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故事,《赐予你的谋杀》

(1)

黄香菜市场在凌晨四点左右就会变得人声鼎沸。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肩膀擦着肩膀,脚尖踩着脚跟,一股脑地涌进四处漏风充满咸腥味的批发市场。买家扯着嗓子跟卖家砍价,卖家掂量着手里的货物吆喝着新鲜味正无农药。

霍刚穿着老旧的军大衣混迹在来来往往的菜贩子中间,他按了按脑袋上的棉帽子,更深地隐藏起塞在耳朵里的耳机。沙沙声从里面隐隐传来,伴随着一个男人慵懒的声音。

“他跟别人不同,你看,菜商都是扛着大包,但是他只能拖着。老话都说'死沉死沉’不是没来由的。死人真的很沉。”

慵懒的话音还没在耳朵里散尽,霍刚的余光瞥到一个身材不高、邋里邋遢的菜贩子正拖拉一个很大的口袋,往外走。

抓,还是不抓?

“你在犹豫?”慵懒的声音充满了嘲讽的笑意,“机会稍瞬即逝。”

霍刚头一偏,对着肩膀上的通话器低声说:“行动!”在下达命令的同时,他已经冲了过去,直面拖拉麻袋的邋遢男人。那男人察觉到了危险,不但没跑,反而从怀里抽出一把西瓜刀来,朝着霍刚狠狠砍去。

闪着寒光的刀还没落下,周围已经扑上来三个便衣,将行凶的男人死死压在地上。霍刚手脚麻利,上去将他的双手反拢过来,戴上手铐。

犯人嘴里骂骂咧咧。便衣们行动迅速,抓着犯人朝不远处的车走去,谩骂声渐渐消失,徒留下菜市场门口一众看傻了眼的群众。霍刚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打开犯人留下的麻袋。里面的尸体暴露出来,已经变成了青紫色。

“带回去。”霍刚对下属说,“通知其他兄弟,收队。”

即便破获了连环杀人案,老王觉得霍刚并不开心。刑侦队的队员凑上来,跟老王打听,咱队长怎么了?老王叹气摇头,偷偷地说:调个服刑犯来协助破案,你合计合计,队长能高兴吗?

没办法啊。新官上任三把火,局里新来的那位副局,真是急着立功,逼得他们队长都没人样了。

霍刚回到车里,一打眼就看到被两名警员夹在中间的男人,因过失杀人被判七年徒刑的——卫君。

卫君年纪很轻,入狱那年才二十七岁,据说上个月才满三十二岁。五年的时间并未在他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迹。霍刚了解这人。这是个披着蓝血贵族外皮的恶魔。只恨当年没有确凿的证据指证他,让他只领了个过失杀人的罪。

卫君那双总是半眯的眼睛斜睨着霍刚,嘴角带笑,却是意义不明。霍刚觉得有些累了,说不清的抵触情绪搅乱了他往日里的冷静,他只能维持着表面的沉稳,说:“回监狱。”

三个多小时的车程,终于把卫君送回监狱。办好交接手续,霍刚亲眼看着狱警押着卫君走进监道。

“卫君!”忽然,霍刚喊了一声,“这次行动后,会考虑给你减刑。”

卫君回了头,笑眯眯地看着霍刚:“代我跟时骏问好。就说,我一直很想他。”

霍刚头也不回地走了,带着满腹说不出的郁闷。

一个月后。

这天下午三点左右,时骏打开门准备出去。一低头瞧见门外多了一个金色的包。不像别人丢的,倒像是特意放在门口。

打开金色包。从里面倒出一支红玫瑰和一张黑色的卡片。

卡片非常精美,黑底白字,漂亮的楷书。

时骏,我很想你。11月20日晚上20点,敏乡云杉山第五号别墅。卫君。

卫君两个字在时骏的脑子里炸开!

这小子刑满了?不可能啊,当初被判了七年,到现在还有两年的刑期。难道越狱了?时骏立刻否定了这种猜测,卫君不可能越狱,这种人要么光明正大地走出监狱,要么就死在监狱里。越狱?不,他根本不屑那么做。

如此看来,卫君十有八九是减刑了。

思来想去,时骏没有通知霍刚。霍刚若是知道了这事,肯定不会让他去赴约。男人的傲慢作祟,时骏觉得,这是他遗留下来的问题,不能逃避,更不能推卸。

敏乡距离市区有点远,开车需要五六个小时。

冬季的夜晚来得早,到了七点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蜿蜒险峻的盘山路,被忽然而来的暴风雪侵扰得难以行进,无奈之下,时骏只好把车停在一旁,步行上山。

云杉山并不是什么自然保护林区,但也称得是风景秀丽。财大气粗的开发商拍下山腰一块地,盖起了几栋别墅,房价逆了天,一般富人家都不要望其项背。

深冬之林,风雪肆虐,入眼皆是落下来的大片大片的雪花,被呼啸的寒风吹刮着,像极了形成漩涡的白色浪头,一个接着一个打在时骏的脸上。不远处的半山腰上,隐约可见建筑物的轮廓,黑蒙蒙的。

暴风雪夜、神秘别墅、来自敌人的精美卡片,简直没有比这更让人兴奋的事了。

在肆虐的暴风雪中走出了一身汗,时骏终于在夜里十点二十分到达别墅区大门。别墅里一片寂静,看不到半点灯光,就连门口的门卫室,都是黑着灯。时骏走到大门口按下门铃。

很快,从黑漆漆的门卫室来走出来一个年纪约有六十的老人。他穿着一身黑色的棉服,整个人刚从煤堆里爬出来似的。老人有一双浑浊的眼,但他的嘴角大大地勾起,露出令人不悦的夸张笑容。

“时先生?您总算来了。”老头儿笑道。

“我迟到了。”时骏说,“这里的路很难走。”

“没事没事。卫先生说了,你是十点左右才能到,我也是才来没多一会儿。”说着话的功夫,老头儿打开了大门。

时骏在心里冷哼一声,看来卫君将他的行动时间掌握得很准确。

进入别墅,令人讶异的气氛愈发浓重。凡是触目所及的地方都是黑森森、阴寂寂。

五号别墅门口已经停了三辆车,时骏这才明白今晚来此的人不是只有自己。他从容地跟着老头儿进了院子。

跨进了红漆木大门里面,富丽堂皇的装修和明亮的灯光让他恍如隔世,眨眼的功夫,积雪消融,春风扑面。

“卫君呢?”看着空无一人的客厅,时骏转脸问老头儿。老头儿脱了脏兮兮的鞋子放在玄关,朝着楼梯一伸手,“请跟我来。”

时骏换了拖鞋,拍打身上的积雪走向楼梯,融化的雪变成水,被他拖了一路。

楼梯很宽,横向可容纳十个人并肩走上去。二楼比不得下面宽敞,映入他视线的是满满的帝豪气息,尤其是右侧两扇咖啡色与金色相间的大门,几乎贯穿了天棚与地面。

真他妈的是有钱烧的!时骏暗想。

老头儿推开大门,一阵阵轻妙的音乐声流泻出来,伴随着女人和男人清浅的谈笑声。

这应该是一间娱乐室。乍一看有一百多平,里面有钢琴、吧台、台球桌和一套室内高尔夫。两个女人、三个男人都很年轻,穿着高雅,只是,卫君不在其中。

几个人都注意到了时骏。许是因为他穿得比较随意,这几个人纷纷流露出不解的神情。老头儿并没有帮着介绍,看时骏进去之后,他在外面关了大门。

时骏的脸上洋溢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随口道:“各位,也是接到邀请卡了?”

一个戴着金丝边儿眼镜的男人率先开口:“我们都是卫君的朋友。”

淡绿色长裙的女人优雅地走过来,递给时骏一杯红酒,笑道:“你也是他朋友?没见过呢。”

“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比较低调。”装模作样谁不会?时骏应付得游刃有余。

女人自我介绍说叫“何菲雅”,是外省翔天外贸公司董事长的千金,标准的富二代。旁边那个戴金丝边儿眼镜的男人是她的新婚丈夫,也是个富二代,还有一个让时骏过耳不忘的名字:慕容唐。

“请问您怎么称呼?”慕容唐问道,“公司是在本地吗?”

不等时骏回答,忽从娱乐室角落处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他就读警校三年半,因参与调查一起贩毒案而退学转为卧底人员,三个月破获案件,却谢绝了警方给他的任命,回家当了一名私家侦探。历经九年零八个月的时间,破获凶杀案、绑架案、盗窃案共一百二十四起。身价在同行业里收费最高,一般情况下,没有五位数你绝不要妄想请他出手。但他本人对复杂案件极有兴趣,有的时候即便没钱可拿,一样愿意接受委托。业内对他交口称赞,私下里都叫他'司令塔’。”

随着男人平缓而又带着笑意的讲述,时骏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他紧蹙着眉头,直视走到面前的男人。

男人斯文俊雅,一派君子风度。他朝着时骏伸出手,时骏淡笑着,也伸出手。

卫君说:“好久不见。”

“你……”时骏打量着眼前的卫君,“变了不少。”

“没办法,毕竟蹲了五年。”卫君回答得毫不在意,他微微低头,略长的头发挡住了前额,他抬手拢了拢。

“好吧,我就不浪费大家的时间了。既然人已经到齐,我可以说请大家来此的目的了。”

还没有跟时骏打招呼的另外三人纷纷过来,找座位坐下。卫君坐在众人中间。保持着和善的微笑,对时骏说:“菲雅和慕容你都交谈过了。这位是王子奇。”

时骏朝着自傲的男人点点头。随即,卫君指着王子奇身边的短发女人:“这是子奇的妻子,于岚。在你身边的这位是范文,我下个项目的合作伙伴。”

介绍了其他人,卫君终于说到正事上。

“诸位都知道我在监狱里服刑五年。五年里我们家发生了很多事。我父亲病故,公司和遗产都留给我。但是他在遗嘱中附加了一条:我出狱后的二十天内,必须保护他留在这栋别墅里的一份手稿。如果手稿在限期内丢失,我就没有资格继承公司和遗产。”

“从我出狱到现在,距离父亲指定的日子还差一天。我想,父亲不可能让我轻易继承他的公司和遗产,必定会找些人来偷。所以,我想请大家帮我守着手稿到明天晚上子时。当然了,如果你们想要些报酬,尽管提。”

卫君的话才刚说完,王子奇马上开口:“咱们之间不用说这些。不过就是一天两夜,没问题的。”

另外三人也纷纷应和,但卫君的注意力始终在时骏身上:“你是这方面的专家,所以,这次我想雇佣你。”

说着,卫君把合约拿出来给时骏看。时骏扫了一眼雇佣金,立刻打了声口哨:“你真是大手笔啊。”

卫君笑得温柔:“签不签?”

“当然,这么大一笔钱不赚,我肯定是脑子抽筋。”

时骏签了合约,从这一刻起,手稿就是他的任务。

时骏问那份手稿放在哪里。卫君指了指娱乐室南面的陈列柜,最上面是一排红酒,中间摆放着一个黑金相间的精致盒子。卫老先生的手稿就在盒子里。

时骏起身走到陈列柜前打量。最顶层很高,他必须抬起手臂才能摸到。他回头问道:“可以吗?”

“当然,你随便看。”

得到允许,时骏把盒子拿下来打开。里面是一打折好的信纸,用一根红线绑着,从信纸的背面隐约可见密密匝匝的字迹。时骏把盒子盖好放回去,转回身问卫君,“你打算怎么办?咱们几个在这坐个一天两夜?”

“不要吧。”慕容唐说,“菲雅的身体不好,需要充足的睡眠。我可以替她守夜。”

何菲雅娇羞地靠在慕容唐的肩膀上。

“时间不早了。”卫君拍拍手,“我在三楼给大家准备了客房,先休息。今晚我跟时骏守夜。时骏,你下半夜两点来换我,没意见吧?”

“当然没有。”时骏微笑道。

于是,其他五个人离开了娱乐室。等到范文把门关好,时骏瞥了卫君一眼:“你倒是好心情,不恨我?”

“我一直很喜欢你。”

“好胆色!不过,话说回来,这是玩谁呢?”

“要玩大家一起玩,漏了谁都不好。你说是不是?”

时骏耸肩撇嘴,不予置评。卫君忽不解地问:“你大部分资料都属于警方的秘密档案,你不好奇我是怎么搞到手的?”

时骏非常诚恳地说:“我真不想知道。”

卫君的眼神带着不明意义的审视,在时骏的脸上一扫而过,接着他伸手摸了摸时骏的衣襟:“来的时候风雪很大吧?”

“是很大。”

卫君看了看腕表:“你去洗个热水澡吧,别感冒了。我给你安排了房间,一楼右手边第一个屋子,没上锁。”

时骏也看了眼时间,还差两分钟十点五十。他没跟卫君客气,起身离开了娱乐室。

时骏很快就把自己洗刷干净。他腰上围了一条大浴巾,刚走出浴室,就见卫君站在屋子里,手里拿着几件衣服。

“凑合一下,我的。”卫君说。

卫君的身材跟时骏差不多,只是稍微比他瘦了些。时骏瞥了他一眼:“你这是打算看着我穿?”

“不,你随意。”卫君把衣服放下,离开了他的房间。

这时候,时骏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他知道肯定是霍刚。

想着怎么跟霍刚解释,时骏咂着舌打开了房间的窗户,让寒冷的风雪吹进来,刺激他有些昏沉的大脑。

“你在哪?”霍刚开口便问。

“朋友家里出了点事,我来帮忙。挺急的,忘了跟你说。怎么了?”

霍刚也没什么正事,只是问他吃过饭没有,车子提了没有,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时骏老老实实地回答前几个问题,说到回家,“我估计,后天早上吧。”

“我刚接到通知,要去邻省开几天的会。”霍刚在电话里说,“你老实点别惹麻烦,等回去带你吃我妈包的饺子。”

“这个好!我保证到位。”

霍刚又叮嘱时骏别太累,早点休息才挂了电话。时骏脸上的笑意还未消融,忽听楼上传来一声紧张的叫喊,“时骏,快来!”

时骏急忙打开门,又听见叫嚷声,“快点来!”

时骏套上裤子,拿着衬衫急忙跑出去。跑到二楼的时候,慕容唐夫妇、范文还有王子奇也都从三楼下来。众人一照面纷纷愣住,下一刻又听见卫君在娱乐室里大声叫嚷。顾不得其他,时骏最先跑过去,冲进娱乐室。

王子奇的妻子于岚,横卧在南墙陈列柜下面,背后的心脏部位插了一把刀。血浸染了睡衣的背部,看上去已经死亡了几分钟。

王子奇惊呼一声就要扑上去,时骏一把拉住他甩给了卫君:“看着他。”

言罢,时骏快步走到于岚身边,摸摸她的颈动脉。数秒后,时骏遗憾地摇摇头,“报警吧。”

在王子奇怒吼、何菲雅尖叫的时候,时骏掏出电话确定时间,23:05。

“卫君,你给我解释解释。”不等时骏说话,王子奇揪住卫君的衣襟,大声质问,“你在这守夜,谁杀了她?”

卫君很冷静,但,他的眼神却看着时骏。时骏走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腕,严正地问:“我离开后,你都干了什么?”

卫君没有挣开时骏的钳制:“你离开后,我在这里坐了五分钟也出去了。我去检查了一楼通往前后院的两扇门是否锁好,然后回房间给你拿衣服,再去找你。我把衣服给你放下后回到娱乐室。从我离开娱乐室到回来,前后七八分钟的时间。”

“你回来的时候什么情况?”时骏问道。

“当时,娱乐室的门关着,我进来发现灯也没开。我记得,出去的时候没关灯。我打开灯才看到于岚的尸体。”

卫君的陈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他也并不在乎周遭人对他投以的怀疑眼神。

时骏低下头仔细看凶器,发现这只是一把常见的水果刀,想必是凶手行凶的时候非常用力,只有刀柄露在外面。

(2)

“看看手稿丢了没有。”

卫君忙不迭去取下盒子,看了一眼,长吁一声:“还好,手稿在。”

时骏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面对突如其来的不幸,人们往往会流露出最本质的神情。微妙的蹙眉、神经质地啃指甲、下意识地咬唇、无意识撇嘴……

收敛了巡弋的眼神,时骏冷静地看着卫君:“有相机吗?”

卫君给时骏找来一个相机。时骏在五个人的注视下拍了现场照片。他拍得很快,将相机收进自己打开口袋之后,说:“范先生你先打电话报警。”言罢,又看着卫君,“你跟我出去看看车子的情况。”

一楼大门刚打开,暴风雪好像猛劲的拳头打在两人的脸上。时骏费了些力气才把门关好。走在前面的卫君尚未踏到台阶,就被时骏大力抓住狠狠推在了门上。

卫君笑了:“你怀疑我?”

“你说呢?”暴风雪打在时骏的背上,让他的脸色更寒冷几分,“你给我记住,都别在我面前玩花样。”

“不管你信不信,今晚的事与我无关。”

“你觉得我像傻逼?”

“你是傻逼那我是什么?”

“你什么都不是。”

闻言,卫君缓缓地抬起手抓住了时骏的手腕。他的眼睛因为风雪而无法全部睁开,半眯着的眼瞧着时骏,他笑道:“你的心跳很平缓,没有过速。你的瞳孔也没有在瞬间紧缩放大,说明你的心态非常平和。你不用对我表现出很激动的样子,你了解我,就像我了解你一样。”

是的。在盘问证词的时候,你握住我的手腕测试我的心跳;你紧紧盯着我的眼睛观察我瞳孔的变化。时骏,你我棋逢敌手,游戏才会精彩纷呈。

并没有在意被对方看穿,时骏只是不屑地冷笑一声:“别让我抓住什么把柄。我不介意再把你送进去。”

卫君耸耸肩,笑眯眯地说:“既然我是你的头号嫌疑人,就不方便跟着你调查线索了。你忙着,我先回去。”说罢,真的转身回去。

时骏郁闷地长吁一声,待回头一瞧。妈的,三辆车的十二个轮胎都被扎破了。

摸出口袋里的相机,时骏拍下车子周围的情况。因为暴风雪的原因,脚印已经全部被覆盖。他足足转了三四圈,才在车体下发现半枚仅存的足迹。

娱乐室里。丧妻之痛让王子奇昏厥过去,刚回来的卫君和慕容唐只好把他安置在沙发上。何菲雅面无血色地靠着慕容唐,她刻意背对着陈列柜,生怕再瞧见于岚的尸体。慕容唐轻声轻语地安抚着妻子,实则声音发抖、手脚冰凉。相较于夫妻俩的惧怕紧张,卫君则是紧紧盯着于岚的尸体,一脸的狐疑。

范文不停地拨打报警电话,因为下雪和线路原因,信号并不好。他烦躁地按着座机按键,并追问院子里的车能否使用。

卫君没有回答范文,他似独自沉思而不得其解,自言自语道:“七八分钟的时间,是谁杀了于岚?”

“一定是外面的人。”慕容唐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卫君问:“你们俩回到房间的时候,看到于岚了吗?”

“当然。”慕容唐说,“我是看着王子奇和于岚一起进了房间的。啊,我、我好像没看到范先生。”

范文的手几乎要戳坏了那部电话,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

卫君开始思考三楼房间的安排:慕容唐夫妇住在左边走廊正数第二个房间;王子奇夫妇住在正数第三个房间;范文一个人住在右边走廊正数的第一个房间。按理说,两对夫妻是可以看到范文以及他的房间。

回到一楼大厅后,时骏迫不及待地观察相机里的半个足迹,并拿起所有人的鞋进行比对。结果,全都不符合。时骏留了个心眼儿,把玄关的脚印和鞋子都拍了照之后,将地面擦得干干净净。等到他去到二楼的娱乐室,刚好遇上范文对着座机电话大声吼叫。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这里发生杀人案了!尸体就在我们眼前!就因为下点雪不来了?我不听你们的解释,混蛋,白养了你们!”

范文气呼呼地挂断了电话,继续开嘴炮,“都是废物!不过就是下点雪,居然说无法上山。要等到天亮雪停了才能出警。”

既然警方暂时无法赶到,时骏就成了其他人眼中的救星。他们都眼巴巴地看着他。

时骏带回来的不是好消息,而是车子无法使用的坏消息。

何菲雅第一个失去了理智。她紧抓着慕容唐的手臂,大声叫嚷:“怎么办?我们真的走不了吗?”

“你们能不能安静点?”时骏大吼了一声,镇住了激动的女人、不知所措的男人,“听我说。只要我们待在一起,就能保证生命安全。等雪停了,天亮了,就可以下山。”

众人不再言语,娱乐室里压抑的气氛更加浓厚。这时,时骏才看到躺在沙发上的王子奇:“他怎么了?”

卫君说:“昏了。”

丧妻之痛,情有可原。时骏拍拍手,引起清醒者的注意:“现在找条大一点的被单把尸体盖起来。”言罢,他看着卫君,“我要根长一点的绳子。没有绳子你可以给我一张床单。我还需要一副手套,如果你能找到一点面粉就更好了。”

卫君的笑意在嘴角一闪而过:“没问题,还有其他需要吗?”

“有。把那个老头叫来。”时骏说。

卫君出去之后,时骏照顾了一下王子奇的情况,随后,开始一边着手勘察现场,一边问相互依偎的夫妻俩。

“你们回到二楼之后都干了什么?”

慕容唐说:“我们和王子奇夫妇一同去了三楼,我们各自进入房间。菲雅去洗澡,我出去抽烟。”

时骏正在检查尸体的脚,是室内拖鞋,鞋底很干净。看到死者长款睡袍里面的睡裙,时骏微微蹙眉,问道:“为什么要出去?”

慕容唐说:“菲雅很讨厌烟味儿,我怕她洗完澡出来会闻到,就去三楼的小客厅吸烟。我刚出门就看到王子奇,我们搭伴在小客厅抽了烟。刚走到房门口就听见卫君叫我们。”

时骏站起身端看陈列柜。他看得随意,顺嘴问道:“何菲雅,当时你在哪里?”

何菲雅在慕容唐怀里抽抽噎噎地说:“在房间里啊。我也听见了卫君的叫声,打开门的时候看到慕容和王子奇。”

时骏回头朝着何菲雅淡淡一笑:“我从一楼跑上来,当时范文跑在你们最前面,紧跟着就是你,然后是你的丈夫,最后一个是王子奇。”

慕容唐夫妻俩纳闷地互看了一眼,懵懂地点点头。慕容唐问道:“怎么了?”

“不,没什么,说说而已。”时骏收回目光,转回头去继续瞧看陈列柜。

陈列柜足有三米高,两米宽,从上至下共五层。两扇厚厚的磨砂玻璃门把里面精致昂贵的陈列品蒙上一层模糊的面纱。时骏试着打开柜门,发现柜门上有锁。他将装有手稿的盒子拿下来,确定手稿还在。

卫君拿着时骏要的东西回来,时骏把盒子递给他:“锁到柜子里,保险点。”

在卫君放盒子进陈列柜的时候,时骏让范文帮忙,用椅子做支点拉起绳子,将陈列柜和尸体圈了起来,并用面粉在绳子里面的地面上均匀地撒了一层。

做完这些,卫君叫上范文出去找赵伯,时骏留下来,拍醒了王子奇。

王子奇在一声悲怆的哭喊声中醒来。

时骏赶紧拦住他要冲到尸体前的势头:“冷静一下王先生,你这样做是破坏现场。想抓住杀了你老婆的人吗?想的话就听我的,回答我的问题。”

时骏抓着王子奇的手很用力,王子奇紧绷的身子软了下来,由着时骏把他推回到椅子上。

“说说,你们上了三楼之后的事。”

王子奇的神智有些恍惚,想了片刻,才说:“我跟阿岚比较习惯晚睡。因为时间还早,我想下楼拿瓶红酒。出门的时候刚好遇到慕容,听他说要抽根烟,我的烟瘾也犯了,一起去了小客厅。我们俩抽完烟,听见卫君的喊声。”

“过程呢?”时骏没头没脑地问。

“那点时间里我跟慕容随便聊了点股市的话题。”

闻言,时骏笑了。他说:“王先生,我是问你在抽烟的过程中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比方说:开门、脚步声。”

王子奇想了想,边摇头,边看向慕容唐,对方马上跟着摇头,一致表示并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时骏的询问告一段落。去找老头儿的卫君和范文赶了回来。

卫君的脸色很难看:“我没找到赵伯。”

时骏在范文即将开口大骂的时候,挑起眉,打了声口哨:“看来,我们的看门人不简单。我说,那老头哪来的?”

“在我家工作了二十多年,是我父亲那辈的人。这片别墅区是我们家的产业,从上市到今天,赵伯一直在这。”

时骏咂咂嘴,故作分析的认真模样:“其实,你是想告诉我'赵伯不会杀人,你信得过他’?”

卫君没有回答,算是默许了时骏的猜测。然而其他人并不能接受这个解释。

范文第一个质问卫君:“这里只有那老头一个外人。于岚被杀的时候我们在三楼,你跟时骏在二楼,咱们不可能杀于岚。只有那个老头最有可能!”

范文的质问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声援,慕容夫妇只是冷眼看着。

“范先生,你别急。”时骏面带微笑,“来,跟我说说,你上楼之后都做了什么,听到什么、看到什么。”

范文似乎很愿意跟时骏交流,他认真地说:“我是最后一个上楼的,直接回的房间,准备看看书再洗澡睡觉。我刚看了没多一会儿就听见卫君的叫声,在那之前我什么都没听见。卫君的叫声很吓人,我跑出去之后就看到另三个人。”

“顺序。”

“什么顺序?”范文不解地看着时骏。

“你看到他们谁在前,谁在后。”

“慕容在最前面,他妻子、王子奇在慕容身边。”

“你们说话了吗?”

“说了。我们几乎同时说话,都在问出了什么事。”

“谁先说的?”

“不记得了,好像是一起说的。乱七八糟,反正是同一个问题。”

“他们的房门开着吗?”

“开着吧。哦,慕容的房间门开着,王子奇房间的门没开。”

一连串的提问,回答好像机关枪似的哒哒哒一句紧跟着一句。时骏连喘气的机会都没留给范文,继续紧问:“出门的时候看见谁在第一位?”

“慕容的妻子。”

“你们说了什么?”

“卫君,他出了什么事?”

“他们的房门开着吗?”

“没开。不,慕容房门开着,王子奇的没开。”

“你回到房间后没洗澡吗?”

“洗了。我想看书来着。”

“第一件事做的是什么?”

“想洗澡。。”

“是洗澡还是看书?

“哦对,是看书。”

“到底是看书还是洗澡?”

“是看书。”打乱顺序的问题终于让范文抓狂,“天呐,你在干什么?!”

时骏安抚性地拍拍范文的肩膀,要他冷静,笑说自己只是随口问问。

只可惜,时骏所谓的随口问问却引来何菲雅的质疑。她忽然瞪着眼睛,手指着范文:“是你!你,你跟阿岚的死脱不了关系!你先说看到我,后又说看到慕容;你先说进屋就看书,后又说进屋洗澡。你简直前后矛盾。”

“我没有!”范文喊得脖筋暴起,“时骏在诱导我,审讯的惯用伎俩,你不懂就闭嘴!”范文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狠狠瞪了一眼何菲雅,随即再看向王子奇,“如果说因为一些恩怨就要杀人,那卫君不是更可疑?他入狱后,所有的个人资产都被于岚的爸爸吞了!要不是卫老先生有遗产,卫君出狱后就是个要饭的!”

范文的指证就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波。众人齐齐看向卫君。

卫君苦笑一声,转头看向老神在在的时骏:“你这一手真高明。”

“过奖过奖。”时骏嬉皮笑脸地说。

卫君噗的一声笑出来:“各位,我们这位侦探先生很狡猾,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你们说出了本想隐瞒的事。恭喜,你们都中计了。”在另外三人纷纷露出惊讶的神情时,卫君笑道,“但是,他的这种方法有一个弊病。没错,他的确是让你们说了一些隐私,但从现在开始你们会对他产生抵触的心态,这对他的侦破工作非常不利。”

时骏不得不为他的反击鼓掌,很准确,一针见血。

何菲雅明白自己被耍,气哼哼地瞪着时骏:“你不该道歉吗?”

“为什么道歉?”时骏一副混不吝的样儿,“在我只确定自己不是凶手的时候,你们每个人都有嫌疑。我对嫌疑人道歉?我脑袋长屁股上了?”

好吧,似乎激起民愤了。时骏咳嗽两声,很严肃地说,“我可以把话说得清楚些。赵伯的确有嫌疑,但是他没有作案时间。案发时,我在一楼的房间里打电话,当时我打开窗户,那扇窗正对着院子,如果赵伯进来我会看到。第二,他也有嫌疑。”时骏指着卫君,“他有作案时间。但是他刚刚出狱,还没那么迫不及待回去吧?”

“未必。”慕容唐冷冷地说,“当年,于岚的父亲做得很绝,恶意收购了他的公司,侵占他所有个人资产。这个仇不算深吗?”

时骏看向卫君,卫君耸耸肩,不予置评。时骏只好说:“或许你们不知道。当年送卫君进去的人就是我。”

一声紧着一声的惊呼此起彼伏……

“就是说,五年前没有我他也不会进去。他在监狱里蹲了五年,从心理上来说他恨我,可也怕我。他刚出狱,是不可能有胆子在我面前作案的。”

卫君无奈地耸肩摊手:“在'司令塔’面前,一切诡计都是拙劣的。”

时骏没有在乎卫君的恭维。他看到何菲雅捂着嘴呕了几声,慕容唐紧张地抱住妻子。时骏恍然:“你怀孕了?”

“是的。”慕容唐紧张地说,“菲雅怀孕两个多月了,妊娠反应比较严重。”

“赶紧回房间躺着去。”时骏最怕孕妇,尤其是情绪不稳的孕妇,“你别离开她身边,有什么需要,大声喊我们。”

虽然是夫妻俩结伴同行,时骏还是不放心,亲自送夫妻二人回到三楼。

看何菲雅刚进房间就冲到盥洗室呕吐起来,时骏不适地挠挠头,趁着慕容唐照顾妻子,在房间转了几圈。他看到床头柜上有一打儿信纸,顺手卷起来出揣进口袋。这次出来他没有带记事本,就拿这个代替一下吧。最后,他叮嘱了慕容唐几句离开了他们的房间,然后去了慕容唐和王子奇抽烟的那个小客厅。

两对夫妻住的房间都在三楼左侧,小客厅必须路过两个房间,朝着左侧走廊更深处走。小客厅没有窗户,仅仅是用一小块凹进去的空间改建成的。一套沙发,一个茶几,简单明快。

烟灰缸里有三根烟蒂,时骏把烟灰缸拿起来,仔细地瞧了一会儿才放下。随即,他又进了王子奇夫妻的房间。

一些衣服随便在床上散落着,浴室里非常干净,看不到属于女人的洗漱用品。地面也很干爽,毫无水迹。

相隔了十来分钟时骏才回到娱乐室。一进门,他就搭着范文的肩膀朝着外面走。

时骏说:“哥们,我知道不是你。帮我办点事,这会儿我只能指望你了。”显然,时骏的恭维话说动了范文。时骏压低声音说,“去问问慕容唐,他们在三楼客厅抽了几根烟。”

范文急匆匆地离开。时骏这才回头走进娱乐室,打量王子奇。这人看上去比刚才还焦虑,手里拿着电话一副犹豫不决的态度。

卫君走到时骏身边,小声地说:“我敢肯定,他一定在想怎么跟于家交代。”

“很怕?”

“当然。”卫君笑道,“凤凰男入赘商业世家,肯定是被低看了一眼。他没照顾好于岚,说不定会被于家整死。”

王子奇悲伤的情绪已经被紧张和焦虑占据了大半,忐忑与慌张在脸上表露得一览无余。时骏长吁了一声,随即朝着卫君使了眼色,似要单独谈话。被他们偷偷谈论的对象忽然抬起头来:“你们说我什么?”

“没什么。”卫君说,“只是简单介绍一下你的情况。”

“我的情况?”王子奇似乎很恼火,“介绍我的情况干什么?你们背后对我说三道四很没有礼貌!”

也不算背后说三道四吧?时骏想:你不是在这嘛。

王子奇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他追问时骏,“你想了解我什么?你什么意思?”

时骏苦笑着耸耸肩:“王先生你别对我瞪眼睛,咱俩能心平气和的聊聊吗?”时骏问王子奇在离开房间准备去拿红酒的时候,于岚在干什么。

“她在换睡衣,准备洗澡。”王子奇说。

时骏瞥了眼蒙着尸体的布单,想起尸体外穿着一件玫瑰红色的长睡袍,睡袍里面是一件吊带内衣,很性感也很暴露。

时骏在脑子里过了一下时间顺序。

假设:王子奇等人回到三楼,没用三分钟慕容唐离开房间,遇到同时出来的王子奇,两人结伴到小客厅抽烟聊天。

“你们俩抽了几根烟?”时骏问道。

“两根。”王子奇说,“我烟瘾比较大,抽了两根。慕容只抽了一根,我抽第二根的时候他陪我聊天。”

两根烟的时间撑死也只有十分钟。

时骏离开娱乐室的时间是22:50;卫君继续逗留五分钟才离开也就是22:55,在一楼消耗七八分钟。就是说,从22:55——23:03之间,娱乐室里没有人。

粗略推算。其他人上三楼比自己离开娱乐室的时间早五分钟,也就是22:45。进入房间说几句话再出来,或许只消耗了三分钟。王子奇和慕容唐在门口相遇的时间应该是22:48。

从22:48——23:03之间,死者离开了房间。但是,凶手杀了于岚之后需要一个逃离现场的时间,至少需要两分钟。如果,凶手在卫君回到娱乐室之前已经逃离现场,作案时间只能在22:48——23:01之间。

三分钟的时间……

“你在想什么?”王子奇的质问打断了时骏的思索,“你在怀疑我吗?”

时骏安抚性地笑笑:“王先生,你想多了。”

卫君解围道:“你不要这么咄咄相逼。他有他的想法,我们何必知道太多呢?”

“不可以!”王子奇尖叫着,“到天亮至少有六个小时。六个小时我们要面临危险,我受不了。”

“别喊别喊。”王子奇的尖叫声搞得时骏脑仁儿疼,“好吧,我说就是了。其实,从时间上来分析,凶手很可能是外面的人。那个,我在车子旁边发现半个脚印。大家都知道外面的暴风雪在一分钟内就可以掩埋一个人的足迹。所以,作为最后一个到这里的我,足迹早就被雪掩盖。既然没有人再来,院子里的地面上就不该再有足迹。除了那个刺破车胎的人。那半个脚印我做过对比。你们的鞋印都不吻合。就是说……”

“一定是那个老头儿!”王子奇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吼着,“卫君!阿岚不能这么白白死掉,我要给于家一个交代!”

不等卫君安抚他,王子奇神经兮兮地抱着脑袋自言自语,“太可怕了。说不定,他就在外面看着我们。他,他会不会烧死我们?”

话赶话的功夫,范文已经回来。他走到时骏身边,低声说:“慕容说他自己抽了一根烟,王子奇抽了两根。”

时骏点点头,没有言语。可王子奇却戒备地看着他们:“你们在说什么?”

时骏不想再继续争论下去:“你们都老实点待在这里,我出去打个电话。”

时骏回到一楼自己的房间。他必须确定通话内容不被任何人听见。

“帮我查几个人。”时骏对老王说,“等会我把基本资料发到你短信里。尽快。”

老王听出时骏声音里的急切,问道:“你又遇到什么事了吧?”

“少问几句!啊,不准告诉霍刚!”

老王在无语中挂断了电话。

外面有老王帮忙,时骏所需要做的是搜集更多的线索。他走进一楼的厨房,查看是否丢失刀具——在刀具架上的确是少了一把。

偷刀、杀人、潜逃、三分钟够用吗?

(3)

呼啸的暴风雪为不祥的夜晚复又蒙上了一层阴霾。一声浅浅的吱嘎声响起,来者小心翼翼地走进,悄无声息,黑暗的房间只有落地钟散发出微弱的光亮。

那人慌里慌张地翻找散落在床上的衣裤,不知道找到了什么,手紧紧地握住,竟有了一些颤抖。

来者很快离开了黑暗的房间,房门关闭的一霎,窗外闪过一张苍老的脸。

时骏站在厨房里,满肚心思:案发时间是22:55——23:03之间,八分钟而已。

时骏不认为凶手是赵伯。抛去作案动机不说,单就线索来看,凶手就不是赵伯。

他首先怀疑卫君。

卫君有足够的杀人动机,有充裕的作案时间,更有机敏的头脑。可时骏总觉得很别扭,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从踏入别墅起一直困扰着他。

那么,再来分析一下其他人。

范文似乎是整件事的局外人。如果分析利弊关系,从表面上来看,只有王子奇跟死者的关系最亲密。越是亲密越是容易发生冲突,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但案发时间里,只有王子奇和慕容唐没有“作案时间”,剩下的范文、何菲雅、卫君都有这个条件。假设,排除范文,也就剩下何菲雅跟卫君。

带着满腹的疑惑,时骏回到二楼的娱乐室。这会儿,王子奇好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屋子里踱步;范文一直在拨打电话,手机信号不是很好,他显得很急躁;卫君老神在在地坐在吧台边上,煮了一壶咖啡,正享受着。

时骏径直走到吧台前,拿起卫君的咖啡喝了一口。

“不怕我下毒?”卫君开着玩笑。

时骏也跟着笑道:“生死有命。”言罢,他斜睨着卫君,“我一直没听你说,为什么要找这几个人来。”

“你觉得,我在监狱里蹲了五年,还有谁愿意跟我交往?”卫君只是戏言,实则并不在乎,“说真的。于岚她爸是黑了我。但那点钱我真没放在眼里。我在进去之前,就把一大笔资金转存到一个亲戚名下。我出来,用那笔资金重新开始。范文是我第一个合作对象。至于王子奇和慕容唐他们……”

说到这里,卫君偷偷地笑着,倾斜身子靠近时骏,低声说,“他们两家从我爸过世那天起就在打我的主意。只要我继承了遗产,他们就会跟在我屁股后面帮我擦鞋。我这么说,你信不信?”

“当然信。”时骏夸张地挑挑眉,“我知道你们家很牛逼!只可惜,出了你这么一个败家玩意儿。”

“多谢夸奖。”

“应该的,应该的。”

忽然,三楼传来慕容唐的惊呼声!

“我看到他了!快,他就在院子里!”

时骏一愣,下一秒最先跑出去。这时候,慕容唐已经从三楼跑下来,指着下楼的楼梯,“我看到他了。他在院子里!”

慕容唐跑得极快,卫君一手捞空,没抓住他,只好转身去追,急问着他到底看见了谁。

慕容唐一边跑一边说,“没看清脸,就看到一个人在后院鬼鬼祟祟。肯定是那老头。”

时骏一把将范文推进门里:“你回去!”说完,又让王子奇和慕容从左边过去,他们左右包抄。

四个男人分成两组朝后院跑。卫君跑在最前面,时骏在后。

从前院到后院的路很好走,时骏刚拐过屋子的墙角,就见有个身影顺着后院围墙中间的小门跑了出去。时骏当机立断,对慕容唐大吼:“你们回去。”他抓住卫君,带着他一同追出了小门。

暴风雪仍旧狂暴地落下来,迎风跑不仅视线不佳,还有很大的阻力。前面可疑的影子距离他们有一百多米的距离。不远,却始终赶不上。

从背影来看,时骏确定那是赵伯,他大喊着:“站住!我们没恶意,有什么话说清楚!”

怎奈,他越是喊得大声,赵伯跑得越快。而且,他显然比时骏和卫君更了解路线,七拐八拐,很快消失在时骏的眼睛里。

“这老头倒是好体力。卫君,不能这么追。”时骏停了下来,“他太清楚这里的环境,我们吃亏。分头找,反正他不会杀你。”

卫君被风雪吹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做了一个捂脸的动作,摇摇头,背风而站。

“这里有三十多栋别墅,钥匙都在他手里。他有心藏起来,很难找。别忘了,你的任务是保护手稿,我可没雇你破案。回去回去,要冻死了。”

“你在保护他?”时骏冷着脸问。

“随你怎么说。”卫君抱着手臂哆嗦着,“我只要手稿安全,其他的我不关心。死人不死人,说实在的,我真的没什么兴趣。”

“你真是……”时骏不屑地看着卫君,忽然觉得跟这人说什么都是浪费。

卫君问:“我是什么?”

时骏咂咂舌:“你什么都不是。”

卫君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呐,时骏,我们的出生注定了你我价值观的不同,但是你不能否认,一些人,的确没有活着的价值。”

“你在说自己吗?”时骏冷笑着,言罢,转身朝着别墅走去。

卫君紧跟在他身后:“你觉得我是恶人?那你自己呢?”

“普通人。”

“你做过坏事吗?像我一样。”

“坏事肯定做过,但从未像你。”

卫君的脚步迟疑了一下,继而笑道:“所以,你才对赵晓的死耿耿于怀。”

时骏猛地回头恨恨地瞪着卫君。卫君略有些无奈地笑着,“他是你第一个搭档,也是最后一个吧?”

眼前这张狞坏的脸让时骏怒火中烧,烧得脸皮发热发疼。

卫君忽然微微低头:“对不起,我无意提起你的伤心事。”

对于卫君的一再试探,时骏表示得毫不在意。这时候在意了,就输给了卫君。

脚步越走越快,时骏刚看到别墅的大门,就见范文急急忙忙跑了出来:“你们快来!王子奇被刺了!”

时骏跟卫君都一怔,他们跟着范文跑到了后院。

慕容唐紧张兮兮地站在围墙下,他的身边是一个石笼,石笼前俯卧着王子奇。

时骏跑过去,看到一把刀插在王子奇的颈上,深得只剩刀柄。这种情况下人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怎么回事!?”这次,时骏火了,“我他妈的不是让他们回屋吗?”

“我们是打算回去的。”慕容唐紧张得语无伦次,“但是他,看到了,不知道什么东西,他看到了。”

“冷静点!”卫君走过来,使劲拍打了一下慕容唐颤抖的背脊。

慕容唐还是在发抖。他说时骏和卫君离开之后,他和王子奇也准备回去。当时他走在前面,因为担心妻子没有回头照顾王子奇。他还没走到楼梯,就听见玄关处的王子奇忽然转身跑了出去,似乎喊了一句“谁”,慕容唐只好叫着他,一并追上去。

时骏转头看了看范文,范文对他点点头。时骏这才让慕容回去照顾妻子。慕容唐哆哆嗦嗦地咽了口唾沫,低着头匆匆离开了后院。时骏咬牙切齿地瞪着范文:“怎么回事?”

“我也不大清楚。”范文说,“当时你跟卫君追出去,让我留在屋子里。我怕有人趁机偷手稿,又担心你们,所以站在二楼正厅楼梯扶栏往下看。我听见慕容和王子奇打开门回来,就急着去娱乐室看着手稿。我听慕容唐喊'王子奇,别出去。’我跑回扶栏看下面,看到慕容唐往玄关那边跑。”

范文也跟着跑了出去,不小心在门口的台阶上摔了一跤。他扭到了脚踝,坐在台阶上看向四周。那时候,慕容唐刚刚跑出院子正门,正喊着王子奇的名字两侧张望。很快,慕容唐返回来,扶起范文,说:“应该不是跑出去了,去后面看看。”

范文的脚伤并不严重,走了几步缓过疼劲儿,也可以跑了。他们在院子里发现了俯卧在石笼下的王子奇。

当时,范文比慕容唐冷静,抓住要落跑的他,厉声道:“你看着,我去找时骏。”

时骏让卫君带范文进屋。他一个人留下来勘查现场。

按照范文说的,他跟慕容唐发现王子奇的时候,这人刚刚遇到袭击。但是凶手跑得很快,又或许是他们俩当时太惊恐,根本没有留心观察周围的情况。但,按照时间来计算,凶手只能在慕容唐和范文第二次跑出来的那一两分钟内行凶。

时骏蹲下身来,翻找王子奇衣裤口袋里的东西:半包烟、一串钥匙和一个钱包。打开烟盒,时骏皱皱眉头,将烟盒收进自己的口袋。随后,他小心翼翼地将尸体的头部翻转过来——王子奇的脸上有痛苦,还有惊恐,好像在临死前看到了什么。关键是:他看的方向。

从尸体倒下的角度分析,王子奇当时应该是面对着围墙,石笼就在他头部相差一步的距离。

越看越是纳闷,时骏发现,刀柄朝着脑袋上方倾斜。他比划了一个手中握刀刺出去的动作,几次下来,都觉得:如果凶手站在死者背后下刀,刀柄应该成水平线或是向下方倾斜,但,尸体上的刀柄却是向脑后上方倾斜。

时间不等人,时骏跪在雪地上,朝着石笼里面看去。

整个石笼大约有一米五高,下面是空的,空的地方大约有一米二高。里面堆积了一些雪,不多,在石笼最里面没有积雪,想来是风雪吹不进去。

在中间的位置上,两枚不算完整的手印引起了时骏的注意。因为光线不佳,他只能用相机拍了照。

手印的手指没了,被不断落下的风雪掩盖,仅留下完整的手掌印。可就是这两个完整的手掌印让时骏汗毛竖起。

这分明是小孩子的手印!

时骏在犹豫着要不要挪开尸体,看个究竟。忽然身上多了一件大衣,暖意瞬间包裹了他冰冷的身体。他诧异地抬头看,看到卫君刚刚给自己披了衣服。

“小心感冒。”卫君笑道,“王子奇被杀的时候我跟你在一起,所以,别用这种怀疑的眼神看着我。”

“卫君,你收养过孩子吗?”

“我?怎么可能。”卫君笑了起来。

“这个别墅区里还有其他业主?”

“没有。”卫君遗憾地耸耸肩,“倒是卖出去几栋,但都是炒房子的,没有拿来自己住的。”

就是说,别墅区内,只有他们五号别墅有人。不,还有一个!

“赵伯有孩子吗?”

“曾经有过。”卫君收敛了笑意,眼神中流露出一点哀伤。

时骏问道:“什么叫曾经?”

“他有过一个儿子,如果还活着,今年跟我同岁。”

“怎么死的?”

“好像是事故。具体的我不清楚。”

“哪一年死的?”

“五六年前吧。”

时骏不动声色地收好了相机,说:“走吧,回去。”

“你知道谁是凶手了?”卫君走在时骏身边,似乎只是随口问问。

时骏说:“差不多了。但是还有点东西需要证明一下。”

他们俩刚刚回到别墅一楼,就见慕容唐急三火四地跑下来:“怎么样了?”

“你妻子怎么样了?”时骏没有回答,转而提到了何菲雅。

慕容唐摇摇头,说何菲雅的状态很不好,孕吐,好不容易哄睡了,他才出来看看。

几个人说着上了二楼,时骏推开娱乐室的大门,忽然转身问慕容唐:“当时在三楼,你是怎么看到后院的?”

“我拉窗帘的时候看到的。”

每个房间的窗帘都是两层。一层纱帘,一层厚帘。一般情况下,只拉了纱帘,厚帘可拉可不拉的。慕容唐说,当时他准备把厚帘也拉上,就是那时候,他看到后院有个影子鬼鬼祟祟。

时骏抿着嘴长叹一声,拍拍慕容唐的肩膀:“回去陪你老婆吧。别离开她。”

闻言,慕容唐的眼圈一红。

送慕容唐上了楼。时骏略有些疲惫地说:“你们俩也回娱乐室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范文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卫君拍拍他的肩膀摇摇头,范文满肚子的话噎在嗓子眼儿,怏怏地跟着卫君上了楼。

确定卫、范二人已经进去娱乐室,时骏一扫之前的落寞神情,双眼透出锐利的光,掏出相机从大门口开始拍照,一直拍到一楼内的楼梯前。最后,他确认了一下时间。

为什么在目前这个节骨眼上要冒险杀了王子奇?王子奇的死亡跟于岚的被杀有多深的关系?

时骏确定,两名死者之间、两起案件之间有着必然性的联系,甚至涉及到最根本的作案动机。但是,有一点时骏想不通,这些事跟卫君有什么关系?

卫君在牢里蹲了五年,不管外面闹出什么事,都与他无关。他刚刚出狱,就将这些人召来别墅,并写了一张请帖发到自己手中。卫君,到底玩什么花招?而自己从来到这里就被困扰的违和感又是什么原因?

时骏还没将几个问题琢磨明白,忽听楼上传来卫君一声惊呼:“时骏!”

他抬头一看,卫君站在一楼半的楼梯上,扒着扶手探着身子。

时骏的脑袋嗡的一声:“又出什么事了?”

卫君的脸色有些苍白:“手稿,手稿丢了。”

娱乐室里,范文正站在陈列柜前,惊愕地嘀咕着:“这不可能。”

时骏看到,将尸体和陈列柜围起来的绳子还在,铺撒在地面上的面粉也还在,面粉上有一些脚印,卫君说是他的脚印。就是说,方才,在卫君确认盒子里手稿是否安全而走上面粉之前,面粉没有被破坏。

时骏也觉得不可能。想要拿到陈列柜里的手稿,必须破坏地面上的面粉,即便借助椅子垫脚,也不可能触及到陈列柜的玻璃门。更何况要拿到卫君手里的钥匙。

“钥匙一直在身上?”

“不敢确定。”卫君说,“从我把柜子锁上之后,没确认过钥匙是不是一直在毛衫口袋里。我只能说,刚才那时候,钥匙是在我的毛衫口袋里。从最后一次确认到刚才,期间大约有一个小时。”

时骏拿过范文手里的盒子。盒子还是那个盒子,里面还是有一打儿折好的信纸,只是,信纸上没有红线,也没有从背面透出来的字迹。信纸是空白的,一个字没有。

时骏的眼神倏然一沉,深深地看着卫君……

“我要出去一会儿,估计半小时内回来。”说完,时骏走到范文身前,眼神凝重地看着他,“你留在这里哪都不要去,跟卫君在一起。切记,不能离开这个房间半步,想上厕所也给我憋着!直到我回来为止。”

被时骏这么叮嘱着,任谁都会心慌。范文紧紧抓着时骏,问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时骏深吸了一口气,双眉几乎打结:“你看不出来吗?慕容唐夫妇相互保护,没人可以伤害他们;卫君是这里的主人,他多次落单,却都平安无事,可见凶手不想伤害他。但是你,现在,你是最危险的。老实待着,等我回来。”

这一回,范文说死也不肯留下,不管时骏愿意不愿意,他都要跟在身边。即使时骏保证,只要跟卫君在一起他就会安全,范文还是不肯听劝。

一旁的卫君很烦躁地摆摆手:“时骏,带他出去,吵得我耳朵疼。”

时骏只好带着范文一同离开别墅。

时骏跑到大门口的警门卫室,推开门,打开灯,打家劫舍一样翻找东西。范文不知所措地跟在他身边。时骏把锈住的抽屉关上,抬起头,正色问道:“你老实说,在此之前,你多久没跟卫君见面了?”

“多久?”范文恍惚了一下,“我也是刚刚认识他。他出狱后我们才认识,满打满算也就十一二天?”

“在他入狱之前,你们见过吗?”

“见过几次。”范文说,卫君没入狱前是上流社会的富家公子,范文曾在酒会上见过他一面,匆匆的一面,连一句话都没说。

闻言,时骏狠狠揉了揉脸,忽然问:“你怎么确定现在这个卫君,是五年前你在酒会上认识的卫君?”

问题难住了范文,甚至让他感觉到一阵阴冷的寒意。他忽然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十几天前,卫君找到他的公司提出合作项目。项目是他一直渴望的,也是他一直苦于无门的。他不在乎卫君是个刑满释放的犯人。就算卫君杀了人,也是卫家唯一的继承者。他一口应承下来,两人几乎天天通电话,相隔两三天吃一顿饭。卫君邀请他来别墅度周末,顺便帮他解决一个难题。

“你无法确定,对吧?”时骏说,“事实上,我也没办法确定。他服刑五年,但仔细算起来,从正式拘捕他到他出狱,期间是六年。”

六年,对一个人的音容笑貌很容易遗忘。更何况,是一个你非常讨厌,非常想要遗忘的对象。

从见到卫君那一刻起,时骏就在以“印象”、“感觉”来判断卫君。

六年前的卫君,始终给人非常绅士的好感。他的幽默不失涵养,他的恶意不失风度。时隔六年的再见,时骏的脑子里始终都是初识的卫君。那么,怎么确定此君即是彼君?

“我在娱乐室跟你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我只是想把你从他身边带出来。”时骏终于坦言,“我犯了一个非常致命的错误。范文,从卫君的话来分析,到今天他出狱满十九天。这么短的时间内,他能开起一个公司吗?”

“我问过这事。”范文说,“在他快出狱之前的半年里,他的亲戚已经帮他开起了公司。不过,法人代表不是他。他出狱后公司的主管权移交到他手里。这个没什么问题。”

时骏摇摇头:“在押犯是什么头型?都是光头,就算出狱的犯人也是才长出一层青茬儿。你再看看卫君那个发型,他额前的发都能遮住眼睛了!那么长的头发是十九天能长出来的吗?”

终于解开了长久以来的违和感,时骏在恍然大悟那一瞬是万分的懊恼!于岚被杀扰乱了他的思维,让他怀疑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却忽略了最基本的真相。

有时候,时骏总说:哥不是万能的,也有出错的时候,而且还挺频繁。但是这一次,他恨不能活活掐死自己!

“冷静点。”时骏看够了范文脸上惊恐的表情,“虽然我看出卫君是假的,但事实上,他不是凶手。”

“他不是?那、那是谁杀了于岚和王子奇?”

“杀了于岚的凶手就是王子奇。”时骏坚信地说。

范文的脸已经开始僵硬,他磕磕巴巴地问:“真、真的假的?”

“你还记得我对你那一番逼问吗?”时骏在说话的时候,打开了门卫室老旧的柜子,一面翻找一面说明当时的确怀疑过范文,因为在案发时间内,他没有人证。

其后,时骏发现凶器来自厨房。

“从你的房间到一楼厨房,单程需要一分三十秒;从厨房到二楼的娱乐室需要一分钟。

卫君离开的时间是22:55。假设,你22:55分从自己的房间出发,去厨房拿刀,到达厨房的时间就是22:56——22:58之间。但是这个时间里卫君正在检查前后门,简单点说,如果那个时间你下楼,肯定会跟卫君撞上。”

时骏根据和霍刚通话的时间推算卫君去给他找衣服、送衣服的时间,是22:58——

23:01之间。结论是卫君无法杀害于岚。而范文呢?他只能在22:58之后下楼才能避开卫君。

以此类推,范文拿了刀赶到娱乐室,时间应该是:22:59——23:01之间。而那时候

,于岚已经被杀。

所以,时骏排除了卫君和范文。

“你不怀疑赵伯吗?”范文被时骏的时间逻辑绕得头晕。而事实上,他在乎的不是过程,而是结果。

时骏说:“今晚暴风雪很大,赵伯从外面进来肯定会带进一些雪。屋子里很热,雪会立刻融化为水,落在地上形成一些水迹。我看过,不管哪里都没有水迹。所以,凶手不是从外面进来的。但是,咱们的车胎是赵伯扎破的。时间大概是我刚到娱乐室那时候。”

故此,几次推论下来,时骏把嫌疑人锁定在剩下的三个人身上。而让他确定真正的凶手,则是因为范文一句无心的回答。

“当时,我把一套问题打乱顺序问了你两次,你的确回答得很混乱,但是有两个问题你的回答很一致。在一个人紧张的时候,主宰他大脑的不是理智和智商,而是潜意思里的记忆。你冲出房门的一瞬间,你看到何菲雅,因为她是异性,漂亮、性感,你的大脑会自动屏蔽两个同性。所以,你的第一眼是不重要的。而下一刻,你看到王子奇的房门关着,慕容唐的房门是开着的。这才是重要的。”

就卫君那一嗓子,谁都听得出是出了大事。慕容唐打开门确认妻子是否平安,何菲雅走出来,没顾得上关门。同时,范文出来并看到了他们。那么,为什么王子奇的房门没开?他为什么没有确认自己的妻子是否平安?他是不是知道于岚不在房间里?

“不可能是王子奇吧?”范文反驳道,“他一直跟慕容唐在一起。”

说到这里,时骏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他把东西拿出来,放在地上,抬起头对范文一笑,“你怎么就确定慕容唐不是王子奇的同犯?”

今夜,范文遭受了太多冲击,他的脸已经麻木。

时骏找到的东西是一个还算新的工具箱,打开箱子,看到里面存放了一套套崭新的钥匙,这是其他别墅所用的钥匙。

一堆堆的钥匙被依次摆放在地上,他发现C区少了一套钥匙,是02号别墅的。

“你要这些钥匙干什么?”范文不解地问。

时骏神神秘秘地笑道:“我找的是'因’。好了,不能耽误时间。你去2号别墅看看。喂,挺大个老爷们,你怕什么啊?没事,外面都安全。”

许是看出范文的怀疑,时骏煞有介事地拍拍他的肩膀:“哥们这回真没糊弄你,凶手一直在别墅里面,外面才安全。去吧,不管看到什么都别声张,马上回去找我。”

范文咽了口唾沫,决定再信一次时骏。临走前,他拿了一把板子,看上去非常有武斗家的气势。时骏看着他走远,脸上的笑意沉淀下来,从口袋里拿出在慕容唐夫妇房间顺来的信纸,又把假手稿拿出来展开放在一打儿信纸上,纸齿相吻合,严丝合缝。

他的脸上刚有了些笑意,老王的电话打了进来。

结果在时骏的意料之中。慕容家与于岚家都是做生意的,互有往来。两家的孩子自然

也多了些接触。六年前,四个人都还没结婚,那时候只是刚刚确立了恋爱关系。有一次,四人在冬季出去滑雪玩,当时还有于岚的一个表哥。五个人玩的雪山极限运动,却遇到意外被困了两天两夜。被救出来的时候,救护人员还在他们栖身的山洞里找到一个包裹。五人都说不是自己的,一致口径说这包裹在他们进来的时候就有。救护队担心还有人被困,继续搜索了三天。第四天下午,在山脚下发现两具尸体。都很年轻,从衣着上来看像是农村出来打工的。

“时骏,你在听吗?”老王问道。

“你继续。”

“没有任何证据指明,两具尸体跟那五个人有关。但当时留下的报告上有提到过,在那个包裹里发现一瓶出事当天生产的矿泉水。很奇怪是吧?而且,在两个月前,那个表哥跳楼自杀了。”

“先不说表哥的事。那两具尸体的身份确认了吗?”

“这个不知道。关于尸体是另一份报告,我暂时拿不到。”

时骏正想催着老王赶紧拿到那份报告,老王告诉他已经联系上霍刚,霍刚出面跟当地警方协商,最快也要等到明天早上八点左右。时骏没话说了,霍刚知道了这事,估计很快就会打来电话质问。心虚啊,时骏把霍刚的号码拉入黑名单。

为什么不肯告诉霍刚实情?时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或许是直觉吧,想要开口的时候,总会有种感觉,似在说:别告诉他!

(4)

再见卫君,这人仍旧保持着淡淡的笑容,因手稿丢失的气恼和郁闷已荡然无存。时骏站在娱乐室门口,看看他,再看看陈列柜……

“怎么了?”卫君问道,“范文呢?”

“我请他帮忙做些其他事。”时骏说着话了进去,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卫君面前。

两个人相互打量、揣摩,都想从对方身上得到某些讯息,并有利地利用这种讯息。

须臾。时骏道:“问你个事。”

“你说。”卫君笑道。

“手稿是你拿走的吧?”

闻言,卫君居然毫不惊讶,但,也没有时骏预料中的那么镇定。他深蹙着眉,紧抿着嘴角:“为什么这么想?”

“反向推理。”时骏说,“如果有人偷了你的钥匙,趁着我们出去追赵伯那个时间进来偷走手稿,那么那人只能是何菲雅。”

“那为什么不能是她?”卫君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的话头。

时骏的手指着陈列柜:“你看。我用三把椅子和一根绳子把陈列柜周围一米半内围起来,里面撒了面粉。面粉整体面没有被破坏,这就是不可能的状态。”

那么,唯一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手稿是在洒下面粉之前被掉包的。

“你带着我需要的东西回到这里,我让范文帮忙搬椅子拉绳子。当时我观察过另外三个人的情况。慕容唐夫妻俩忙着腻腻歪歪,没兴趣看我干活;王子奇昏迷不醒;那时候你站在陈列柜前跟我背对着背。我看不到你的时间大约是两分钟左右。我拉完绳子回身,你刚好锁上陈列柜的门。也就是在那两分钟里,你把真的手稿掉了包。从容地离开我的视线,看着我洒下面粉。”

言罢,时骏从口袋里拿出一打信纸来。他指着最上面还残留着的没撕干净的纸齿,“这打信纸是我在慕容房间里找到的。等天亮你报了警,警方收集证物和所有人的指纹,就会发现,假手稿跟我手里这一打儿信纸上的纸齿完全吻合,鉴证组的人还会发现,假手稿上留有何菲雅或者是慕容的指纹。”

卫君夸张地瞪大了眼睛:“时骏,你回忆一下。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去过慕容唐的房间。如果你怀疑是我在给你准备东西的时候偷偷溜上去,拿了信纸,那就完全不合理。首先,我必须提早知道慕容夫妻回到房间休息,慕容在挂窗帘的时候看到后院的影子,我们所有男人都追出去。你明白了对吗?我必须事先知晓这三样条件,才能陷害何菲雅。”

对卫君的反击,时骏回以沉稳的笑容:“这种手段在反刑侦里叫做'不诬而陷’。”

那应该是在时骏到别墅前发生的事。卫君去了慕容的房间,看到何菲雅碰过了那打信纸,卫君便趁其不备,撕下了几页。即便被警方发现假手稿上有他的指纹,也能用“我家里的东西,我自然碰过”做合理的解释,但,假手稿上有何菲雅的指纹却大不一样。

“卫君。如果我没猜错,你原计划里没有假手稿一说。你拿走原来的手稿,只留下一个空盒子,这才是你的原计划。”

“好吧,我输了。”卫君苦笑着举起手,似在表示自己的无害,“但仅凭这一件事,你并不能把我怎么样。人,都不是我杀的。”

“对,你不是凶手。”时骏忽然眯起眼睛,打量着他,“仔细看,你跟卫君真有七八分的相像,亲戚?”

这一次,对面的男人怔愣得格外逼真。

“真正的卫君还在牢里,是吧?”时骏问道,“因为通讯不方便,他没办法在每个细节上都叮嘱你做到尽善尽美。但是他真的该提醒你剪掉头发,而你……”

说到这里,时骏顿了一下,他看着眼前被拆穿真相的男人恼怒的神情,不由得轻松一笑,“你……还真的什么都不是。”

“别高兴得太早。”假卫君冷了脸,“你不过是看穿了我的身份。但是,你的任务失败了,手稿的确是丢了,不管是谁偷的,你没有守护好它。今晚死了两个人,你也没有找出凶手。你甚至不知道君哥的目的何在。”

“你叫他君哥。那我该怎么叫你呢?”

假卫君拿起手边的红酒一饮而尽,毫无愧色道:“我也姓卫,叫卫御。”

时骏笑得很不厚道:“你是不是还有个兄弟叫马桶?”

卫御先生很生气,狠狠瞪了一眼时骏。

这时候,范文匆匆忙忙跑了回来,到时骏身边低语耳语了几句。时骏收敛了最后一点闲心,起了身看了看时间。

“走吧,去找慕容他们。”

他们上了三楼,敲响慕容唐夫妻的房门后久久无人应声。时骏一脚踹出去,房门应声而开。屋子里空空荡荡,哪还有慕容唐夫妻的影子?

时骏暗骂一声,转身便往下面跑。范文和卫御也阴沉着脸色紧跟在时骏身后。

时骏一口气跑回自己房间,开灯翻起自己的衣服口袋。

“这两混蛋,偷了我的车钥匙!”

三个男人跑出五号别墅,范文还在后面急吼吼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时骏回头指了指卫御,神色严正。卫御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人就是为了防他,才把车弃在半路,结果可好,成全了慕容唐夫妇。

三个人在风雪中疾行,连滚带爬,踉跄狼狈。二十分钟后,时骏终于看见了慕容唐夫妇。此时的慕容唐非常狼狈,他跟另外一个男人滚打在一起,从身形上看,那男人正是时骏苦苦寻找的赵伯。

赵伯居然将一个比他小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压倒在地,手里的刀狠狠地刺向慕容唐的喉咙!

和着何菲雅的尖叫声,一片血色炸开!时骏疼得嗷嗷叫嚷,挥拳将赵伯打到一边,咬着牙将留在手臂上的刀拔了下来!范文和卫御趁机上前将赵伯控制住。

赵伯在压制下疯癫一般地嘶吼着!

“放开我!我要给儿子报仇!”

雪崩事件中的死者果然是赵伯的儿子!

时骏解开腰带勒紧手臂,减少血液的流失。而从惊恐中缓过神来的慕容唐忽然大叫着扑向赵伯,大有弄死对方的架势,可没跑出几步,被时骏一脚踹倒。

“疼死老子了。”时骏捂着伤口,低吼着,“回别墅!”

在范文和卫御的帮助下,赵伯被牢牢控制,慕容唐铁青着脸照顾何菲雅跟在时骏身边,一行人踏上回去的路。

一楼客厅里,坐在地上的赵伯抬头怒视着时骏,哽咽着叫嚷:“他们害死我儿子和儿媳妇!他们都该死!”

时骏火了:“就算你杀了他们,你儿子你儿媳妇能复活吗?你这么干有意义吗?”

“我一个土埋半截身的人,我怕啥?”

时骏大吼:“那你至少为孩子想想!那是你孙子对不对?你杀了人,孩子以后怎么办?”

赵伯看了看他,低下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焦躁的心情让时骏更加不想面对老人的眼泪,他猛地转身走到慕容唐面前:“你打算怎么办?自首,还是等我送你进去?”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慕容唐避开时骏咄咄逼人的目光,下意识地靠近了何菲雅。

手臂的疼痛让时骏的心情很糟,他掏出口袋里的相机,让其他人看其中几张照片。

“这些照片是王子奇被杀,我回来之后拍的。你说王子奇走在你后面,站在玄关的时候忽然跑到外面,你紧跟着他出去。对吧?”慕容唐没有表态,范文替他向时骏肯定,当时的慕容唐就是这么说的。时骏点点头,“OK。按照你这么说,在我跟卫御出去追'影子’之后,王子奇返回屋内,但是他又跑了出去。那么,在玄关里,就该有他两出一进的足迹。你仔细看看我的相机,我的相机里有大家的足迹。我们几个的足迹符合进出的次数,但是王子奇的足迹却只有一出。”

那个时候,时骏和卫御在别墅外,卫御不可能返回去杀了王子奇。而赵伯正在跑向2号别墅,他也没有作案时间。算来算去,凶手只可能是慕容唐。

“简直是天方夜谭!”慕容唐讽刺着,“我为什么要杀他?你有证据吗?”

“我也想问你,处于什么心态才敢在这里杀人。”时骏冷着脸说,“你们在几年前害死了赵伯的孩子,如果你们几个都守口如瓶,就算赵伯去告,也奈何不了你们。王子奇受了什么刺激杀了自己老婆于岚?”

没等慕容唐开口,卫御忽然说:“或许我知道为什么。”

尽管时骏不愿意借助卫御的力量,但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击垮慕容唐的心理防线。

卫御说:“于家人看不起王子奇,于岚几乎把他当成了奴隶,在外面还养了情人。王子奇也提出过离婚,但是……”卫御笑了,戏谑地看着慕容唐,“家暴,并不只有男人对女人,有的时候女人也很恐怖。于岚为了家里的面子不肯离婚,并拿当年的事实威胁王子奇,敢离婚就把真相公布于众。王子奇忍受于家人的白眼,忍受绿帽子,忍受于岚的家暴。当他得知于岚买过一大笔保险,受益人是他的时候,杀意的种子开始萌芽。”

卫御的一番解释又让客厅的气氛沉重了几分。时骏忽然转了头,看着坐在地上的赵伯:“王子奇决定动手的诱因是你?”

“他们做贼心虚!”赵伯用他满是脏污的手指着慕容唐,“当年,我去告过,但是他们财大势大,我去哪说都没用。王子奇甚至找人打我,威胁我!”

就是说,王子奇见过赵伯,知道他的身份。那么,时隔六年,再见赵伯,王子奇是什么心情?

不对,仅仅是发现赵伯还不足以让王子奇杀了于岚,况且,要杀也是杀赵伯,跟于岚绝对没关系!

卫御笑了:“慕容杀了王子奇这件事上,你到底有没有证据?”

“你这不是放屁嘛!”时骏没好气地说,“没证据跟你们聊什么?!”

说着,时骏调出王子奇尸体的面部照片,“王子奇临死的表情非常惊恐,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但,凶手是在他身后下刀,他看到的绝对不是凶手。”

时骏说,他查看过王子奇身前的石笼,在里面可容身位置上发现两只小小的手印。他把手印照片调出来,让众人看。

“我们离开后院之后,王子奇的确是看到了什么。但,那不是赵伯而是躲藏在石笼下面的孩子。他察觉到石笼下面有人,蹲下身去看,看到孩子的时候,他被吓了一跳,与此同时,慕容也走到他身后给了他一刀。但是慕容没有看见石笼里的孩子,他蹲下身确认王子奇是否已经死亡,随后跑到别墅里,对着范文演了一出戏。

“那时候,范文在二楼正厅,随后,听见慕容唐一个人喊着王子奇。先入为主的观念让范文以为王子奇跟着慕容唐一起回来,但突发性地又离开了玄关。而事实上,那时候的王子奇已经被杀。

“慕容唐假装朝着前院大门跑来拖延时间,范文崴了脚,成全了慕容唐的计谋。恰恰是那一两分钟的时间,石笼里的孩子也跑出后院的门,回到二号别墅。”

话音刚落。范文回来了,他抱着一个只有五六岁大的男孩儿。

(5)

“小磊!”赵伯看到孙子,连忙起身跑过去,把孙子抱进怀里。卫御变戏法似的拿出几块巧克力,走过去,蹲在孩子面前:“来,叔叔给你巧克力吃。”

孩子显然认识卫御,接过巧克力大口吃了起来。卫御很温柔地说:“告诉叔叔,你是不是去过后院?”

孩子胆怯地说:“爷爷不见了,我想要爷爷。”

“然后呢?”

许是有爷爷在,许是信任卫御。小磊用他并不算简练的语言,说出令人惊讶的事实。

赵伯一直都在院子里。孤独的孩子想爷爷,忍不住跑出来……

被发现的赵伯在情急之下把孩子藏在石笼下,他引开了时骏和卫御。

卫御摸了摸孩子的脸:“小磊很坚强,是个男子汉。”被夸奖的孩子腼腆地笑了笑。随即,卫御说,“给叔叔指一下好不好?是谁杀了那个看到你的叔叔。”

孩子的眼睛在屋子里巡视一圈,最后,短小的手指指向慕容唐。

时骏深深地吸了口气,“慕容唐,你还想狡辩吗?”

面对时骏的质问,慕容唐的反应是惊恐,是绝望。相反,一直处于弱势的何菲雅忽然将丈夫拉到身后,用自己单薄的身体面对时骏!

“我的丈夫有权保持沉默!在见到律师前,不管是你还是其他人都没有权利质问我的丈夫!”

时骏看了眼躲在何菲雅身后的慕容唐,不屑地笑道,“躲在女人背后,真是丢尽了男人的脸!”

被时骏的话刺激,慕容唐激愤地吼道:“你以为我愿意这么做!?”他指着卫御,“都是他,都是他逼的!”

穷途末路的慕容唐索性破罐子破摔。他说出当年在意外事故中,他跟王子奇还有于岚的表哥害死了赵伯的儿子和儿媳。为了掩盖真相,他们跟两个女人说,那对夫妻去别处找山洞了。事后,王子奇和慕容唐才告诉自己的女友。

回到家后,慕容唐连续失眠,心惊胆战。有一天,王子奇忽然来找他,说卫君知道了真相。慕容唐格外诧异。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知道?

原来,那个滑雪胜地是卫家的。死了两个人,卫家全面介入调查,甚至比警方调查的更深入。随后,有那么一天,卫君忽然找到王子奇,一瓶酒、两个小时,轻而易举地把王子奇逼上了说出实情的绝路。

那时候,王子奇才知道卫君是个多么可怕的人。他给卫君下跪,哭求他不要揭发他们。卫君只说,他没想过揭发真相,但作为害死两个人的凶手之一,王子奇必须随时听从他的使唤。

这件事,让王子奇变成了惊弓之鸟。他找到慕容唐商量,如何摆脱卫君。最后,慕容唐跟父亲说,卫家准备对付我们慕容家,是个绝对不能忽视的对手;王子奇在准岳父面前献媚,假说卫君拉拢他,让他偷取于家公司的商业机密。于是,慕容家和于家准备联手搞垮卫家。

还没等他们的计划完整,卫君因为过失杀人被判刑。但是,慕容唐的父亲和于岚的父亲仍旧不打算放过卫家。于岚的父亲甚至动用大批人际关系,使用非常手段,霸占了卫君个人的公司和一部分存款。而慕容家在商业上不断打击卫家。

卫家树高根深,在卫老先生力挽狂澜下,居然守住了一点家业。而卫老先生也因为心力交瘁,耽误了病情,撒手人寰。

说完了这些,卫御把真正的手稿拿了出来。

说实在的,时骏充满了好奇。他猜想着,会不会看到一位老人的怨恨,会不会看到一位父亲临终前的悲伤?真的打开了手稿,时骏才发现自己的猜想没一个靠谱。

手稿里全部都是手账,一笔笔被慕容家坑的金额、被于家夺去的生意损失,金额之高,让时骏咋舌。

看到最后,才看到卫君父亲留给儿子的一句话。

我等不到你出狱了。好好守着家业,也不枉费我为你少活了十几年。

真相看似已经大白,但时骏知道,还有很多事没有头绪。他叮嘱范文:“看好他们,我跟卫先生谈谈。”

房间里,他们的门半敞着,可以看到客厅那边的情况。卫御背对着房门,正对着时骏,他一直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君哥说过,如果你抓住凶手,作为奖励,我可以告诉你所有事。”

时骏咬牙切齿地反击:“老子真心不稀罕他的奖励!”

闻言,卫御哈哈大笑起来:“你明白了吗?君哥出狱,对于慕容家和于家来说就是噩梦。王子奇知道君哥有多可怕,他跟慕容唐商量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所以,他们答应了我的邀请。君哥说,他们是准备看局势的变化再决定要不要杀了我。”

卫御以卫君的身份告诉王子奇:我出狱了,你们坑害我卫家的债我们也该算算清楚。他让王子奇看到自己拥抱于岚,造成一种于岚即将把他推出去的假象。

王子奇先是看到了赵伯,提心吊胆,紧跟着发现于岚跟“卫君”有染。他很害怕。何菲雅深爱慕容唐,自然不会告发他;但是于岚,王子奇知道,那个可恶的女人绝对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卖他。

王子奇狠心,想杀了“卫君”!但“卫君”留了一手——“我一旦出事,当年的证据就会落入警方手中”。所以,他不得不找到慕容唐商量对策。

卫君杀不得,那么,跟卫君成了同盟的于岚就成了两个男人的肉中刺、眼中钉!况且,于岚死了他还能得到一大笔保险金。

慕容唐和王子奇商量了计划,相互做伪证,把杀人的嫌疑推到赵伯身上。无巧不成书,于岚竟然想去偷手稿,拿了刀返回的王子奇也趁机在娱乐室杀了她。

说到这里,时骏打断了卫御:“于岚并不是去偷手稿,而是去勾引你。她跟王子奇没感情,她不可能对着王子奇穿那种暴露又性感的内衣。她倒是对你这种伪君子很感兴趣,况且,你还对她示好。一旦勾搭上你,于家跟卫家的恩怨也能化解。所以,于岚趁着王子奇外出,换了衣服去找你。事实上,你看到王子奇了是吧?时间上,你应该看见他。”

“我当然看到他。”卫御说,“我看着他走进厨房,选了一把水果刀。但是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时候怀疑他的?仅仅因为范文看到他的房门没开?”

“是那之后。”时骏坦言,“我看到烟灰缸里有三根烟蒂,同一个牌子。发现王子奇的尸体后我翻过他的口袋,找到半盒烟,却不是烟灰缸里的牌子。就是说,那时候在三楼客厅抽烟的人,只有慕容唐。”

“但是你没有证据,我是不会出面作证看到王子奇偷刀。而且,你还没搞清楚,慕容唐为什么杀了王子奇。”

时骏没有回答卫御的问题,他不想说,甚至不愿意面对分析出来的事实。但是,对于卫御,时骏不可能让他逍遥法外。

“别傻了时骏。”卫御笑道,“你不会那么做。”

“你哪来的自信?”

“你觉得,于岚的表哥真的是自杀?”卫御信心十足地说,“是赵伯杀了他,我给赵伯制造机会,让他把那个男人从二十层高的大楼推下去。如果你告发我,就等于告发赵伯。”卫御的脸色阴沉下来,“两个年轻人来城里打工,遇到暴风雪山体塌方,好不容易找到藏身的山洞,却因为山洞太小无法容纳七个人,被慕容唐三人推下山崖。赵伯的心情谁能体谅?他的遭遇有谁来关心?我可以跟你说实话,当年害死赵伯儿子的事件,君哥根本没有证据。他只是从王子奇嘴里诈出了真相,然后谎称握有确定性的证据。是他们自己心里有鬼,一错再错。

“王子奇找人毒打了赵伯一顿,用他的孙子威胁他,恐吓他。如果不是君哥留下话,让我找到赵伯照顾他和孩子,赵伯当年绝对会跟三个人渣同归于尽。”

卫御指了指客厅的方向,“你看看他,今年五十八岁了。他能活着走出监狱吗?他进了监狱,或者被判死刑,小磊怎么办?”

赵伯杀了于岚的表哥,卫御是留了证据的。就是说,一旦告发卫家兄弟,赵伯绝对会被绳之以法。但,卫御可以脱身,他甚至坦白地告诉时骏,当初卫君策划赵伯杀于岚的表哥,就给自己留了后路。小小的监控摄像头,记录了赵伯所有犯罪过程,而卫御游离在摄像范围之外,完全可以全身而退。

“时骏,王子奇杀了于岚,慕容唐杀了王子奇。能被你送上法庭的只有慕容唐和赵伯。我,还有君哥,我们会在旁边看着你,看着你毁了赵伯的晚年,看着你扼杀小磊最后一个亲人。何去何从,时骏,你自己考虑。如果你决定告发我和君哥,我们随时恭候。”

卫御离开客房的时候,时骏的手机响了,霍刚急切的声音真切地传到耳中。

“我就在山脚,马上去接你。别乱来,等我。”

时骏什么都没说便挂了电话,很快,霍刚的短信传来:为什么呷断怎么了时骏马别吓我照顾豪自己行吗

很多字都打错了,甚至没有一个标点符号,可见霍刚在编辑短信的时候有多么着急。一时间,时骏的眼睛滚烫……

孩子跑了进来,站在他面前仰着小脸:“叔叔,你哭了吗?”

“没有。”时骏勉强笑着,“叔叔只是累了。”

“那我给你捶捶。”小拳头敲打着时骏的大腿,孩子稚嫩的声音说,“爷爷累的时候我就会给他捶捶。爷爷说你是好人,卫叔叔也是好人,他说我以后也要做个好人。”

时骏抬手揉了揉孩子的头发:“爷爷说得对,要做一个好人。”

尾声

太阳将肆虐了一夜的暴风雪压制在晨曦中,霍刚带着人赶到别墅的时候,跑得浑身大汗。他推开门,大声叫着:“时骏!”

“我在这儿。”时骏在椅子上呆坐着,有气无力地回答。

霍刚捧着时骏受伤的手,数落着,埋怨着。听着他的质问中夹杂着浓浓的关切,时骏脑袋一沉,顶在了霍刚的肚子上。

“能不能安静一会儿?”他落寞地说。

那一方,慕容唐拉着何菲雅走到角落里,抱着她:“王子奇疯了,他给我一把刀威胁我,让我去杀了'卫君’。不然的话,就会伤害你和孩子。我,我很害怕,一时糊涂就杀了他。菲雅,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何菲雅憋着哭声,死命地捶打着慕容唐!骂他傻,骂他糊涂,骂他是个混账王八蛋,骂他的时候,手却紧紧扯着他,看着他被戴上手铐,带上警车。

这一边,霍刚拉着时骏也上了车。带着两具尸体,带着几家人的悲剧。

两个小时的车程,到了河天市市区。路上,时骏始终没有开口,霍刚也不问他什么,只是不断观察着他的脸色。

“我没事。”时骏忽然笑道,“真的,就是手疼。那什么,你,给我两天时间行吗?”

霍刚必须马上赶回去继续开会。别墅案移交河天市警局办理,他托了关系给时骏要了三天的空闲时间。从那一刻起,时骏把自己关在卧室,整整两天没有出来。

第三天早上,萎靡不振的时骏接到一通电话。是卫君的,真正的卫君。

“我的计划还不够严谨,你救了慕容唐。”卫君说,“时骏,我出狱了,这回是真的。你期待吗?”

时骏不语。卫君也不说话。他们都保持了沉默。

须臾。

“还喜欢我的礼物吗?我让卫御精心挑选了玫瑰。”

“卫君,你利用赵伯和卫御铲除了两个对手,给你老爸报了仇。但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找我。”

“你明白。”卫君的口气中带了些笑意,“我为什么不找霍刚?为什么不找其他侦探?那是因为我了解你,因为你近乎于完美。”

是近乎于,而不是真正的完美。

正义是无情的。可时骏有情,他明明知道,孩子对他的亲近也是卫君计划中的一个环节,却忘不了孩子天真的眼神,纯洁的笑容,忘不了孩子捶打在腿上的小拳头……

卫君说他喜欢时骏,喜欢时骏有情。一场杀戮,赐给每个有需要的人,这是他们俩的秘密。一个只属于卫君和时骏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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