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 场-郑州日报数字报
♣ 董全云
芒种前后,田地里的麦穗就像将要分娩的孕妇,饱满,金黄。长长的刺芒四向乍着,护着自己的麦壳里日渐丰盈的颗粒。放眼四望,那连成一片的金黄让大地变得富庶和华贵。
丰收在望了,农人的心弦也随着日渐绷紧。“布谷,布谷!”随着布谷鸟的一声声催促,他们听从麦子的召唤,就有条不紊地开始了麦收的准备。
仿佛在暗地里飙着劲儿,麦子一天一个样,麦收的锣鼓在每个农人的心里敲响战鼓。爷爷找来磨刀石,将家里的镰刀一把把地磨得锃亮,用大拇指轻轻摸一下,吹毛即断。父亲算准日子请了假也从单位赶来,爬到堆放物品的阁楼上,翻出上面浮了一层灰尘的木锨、铁叉、扫帚、麻袋等农具,修好架子车,备齐了拉麦子用的草绳……爷爷开始糙场,把麦场的地平整,再套上一个石磙,来回一圈圈地碾压平实,连边沿的草都用铁锨连根拔起,麦场清理得像面干净硬实的镜子。
爷爷每天都要去地头转一圈,他眯着眼睛,咧着嘴,查看着麦情,这收麦子啊,晚不得还急不得,否则麦子就不够饱满不够干。掐一个麦穗,轻轻一揉,呼一口气,吹去麦壳,放到嘴里嚼,干,筋道,满嘴都是麦子的清香!
头天晚上全家人都吃饱饭 ,早早睡下。清早,趁着天儿凉快,一人一把镰刀一个毛巾,又带了一大壶水,戴上草帽,穿上长袖的衣服,否则,那金黄的麦芒可爱欺负人,扎得胳膊和手腕红肿,又痛又痒,“芒刺在身”,发明这词的人一准割过麦子或者趟过麦棵哩!
在金黄的麦田里,一人把齐几垄,右手握镰,左手拢一把麦棵,弯腰 ,唰唰唰,跟比赛似地齐头并进、往前飞的感觉。麦收抢的是时间,麦子熟了不等人,一场雨,两天进不了地,稍一疏忽,麦子在地里发了霉或者长了芽,那半年的忙活就全打了水漂。
急性子的爷爷和父亲赶活儿,这两天黑虎着脸,呲呲地喷溅着火花 ,我们姊妹几个都溜着边躲着他俩,生怕不小心挨训。
六月的天像娃娃的脸。这会太阳正好着呢,忽然一场雨劈头盖脸地就来了。呀,我家麦场里还晒着麦子呢!三哥四嫂,五叔六婶,叫着笑着,拎着家伙什就往麦场跑,手忙脚乱,收拢,遮盖,打仗似的一阵紧忙活,浑身汗水顺身流。
最早碾麦子是每家的牲口拖着个石磙,由一个人指挥着牲口,在摊开的麦秆上转圈碾。再后来家家又买了拖拉机,就没那么累了。
等碾过麦子,就开始扬场了。顺着风 ,用木锨把麦子高高扬起,灰尘和麦壳迎风飘一边,金灿灿的麦子就乖乖地留下了。这可是个技术活哩,作为一家之主的男人哪个不会扬场,那可是会被人看不起的哩!父亲和爷爷扬场时,我就仰着个小脸看,看那扬起的麦粒和麦糠麦壳麦秸,一次次地被分离开,那一次次划出的金色的弧线,在自豪地向老天向村人书写着一年的好收成。
五黄六月的日头很毒,三两天的工夫,麦子晒得差不多了,爷爷随便抓几粒填进嘴里,嘎巴一咬,又硬又脆,干嘣嘣了,晾晒才算结束。一家人,撑袋子的撑袋子,铲麦子的铲麦子,傍晚时分,落日余晖里,麦子被装在麻袋里小心地被我们请回了家,倒进麦仓,或者堆在屋里。我们的学费、书本钱、花布衫钱,一家人的油盐酱醋开支,就在这堆麦子里。
晚上,麦子收获好,村里的人轮番请电影放映队来村里放电影。几个邻村的人都收完了麦子,晚上聚了堆儿,白色的银幕扯开四角捆在大路两边的电线杆上。电影的名字是什么,都记不清了,可是那年大家麦子丰收的高兴劲却几十年了依然难忘。轮流放电影,放了有半个月的电影,可把我们这帮小孩子乐疯了,小老鼠一般在白色的银幕下钻来钻去,追着,跑着。
麦子收完了,只剩下几个金蘑菇般的麦秸垛。一个个麦秸垛堆得瓷实、齐整,圆肚子、圆顶,成了孩子们的乐园。我们在这里捉迷藏、翻跟头、拽开几把麦秸,对着漫天星星,躺着说悄悄话,常常玩得忘了吃饭,被家人长一声短一声地唤回家。还有几只母鸡也选了这里偷偷地下蛋,待完事了才红着脸,“咯咯嗒、咯咯哒”地趁人不注意踱着方步慢慢钻出来……
现在,村里的人割麦子有了收割机,农人们开着小奔马直接从麦田拉回麦粒,摊在平房顶上或者门前的大马路上晾晒。村里的打麦场逐渐被人荒废和遗忘,可童年的麦场里的叫嚷和欢笑在我的记忆里永远也挥之不去,金黄的麦秸垛也就变成了萦绕我心头的一抹美丽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