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在严肃与不正经间讲故事, 小说《一日三秋》值得看吗?

文:太不虚
编辑:Mr.Friday
图片:网络

星期五言:收到出版方寄来的小说《一日三秋》(刘震云著)“抢先试读本”。这是第一次读该作家(兼编剧)的东西,说实话,读前稍微受到一点先入为主式的干扰,这全赖于两数年前小崔的那波网络自愤。

当然,作品是一回事,作者其人又是另一回事;前者是封闭公开的,读者可以在平等范畴内评头论足。而后者是开放的,评论角度千万种,无从辩驳考证;索性把精力集中在作品上吧,题外花边,一概不知。
首先,《一日三秋》三句不离胡辣汤、羊肉汤、猪蹄、灌汤包……通篇读下来,不得不始终带着一种“饥饿感”,而这种饥饿感,在我看来,就像电影里的“暴力美学”画面,它是吸引大众看下去的纯化学物质。(当然这个“食色”也为小说奠定了乡土与地方特色

既然提到文学和电影里的吃,通常还有一样东西和它形影不离,那就是“色”。在《一日三秋》里,从“奶子”到“舌头”再到“那事儿”,其占文字比例虽不大,也没有《白鹿原》那般一本正经和重口味,但就“食色”在全书结构中所起的化学作用,足以助长大众读者阅读乐趣,将其一口气读完了。

美中不足的是:小说里的吃之描写没有像老舍文字那般啃鸡爪子般的细腻与市井,也没有《穆斯林的葬礼》那般抠门专业,更没有鲁迅笔下油豆腐、咸鱼干那般耐咂么,读来稍觉不过瘾。

而这个不过瘾,在个人看来稍降低了一点“河南味道”(或者说乡土味道)。当然,小说好看靠的可不止满足读者一个“饥渴感”和亲切感。

前文提到《白鹿原》这类小说是在一本正经、大张旗鼓地谈“性”,而《一日三秋》只是偶尔借性开个小玩笑罢了。或者说作者从没拿它正经对待过,比如说:

胡小凤跟李延生的一段对话——“我比白娘子好呀”-“好在哪”-“白娘子没胸,我有胸”……

比如说陈明亮和马小萌江边恋爱,本来是个浪漫气儿,最多加个情欲劲儿,可偏偏在接吻时作者朝着女方的“长舌头”使开了劲,这一来增加了些许滑稽感,二来让人不得不想到蛇精“白娘子”。

故事里非但在这些黄镜头上“不正经”,几乎在任何地方都不正经,比如说作者在处理陈明亮对孙二货的仇恨时,气还没撒,便让一条叫孙二货的流浪狗给借了光,抵了消;比如说瞎子算命、花二娘索命、樱桃上吊这些事,作者最终最终总能找个气孔一笑了之;更别说“司马牛是个严谨的学者,儿子司马小牛却是个开夜总会的”这类反差人设……

我们来看这一系列处理方法,它们不可避免地对读者造成了一种观感,或者说形成了此书的一大风格,那就是:黑色幽默

然而,这种黑色幽默又不同于西方“二十二条军规”、“两杆大烟枪”式的“黑”——相反,一种强烈的“严肃性”伴随着黑幽贯穿小说始终。

这种严肃来自哪里呢,是文笔?是情节渲染?再或是人物性格设置?我觉得都不然,真正源泉是那个架构在所有故事情节以及人物经历之上的“命运论”。

当然作者全书没提一个“命运”,而是通过另一些东西将其间接展现出来,这些东西正是:鬼神与算命先生。用现在网络的概念来划分的话,就是“玄幻”。

其说命运是笼罩在小说情节与人物之上的主题,倒不如说那是作者解决小说技术问题的一个工具。那如同犯罪侦破片与鬼神片的区别,前者解决问题靠逻辑推理,后者靠超能力。举例来说:

小说中陈明亮对妻子道德污点的包容靠的不是自我思想的演变与突破,而是算命先生的告诫;李彦生帮樱桃跑武汉的动机也不是念旧情,而是驱除鬼附身;陈明亮找到自己死去的母亲乃至解开其死因,靠的也不是侦破推理,而是那个想要立地成佛的马道婆的指引……真应了那句话:不问苍生问鬼神。这便是此书的又一大特色。

这话不是贬义,我认为这是符合中国时代与地方特色的——普通大众的行为和道德准则是建立在对命运服从这个底线之上的。同时,小说的人物性格与戏剧张力也是在这个基础之上设计出来的。这为中国当代“家族与乡土题材”小说提供了一种“魔幻现实主义”的风格选择。从这点来讲,《一日三秋》与《白鹿原》一脉相承。

值得注意的是:这类小说跟另一些同题材小说如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穆尔嘉《送魂魄》、鲁迅《药》之类的不同之处在于,后者是用现实解释超现实,而前者则是用超现实解释现实;后者在试图打破命运,而前者则是在命运的框架内搞创作(像是命题作文)。

好啦,既然说到现实主义与创作,我认为这便是体现作者功底的地方了!也是此小说可看性较强的原因所在——

无疑,小说《一日三秋》的人设、故事线乃至道具、寓言典故间的对照与隐喻其逻辑是较严谨的,这种严谨让整部小说显得紧凑而整壮,且让大众读来不费脑子,不绕弯,酣畅淋漓(同样是现实主义,俄国的东西读来可就不那么轻松啦)。

读来紧凑与酣畅淋漓的中长篇小说一定是创作者殚心竭虑、含辛茹苦甚至卧薪尝胆得来的果实,那需要具备对生活细致观察(体现在人物经历上,如小说里对陈长杰铁路工生涯、对“天蓬元帅”后厨的描写)、对素材立体式整合(体现在作者把所有人物经历搁到一条花二娘索笑话,樱桃索归宿的故事线上)、对典故以及知识点深入挖掘(体现在小说结尾作者对延津老艺人的挖掘陈列)的品质。而拿捏好主观思想情感与客观娱乐性之间的度,避开敏感话题,又是此书的一大特点(我认为这也是作者“不问苍天问鬼神”的原因之一)。

小说结尾两部分字数不多,却达到了艺术上的升华,这是让笔者眼前一亮的地方——他用“笑话国与严肃国”的故事隐喻出了我们现实中的状况,使读者产生了一种现实之共鸣。同时又借小说中学者司马牛的口吻结束了本书。其结语摘录如下:

- 这是本笑书,也是本哭书,归根结底,是本血书。多少人命堆出的笑话,还不是血书吗?……

要知道,作者全书就给了这位“大学者”结尾两句话的出场机会,比起前面花二娘索命要笑话以及两个家族人物的长篇大论,这本身不就是个“黑色幽默”吗!自此,这场黑色幽默也对应上了作者的“前言”(作者自述的创作动机),对应上了河南(延津)的地方特色。

对于读者来说,批判也好,赞美也罢,《一日三秋》都是值得一看和学习的。

* 最后补充一点:看过《一日三秋》的读者,注意到本小说的一个标点符号使用特点了吗——作者(或许是编辑)喜欢用分号(;)——这个“分号”几乎无处不在,从时间线上的,到空间线上的,再到一系列情节线上的……一概分号隔开。这似乎也成为了文学作品风格的一个微小元素之一,至于功效,仁者见仁,不在话下。


▼▼▼ 往期相关文章,你可能会喜欢:

 谈纪德《伪币制造者》:通向小说叙事艺术的窄门

  《蒹葭》读了二十年,看完这个解读后,才发现自己理解错了

 每天一章《堂吉诃德》,包治社会百病杂难

谈《漫长的告别》:如何走出侦探小说的“叙事迷宫”

盯了数月才敢读的怪书:《双峰:神秘史》

 「游记」王小波的舅妈和三只牟平梨

如果你觉得与主流格格不入

如果你渴求真理

关注我们

▼▼▼

▲▲▲

所有文字均为本公众号独家原创,未经允许不得复制转载

所有图片均来自网络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