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爱||读徐晓《半生为人》有感（1）
读了徐晓的《半生为人》，肃然起敬。她平静而又深沉地讲述了自己和爱人、和朋友一起，经历过的生离死别、非常年代，及其引发的对生活、社会、理想、感情等等的思考，读来总是被一颗赤诚、滚烫的心温暖，被一份坦荡、真挚的情感动，被一种理想、浪漫的精神激励。她为亡夫所写的《永远的五月》、《爱一个人能有多久》，感人至深。历尽苦难痴心不改，一切的一切因为爱。
1970年代的一个星期天的午后，当徐晓在北岛家里第一次见到周郿英时，她想：如果我愿意，他一定能爱上我，我一定能让她爱上我！她说不清是不是他两手抱在胸前、冷峻、若有所思的姿势吸引了她，只知道肯定不是衣着、不是相貌。一个人的吸引力是很微妙的，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的份量、他的独特，肯定别有原因。那时，徐晓已经有男朋友，但她深深地被周郿英吸引，并且自觉接受这种吸引，于是他们开始交往。
相爱总是简单可相处太难，从一开始，他们俩不自觉地把宽容藏起来，把完美强加给对方，总是相互折磨，很痛苦但又执迷不悟。但是，因为爱，徐晓感到，“不仅他的散淡他的超脱他的深沉使我着迷，就连他的怪癖他的病体也不在话下全盘接受。”她知道，他十岁时得过淋巴肉瘤，这是一种非常险恶的肿瘤，因为落后的放射治疗技术把一个男孩的前腹与后腰烧成板结状，使他受尽放射性肠炎和粘连性肠梗阻的折磨，一直疾病缠身。因为爱。她从不认为他的身体是他们之间的障碍，在婚前就开始照料他，在婚后他住院到一病不起时，从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因为爱，她接受他的所有。
然而，爱情的小船在现实的激流中从来不会一帆风顺。徐晓对爱人欣赏的正是她自己要担待的，对爱人敬重的正是她自己要承受的。她欣赏他淡泊名利的品格，就要无怨地和他共度清欢平淡、无欲无求的流年；她沉迷他冷峻深沉的气质，就要无悔地接受他沉默如山、波澜不惊的爱；她敬重他的仗义忘我的品性，就要无奈地承受他不自觉的刻意忽视与冷淡。尽管她欣赏的正是他的独特，可趣味归趣味，天长日久的面对谁能如此豁达？因为爱，所以能够把抵触变成包容，把忍受变成享受。不仅如此，她还要理解他那“坚强与软弱，情感与理性，苛刻与宽容、自闭与开放，悲观与乐观，现代与传统”的内心冲突形成的性格反差，看着他把美好的一面展现给朋友，把不堪的一面留给自己。周国平说：因为爱，所以理解。信夫！
然而，这些还不是最残酷的考验。他们的爱情不是没有过动手，只是老天没有给他们机会，在他们感到彼此水火难容、准备平静分手时，周郿英病倒了。这一病，坚强的他离不开她，爱得太深的她放不下他。从他们的孩子三岁到六岁，周郿英在医院里整整熬了三年，徐晓为周郿英的病奔走、努力治疗了三年。
对于寻常健康的夫妻，三年的平淡流年也许如白驹过隙。然而，对于夫妻一方重病在身，三年都在医院度过，有多少日子是度日如年？周郿英承受着非常痛苦的治疗，肠胃腐烂，肌肉痿缩，浑身剧痛......这个坚强、冷峻的人，用他默默坚定的承受赢得身为男人的尊严。他不是贪生、不是不想解脱，可上有老母、下有幼子、中有爱妻，他苦难的人生有太多的不舍。徐晓承担着财力、精神、体力的多重压力，她放下工作，一边哺育幼子，一边照料丈夫。只要有一线希望，她就奔走求告，希望出现奇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她非常累，只为可以安详地、内心充满平静地面对那无可奈何的结果。因为，她已经向丈夫和儿子证明，她已经竭尽全力，不用内疚与后悔了；当绝望向她袭来时，想到她拚尽全力挽救过、付出代价争取过，心里才会稍许的平息......因为爱，生命与生命可以如此痛苦而美丽地胶着，相互折磨又相互成全，相互依赖又相互承担。
经过三年痛苦的抗争，周郿英还是撒手人寰。阴阳两隔，阻断不了生者的思念。为他余生倾尽全力的徐晓追问：“人活在世上到底要承受多少遗憾才算了结呢？”她反思曾经因失望对丈夫的责怪，为了一辆自行车，因为“女人渴望而没有得到的领会”，没有期待的“体面、满足和骄傲”，觉得丈夫是冤枉的。她反思该不该那么用心去救丈夫，让他在缓死中受尽折磨。她问，安乐死“除了死是实在的，病人的安乐又从何而来？”“怎样的苦值得用生命做交换来免除它呢？”“如果没有他的受苦，有什么可以成全我？我用什么安慰自己？”她终于找到一个充分的理由：“在死的延迟中，我们的儿子从三岁长到六岁，他感觉到了父亲的注视，虽然记忆有限，但那成为他能够和我谈论他父亲的仅有话题，也是今后一生，他可能和他的妻子、孩子谈论父亲的仅有话题。我相信，这对他绝不是可有可无的。”因为爱，才在丈夫已经死后还如此耿耿于怀，还如此纠结不清。读这些的时候，我常常泪流满面！
爱一个人能有多久？也许很长，也许很短。徐晓说：“说一个女人仅仅为某一个男人而活，一定是虚假的”；“女人为爱情而活，很可能是真实的”。从这个意义上讲，爱一个人能有多久，取决于爱情的质量。我相信世间有天长地久的爱情，像徐晓与周郿英的爱情那样，没有财富的计较、没有形貌的审视、甚至忽视了健康状况的干扰，那完全是缘于两个人心灵的同频共振，两个人精神的高度契合。因为爱，无论生老病死，“我的坚强在你的妨耐里，你的尊严在我的执着里，你的生命在我生的记忆里，我的余生在你死亡的阴影里......”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