜给我玩过,啊,我把望远镜胸前一挂,好威武。有一次,拿起来向远处一望,嗨,放大了多少倍,麦田里一个妇女在洒尿,看得清清楚楚,屁股雪白雪白的。” 坐在旁边的贡丁直听得不耐烦了,有意调侃他:“喂,小队长,你除了’雪白雪白’的,能不能说的别的?”小队长尴尬地笑笑。
第二个故事是:逛窑子。他说解放前,有次用独轮车为别人送5担稻子到镇江江边码头一家粮行。粮行老板及时转手赚了钱,一时高兴,晚上请他到魏同兴巷逛窑子。小队长接着回忆:“老鸨先请我们吃饭,并派几个妓女站在旁边照应。饭毕,老板让我选一个妓女带到房间。她脱掉外衣,穿着头绳衣服。我说:’不行,全部脱光。’ 老板花了钱,她不依不行。那是我第一次碰女人,干了一个通宵。她说什么:’今晚倒霉,碰到饿死鬼了。’ 第二天早上,我出了窑子,两腿发软,看太阳黄黄的。”
说小队长“大老粗”真是名符其实,即使没有故事,也不能拿嫖娼的故事来凑数。也许正如与他同龄的农民赵元龙一语道破:“鬼知道真的假的,你看到还是我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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