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人胡光波|陈春生

秦人胡光波

【作者简介】

陈春生,网名石源河人,雨中行者。男,湖北罗田人,九江学院副校长,博士、江西省二级教授、赣南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20世纪世界文学、中外文化交流史、高等教育管理。出版专著多部。

和光波在一起,他口口声声称自己是秦人。他来自陕西,那地方乃古秦之发祥地,在他身上,秦风秦俗隐然可感:直、倔、憨、厚,认死理儿。不得不承认,文化的密码总会以某种神秘的力量在一些细微地方沉潜于我们的血液中,影响着我们的行为方式。

光波就学于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后辗转于故乡的几所中学充任教职。因不甘忍受平庸而孤寂的生活、低俗的人际纠葛,他发誓要改变现状。怎么改变呢?对出身寒微的他来说,惟一的的方式就是考研。几经努力,光波阴差阳错到了湖北师范学院。那年月,湖师和湖北大学联合培养研究生,这样,光波的文凭是湖大发的。

认识光波时,他研究生即将毕业。一天,他站在老行政楼外的香樟树下,穿着一件灰色的衬衣,袖子是胡乱地笼着,一手提着一个烂黑包,一手拿着把黑色的伞,那伞破且旧。

我问,你干嘛呢?他嘿嘿一笑:“要去武汉,请导师过来主持论文答辩嘛。”“嘛”字发音有点重,一听就是纯粹的陕西口音。我当时想,这老兄和我有得一比,到武汉请导师,也不穿整齐点。也许是他一身朴素的打扮让我有了好感?反正从那以后,我们交往就多了起来。

那年暑假,光波留校。安排在幼儿园旁的平房里。住了四年多,学校要扩大幼儿园,强使光波他们几个青年教师,往校外租房住,但又没有任何补救措施。光波将他们所住的小院门锁了,说:谁再骚扰,板斧伺候。这当然是激愤话。后来,学校在他的强硬对抗下,把他安排在60户楼的外教房。有次我去看他,光波用浓重的陕西话跟我说,我们秦人耿直,不像你们九头鸟,诡计多端。具体什么事情,让刚在湖师工作的光波有这样的印象,我忘记了,但是他跟我讲秦人耿直的故事,我至今不能忘记。他说,他们那边的人如果打架,不会像湖北人吵来来吵去,往往是三句话不投和,就动了手,直到一个人倒下认输,才停下来。不像楚人暗地里使坏心眼,下黑手。他一边说,一边模拟秦人打架时的样子,让我忍俊不禁。

那时的光波年纪不小,还是单身。但他对个人问题似乎不怎么着急。反倒越来越有些狂狷气。还不到夏天,他就剃着光头,有时候一个人骑着一辆旧自行车,顶着青色的脑袋,飞也似地穿过校园,全然不管别人惊诧的目光,也不理会想和他打招呼的同事。更有甚者,有时候大清早去磁湖边跑步,兴致一来,窜到沈家营来春药店,就着人家的磅称称体重,青色的头皮和认真看称时的专注,让刚开门不久的女服务员吓了一大跳。

光波分在文艺理论教研室,教授中国古代文论。这门课当年是指定选修课,尽管和必修课差别不大,但课时少。光波开始讲课时,一口浓重的陕西腔,有些影响效果,但毕竟是中学教师出身,知道怎么抓住学生,他写得一笔好字,板书工整,条理清晰,这大大弥补了他普通话不标准的缺陷,很快,他就成了学生喜欢的年轻老师之一,甚至有些女孩子知道光波的背景,就喜欢跟着光波讨论问题,但光波似乎有点不开窍,抑或是他有自己的打算。后来光波没有在楚人中寻找生命的另一半,而是从故乡蓝田将曾经是自己的学生带过来。我以为光波的选择是对的,他逃离了故乡,但无法忘却故乡,远在楚地,和故乡的女孩子组成家庭,语言、生活习惯都不需要改变,逢年过节和妻子回故乡探亲,不存在谁到谁家的纠葛。当然,我以为光波的眼光不仅体现在选择故乡的女孩子,而且选择的这个女孩子还是个文艺女青年!爱好文学的人么,更注重精神生活,更具有包容性,要不如何洞察复杂幽深的人性呢。光波的妻子到黄石后,分在学校医务室当医生,但工作之余,钟情于写作,一些性情文偶尔在地方的报纸副刊上变成铅字。

陈春生(左四)与胡光波(右三)在一起

那时候中文系氛围不错,年轻老师相互砥砺,读博成为一种风气。光波专业基础扎实,人上进,很快就考到上海师范大学,专攻中国古代诗歌理论,重点在清代唐诗学理论,要做好这个研究,不仅要相当的知识储备,还要有耐得住寂寞的恒心。光波具备了这些条件,他做得很好,不仅完成了自己的博士论文,还附带出版了清代唐诗学诗歌理论资料汇编。

博士毕业后,光波回到了湖师,那时候我在中文系当副主任,主任不在家,基本是我全面地分管中文系的工作。坦率地说,我很想让他也在行政上出点力,但他志不在此。光波想干什么呢?他就想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比如写杂文或者研究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他想活得真实。

这时的光波,不再像刚留校时那么狂狷,但他似乎另类依然。每天早晨在校园的操场上,拿着本外语,不是英语,就是日语或者法语,总之,大声朗读,旁若无人。我问他,学一门外语就够了,学那么多门有用吗?光波嘿嘿一笑,“玩着嘛!”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才知道,光波学外语是为了研究中国古代文论的翻译,他想看一些外国学者是如何理解中国古典文论的。这种志向,让他在一些很狭小的领域里为人所了解,我听说,一位出版《论语》英文版的作者,曾写信和他讨论《论语》中一些概念的翻译理解呢。

和光波初接触,会感觉他不善言辞,不谙世事。好朋友集会,他大多安静地在一旁倾听,很少插嘴,即便插嘴,他的秦人口音还是让人听起来挺费劲的。但是私下里,他经常妙语连珠,看问题深刻且有独见。对社会上的不平事,不地道的人,他臧否起来,不留情面,对朋友呢,总是关爱有加。和他交往多了,就能更深切地体会什么叫大巧若拙,大智若愚。

光波书读得多且杂,文史哲、诸子经集,多有涉猎,但他不死读书,能融会贯通。一遇上值得看的书,他就会竭力推荐给我。两年前,他迷上了散文,用他的话说,现在不做别事了,就学习写记叙文,他打算揣摩练习三年,将记叙文的真谛学到手,让写作水平有一个提高。他不仅自己这样想,还鼓动我也练习写作。光波是一个说干就干且有韧性的人,决心一下,便开始行动,最近一年多时间,他坚持每天写一篇,有时写两篇,长短不限,或写人或状物,语言近似汪曾祺,简朴而注重韵味,而观点尖锐有点高尔泰的味道。写完了,偶尔发一些给我看,在他的叙述中,秦地山川形胜,凡人小事,活灵活现,气韵独特且颇有艺术品位。在他的带动下,我偶尔也涂鸦几句,发给他看,他不仅认真阅读,还提出修改意见,有时候甚至亲自操刀,进行删削,每每显出他的敏锐和简洁来。我总想,能有人这么真诚地对待自己的文字,这是多么真诚的人才会这样啊。

2013年12月,我的《周锡恩传》完稿,几乎没有犹豫,就想到光波,我要他为书作序,他以自己手头事多而推脱,我说事多宽限几天总是可以的。不成想,三天后,他就将序言发过来。语言古雅,论说周全,看过序言的人都说写得好。从赣州回家的时候,我要请他吃饭,他毫不客气地答应了,还主动帮我订地方,就选在湖师附近的农家乐,我说档次低了点啊。他很认真的说,“不就是聚会一下,见个面嘛”。这么多年,嘛字的读音还是那么重,看样子秦人的语气很难改正了。饭桌上,还有几位湖师旧友,光波照例看我们闲聊,不插话。以至于聚会结束了,还不知道这次到底请的主客是谁。

光波现在是学报编辑,这个工作平淡、宁静,能看各样的文章,也有时间看书,相对来说,人际关系也比较单纯,这个工作适合他。愿秦人光波在楚人遍地的地方,也能看到楚人的长处,能多交几个楚人朋友,毕竟还是好人多。

2014/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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