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王庆才/最蓝的天

父亲给自己倒一杯酒，给对面的儿子也倒一杯，今天是除夕，家家都在吃团圆饭，父亲做了儿子爱吃的稻花鱼和柴火鸡。

儿子当兵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但在家过年还是第一次。

儿子当兵走的时候父亲并不知情，儿子把视频发回来的时候，父亲还有些不相信。当兵前，儿子还在上大学，儿子从小学到中学成绩一直优异，后来顺利考上了大学，哪知大学还没毕业他就瞒着家里报名参了军。儿子这是咋想的？父亲整不明白，但有一点父亲是清楚的，儿子打小就想着当兵，一直渴望着能成为一名军人。

视频是儿子入伍第二年发过来的，一身戎装的儿子已经褪去了稚气和柔弱，变得成熟了许多；背景是茫茫雪原，是巍峨的雪山。儿子立在界碑前的身姿是那样的挺拔威武，风雪弥漫的高原，肆虐的雪雾吞噬了儿子的身躯、遮蔽了原野，但儿子依然肃穆站立，和他身后的界碑以及鲜艳的旗帜形成了一组坚不可摧的雕像……儿子面向祖国的方向，面朝父亲，端端正正敬了个军礼，那一刻，父亲的泪水夺眶而出。在父亲的眼里，儿子有些单薄的身躯和大山一样的挺拔坚毅……

儿子所在的部队驻守在西部边陲， 那里属高原严寒地带，平均海拔5000米，年平均气温低于零度，昼夜最大温差30多度，冬季长达6个多月，一年里17米/秒以上大风天占了一半，空气中的氧含量不到平地的一半……儿子说刚上高原根本不适应，入峡谷，涉沼泽，爬雪山，过冰川；一次巡逻从陡坡上滚下来，差点坠入冰湖，是军犬冲下山来，用身体挡住了他，才使他幸免于难……儿子说，尽管环境恶劣，但边疆的景色依然让人动容，她的美丽让人敬畏。儿子说，那里的天是最蓝的，蓝的通透，蓝的纯净，看不到一丝瑕疵。

父亲没有质疑儿子的认可，他想，儿子一定是想到了家乡蓝色的染布，那色彩的沉淀是几代人，甚至是一个氏族不断地努力才得到的结果。他相信儿子是熟悉那种色彩的，是儿子将家乡温和的记忆，以及根植于内心的纯粹色彩带入到了边疆，带入到了高原，带入到了他所向往的美丽空间。

父亲不知道这么恶劣的环境下，儿子和战友们是怎么生活的——

寒冷、飓风、雪暴、缺氧、强烈的紫外线，甚至还有来自外界的挑衅……

儿子说，是信仰，对国家对人民的一种忠诚的信仰，让战士们无畏一切，战士的责任就是守卫边疆。

父亲年轻的时候也有过当兵的梦想，一次县里来征兵，父亲得到消息，扔了手中的锄头就奔征兵处去，但半路上父亲却站稳了身子，再也迈不动步了，因为他看到了立在屋檐下的年迈多病的母亲……父亲一生都没有走出过大山，但父亲知道当兵的责任，什么是保家卫国？就是为了千千万万像自己这样的人能过上平安幸福的生活。

父亲的目光是温暖的，他不时望一眼对面的儿子，挚爱的情绪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痛。

父亲叫了声柱，儿子的小名叫柱。四年了，父子俩是第一次在一起过春节，是第一次碰杯。酒杯触碰的声音滞闷而清脆，像场院里娃们燃放的爆竹。父亲端着酒杯的手微微有些抖，以至于在喝的过程中胸襟上溅落很多。

父亲说，柱，你还记恨爸吗？

父亲夹了一块鱼给儿子，父亲说，记得你小时候常去河里捉鱼，有一次，你和二棍去河里捉鱼，结果洪水下来了，二棍被洪水冲走了，你奋不顾身去救他，二棍硬是被你给救上来了……那一次，爸没有表扬你，相反却打了你，那以后爸就不许你去河边玩了，爸是担心，怕你有个好歹。你8岁的时候就没了娘，咱爷俩相依为命，爸就你一个亲人，爸也是怕……

儿子默不作声，他在认真聆听父亲的教诲。

父亲说，爸早年还问过你的理想是什么？你说，当兵，做一名军人，保家卫国……你的愿望最终还是实现了。说这话时，父亲忽然就想到了儿子心目中的那片清澈湛蓝的天空，那凝重的涌入内心的色彩是如此的深沉而宁静。

儿子一直沉默着，尽管父亲没有责备，但儿子仍觉得自己亏欠着父亲，亏欠着这个家。

父亲说，爸爸为你骄傲，为你感到自豪。父亲知道，儿子是一名真正的军人，儿子在那场边界的冲突中和战友们用血肉之躯构筑了一道坚固不倒的长城……父亲给自己的酒杯斟满，又给儿子的酒杯也添满。父亲的声音有些哽咽，但目光依然是那样的清澈、温和，父亲深情地望着对面的儿子说，如果有来生的话我们还做父子。

父亲的对面，属于儿子的位置，摆放着一张儿子戎装的相片，和一本烫手的革命烈士证明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