蕲北地区以往的年味
文/南亭(蕲春向桥乡人)
时代在飞速的前进,很多事物在顺应人性化的轨道上,变得越来越合理,越来越先进,但是也有一些事物,因一言难明的复杂原因,走向了退步,让人挺感到留恋和惋惜。比如过年,在记忆的深处,以往的过年,那个年味是浓香如陈年美酒,很是耐人深深地品味,而现在的年味,总感觉像是一杯放了很久的淡开水,已经失去了以前的年味魅力。
回忆以前过年时的情景,仿佛在欣赏一幅山水画,色调虽然淡雅,但是内涵是很迷人的。
那时候为了过年,农村人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做准备工作了。蕲春北部地区,每个自然塆村都有一口或数口或大或小的池塘,平时供全塆村人涮锅洗菜,洗衣洗被,供全塆村的耕田水牛饮水浴澡,若无这样的一口池塘,全村人的生活就异常的不方便……腊月到了,池塘上结了几次冰,因长时间没下雨,池塘的水变暗浊了,塆里管事的队长在池塘边转来转去,心想,是时候要安排人干塘捕鱼了。鱼和肉是农村年节诸多喜事中的主要角色,没有这两样,喜事就无从谈起。如果沟通得顺利,排水干塘工作是请烧柴油的抽水机,塆里劳力们挖好放水沟,启动抽水机,“轰隆轰隆”一天或是一天一晚,池塘水就见底了,白鲢鱼和胖头鱼们露出了背脊,在乌黑塘泥边游来游去,红色和黑色的鲤鱼、鲫鱼向塘泥里钻,这时全塆村的老少人员全被吸引来了,围成一圈,像城市人进动物园观赏一样,看得啧啧连声,津津有味的。
乡间早年机械还不发达,如果没有联系到抽水机,那排水干塘的工作就只能依赖古老木质的水车,这是一件重体力活,一口池塘的水有多少吨,不得而知,只知道本塆村的男劳力们要经过几日几夜,要轮流累到双臂酸痛才能把池塘的水排干,露出鱼背脊。
一斤重以上的鱼是大家公有,捞起来先要过秤,然后集体干部要敲算盘计算,根据本塆村的人口和鱼的重量,负责处理具体分配工作。不足一斤重的野杂鱼全塆村人可自由抓捕,隆冬季节本是天寒地冻的,可是下池塘抓鱼的热情让很多村人和孩童们忘记了寒冷,他们个个赤着脚走向泥潭,乐呵呵地抓鱼相嬉为乐。乌黑的塘泥是种田的免费复合肥料,有些中老年的村人站立在塘边,看重的不是捕鱼虾,而是盘算着多捞取塘泥肥料,为年后的种田种地丰收作准备。
在过年鱼一排排地挂上屋梁和门前竹篙后,村里宰猪声又陆续地传来,很多养猪的家庭主妇一两年来与被宰杀的猪朝夕相处,是一天天看着买来的小猪仔在自己亲手的喂养下,长成大肥猪,心理上产生了感情,吃不下自家养的猪肉,于是只好你买我家的我买你家的,作一个方便的交换。有些孩子多劳力少的人家,没有现钱买年肉,便给宰猪户主递上一支香烟,当着塆村众人的面,在堂屋里协商好,用赊欠的方式,也笑眯眯地把一大块年肉拎回家,让流着鼻涕的几个小孩子在灶膛前欢呼雀跃起来。宰猪户主的大门口,厚实的木大门被御下来作肉案,围了一圈人,屠夫操着板斧忙碌地分割猪肉,购买者不断提出要求,“我要剁两块辞年用的,肉相要肥瘦均匀,要好看一些,”“给我剁五斤,做腊肉的,在这处给我剁就比较好……”临时肉案前闹哄哄的,有同塆买肉的和围观看热闹的村人。
炒米也是过年筹备工作中的一大重点步骤,炒米准确的叫法叫爆米花,就是通过一种特殊的圆肚密封火炉,把生大米加工成高度膨胀的熟大米,让掉光了牙齿的八、九十岁耆耋老人也能吃得动。向桥乡农产品十分丰富,炒米大受农民家庭的欢迎,那炒米原料已由原来单纯的稻米不断合理地延伸,变得多种多样了,有玉米、蚕豆、黄豆、碗豆等自家田土里出产的东西,把这些经高度膨胀的食料与红薯糖拌在一起加工成团或切片,就是可口的美食,用来招待客亲和打发贪嘴的小孩子,是很合适的。做炒米服务的人,几乎每一个村都有一至两个,进了腊月,他的炒米担子就被人请到各个塆村,通常是在一户房屋刚落成、还未粉刷装修的新屋子里安炉作业。于是这塆村家家户户的主妇们一手提着米篮子,一手提着黑炭、松鸭球(松树上掉下的果子,很好的燃料)汇集到爆米炉前,开始工作了。火光熊熊,把村民们本是焦黄的、灰白的脸色映得红彤彤的,大约每三十分钟,米熟了要出炉,此时满屋的小孩子顿时捂起耳朵,变得鸦雀无声,随着“轰”的一声迫击炮般的巨响,爆米花出炉了,炒米人和主人家一边忙碌地收拾炒好的食料,一边给满屋的小孩、大人分享,这种热烈、欢快的气氛,远胜现在城市里各类大大小小的产品推销会,因为那满屋的笑声没有半点的做作和虚情,一切都是原生态的,是自自然然的。
豆腐是农家酒席上的重点原料,也是自家生产而又广受欢迎的食料,过了腊月二十,打豆腐就成了又一项重点事件。在头一天的晚上把今年收获的豆子取出,倒在大木盆里浸泡,第二天一早,一家人齐心协力地磨豆浆,或是邻里搭伙磨豆浆,忙得不亦乐乎。在代代相传的观念中,过年豆腐出得好不好,往往预示着来年家庭旺不旺,因此在打豆腐的这一天,人们的心态是喜悦又慎重,生怕出意外,几乎在鸡叫二遍的时候就起床开工了,待到清晨东方红霞满天时,豆浆就基本上磨好了,接下来就是过滤,烧浆,点卤水,包裹成型四个环节,其中点卤水是讲究一定的技术含量,塆村里会点卤水的人往往这时候就被各家请来请去,从塆村东边走到西边,忙个不停,到各家豆浆桶边指导工作,像工厂车间里的技术员一样,只不过这项工作在乡村往往是义务性质的。
大年三十的那天,人人都要穿新衣服,因此家庭殷实一些的人家,往往在腊月初就上向桥街买好了各色布料,请缝纫师傅到家里来量体缝新衣。关于剃年头,那就是无论家境怎样,都是要做到的一项工作,新的一年从头开始,如果过年前没有剃头,说明这人对明年的工作是没有计划没有信心的,不吉利。从前简陋的向桥街上是没有理发店,去街上买东西是合乎逻辑的,但是上街剃头理发,那是件挺让人不理解的事情。各塆村理发的工作,都是由一名农民兼职负责,平时一边务农,一边按序轮流上各农户家里做剃头服务,费用在年头或是年底一次性收取。依自古以来的风俗,你家男丁年头在这位师傅这里理的,那么明年一年就不能变更,会每月上门来服务,就像现在收电费、水费一样的经营模式。
待各色年货、炮竹从向桥街商店里买回后,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写春联,春联是乡村过年时最为醒目的图腾标志,也是最富含喜庆气氛的过年物品,一个家庭,过年时在吃穿用度上可以根据本年收入的情况进行节减,但是唯有在春联上,是必须要做到不能缺少的。写春联是有文化人的事情,多是各个塆村的学校教师来开展这件事,这也是一件义务性的工作,自家出墨汁、毛笔,裁剪红纸挥毫,然后收获左邻右舍们的一句句感谢,写得好的,自己的书法墨迹闪耀在乡邻们的门楣边,自然也就有一种自豪感。
腊月三十日,是过年的主题日,从这一天开始,全员新衣穿上,新帽戴上,各类杂事统统放下,早上起来男丁们上本乡宋树村手巾庵礼佛敬香,回家后又准备好红梗香、黄裱纸和炮竹到祖先坟地边敬祖。家庭主妇们在这一天就特别忙,准备多时的各色美食要在这一天里统统呈现在晚饭桌上,这一顿饭叫做年夜饭,是对一年来全家人辛苦工作的犒赏。在电视还不普及,春节联欢晚会还没形成的时候,年夜饭过后,就是放炮竹守岁。具体来讲,就是燃起一盆红红的炭火,家人们聚在一起聊天到天亮。我有一位叔爷,他每年三十夜从火盆里拈起十二个火炭,在堂屋里摆成一行,然后根据哪些火炭先熄、后熄的关系,来预测第二年各月份降雨量的多少,是旱是涝的问题。这位叔爷从没读过一天的书,什么文字都不认识,他这种预测法是根据上代人传下来的,准不准不得而知,但他种田种地是一把好手,很少有失手的时候,家中年年五谷丰登,各种杂粮应有尽有,他的名字叫邓水周,已经去世近二十年了,挺令人怀念的。
大年初一,是新年的开端,乡人们叫“出房”,天刚亮的时候就要起床放鞭炮,哪家鞭炮放得多,鞭炮声响亮,说明这一户人家今年运程不错,是一个很好的预兆,于是各家各户在腊月底挑选出房炮竹时,都是郑重其事,毫不含糊的。放完出房鞭炮后,村人们就上附近的庙里拜佛敬香,然后又是回家拜祭祖先,再准备丰盛的新年早饭,然后上各家串门拜年,相互问好祝福,围在一起烘火、打牌……到了初二,是塆村里新女婿上门拜年的日子,于是同族户主聚在一起商议,如何筹办敬女婿酒席的问题,乡村做女婿的不易,往往体现在这个环节上,在新年的塆村女婿聚会上,不说话,或是说话不合适,往往会给村人们留下议论多时的话柄,演变为这桩婚事是成是败的一大决定因素,这也是乡村过年中的一种文化现象。
从正月初开始,向街街上就张贴出了电影院的放映公告,从初一到十五,每天几点放映什么电影,一目了然,在广告店还没出现之前,由藕塘村占绪斌先生书写创作的电影广告,那也算是一件艺术品,很引人注目,一场电影几毛钱,是那时最受年青人青睐的娱乐节目。蕲春县毗邻黄梅县,看黄梅戏是中老年乡民常念叨的事情,除了黄梅县有专门的春节下乡戏剧团之外,本乡桥边村也有自己的黄梅戏班子,每到春节就到各村去演出,让正月份的乡村充满了文化乐趣,常演出的戏目有《余浅龙私访》、《蔡鸣凤辞店》、《五女拜寿》,以及滑稽剧《王小六过年》、《王小六打豆腐》等。那时的乡村中、老年人百分之九十是文盲或半文盲,正月专心致志地看黄梅戏,让他们记住了不少戏文、台词,也算是间接地做了些乡村扫盲的工作。
蕲春本是宋朝岳飞岳家拳的传播地区,因岳家拳的传播,舞狮、舞龙的小团队组织也建立起来了。在向桥王塝村,京里塆和邓垄塆各有一班舞狮、舞龙的队伍,由富有传承的武师在秋后农闲季节领头训练,春节时正是他们为乡亲们献艺服务的时候。舞狮、舞龙一班人马到村,家家户户放鞭炮迎接,香烟、茶点招待,下午的一场武术表演,是最为吸引人的,只是那个时候缺少录像设备,很多精彩的场面没能留下来,永远地成为过去。
自从出门打工成为乡村青年农民的主要营生方式后,蕲北乡村的年味慢慢地淡化了,当电视很普及的时候,向桥街上的电影广告就慢慢消失了,看黄梅戏的人也越来稀少了,当春节联欢晚会盛行起来时,就没有多少孩童再愿和老人一起烘火守岁了,当智能手机普及了时候,乡亲们相互串门聊天的场面就越来越少了……岁月的车轮滚滚向前进,从前许多让人倍感温馨的过年场面,越来越淡远了,可能有一天,那些场面终归在现实生活中绝迹,成为一种令人怀念的、远逝了的乡村历史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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