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 埃兹拉·庞德诗选

埃兹拉·庞德诗选

埃兹拉·庞德(1885年10月30日—1972年11月1日)  美国  诗人  文学评论家

代表作品:《在地铁站内》

这是一小时*

“不管怎样,谢谢你”。她转过身

就像悬挂在花朵上的阳光,

当风移动花时阳光消失,

她也迅速离开了我。不,不管怎样,

至少这一小时,阳光照耀,

至尊的神也无法自夸

有更好的东西

胜过静观这一小时过去。

(赵毅衡 译)

阁楼

来吧,让我们怜悯那些比我们有钱的人。

来吧,我的朋友,记住

富人有管家没朋友,

我们有朋友没管家。

来吧,让我们怜悯结了婚的和还没结婚的人。

晨光纤小的脚走进阁楼

好像镀金的巴甫洛娃,①

我几乎实现了我的心愿。

生命中没什么比这更美──

这清凉的曙色之中

这一齐醒来之时。

① 安娜·巴甫洛娃(1885—1931)本世纪初俄国著名芭蕾舞演员,一九一〇年她随俄国芭蕾舞团到伦敦表演。

(赵毅衡 译)

花园

像一绺散开的丝线吹在墙上

她走着,沿着肯辛顿花园①小径的栏杆,

她正在一片片地死去

死于感情贫血。

而周围有一伙

肮脏、健壮、杀不死的穷人家孩子。

他们将继承这世界。

高贵的血统到她而告终,

她的慵倦很高雅,但未免太多。

她希望有人来跟她聊聊,

却又害怕

我会如此不知检点。

(赵毅衡 译)

敬礼

哦自大透顶的一代,

别扭透顶的一代,

我见过渔民在阳光下野餐,

我见到他们一家衣衫破烂,

我见过他们咧嘴笑着,

听过他们粗野的狂笑。

我比你们远为幸福,

而他们又比我们幸福多倍;

鱼在水中乐,

连衣服也没有。

(赵毅衡 译)

委任

去吧,我的歌,走向孤独者,走向不满者,

也走向心烦意乱的人,走向被习俗奴役的人,

给他们带去我对压迫他们的人的鄙视。

去吧,像巨浪带去清凉的水,

带去我对压迫者的鄙视。

你要讲话,反对不自觉的压迫,

反对无想象力者的暴政,

反对一切束缚。

你要走向腻烦得要死的布尔乔亚,

走向住在郊区的妇女,

走向可怕地结了婚的人,

走向把失败隐藏起来的人,

走向那些配非其人的人,

走向买来的妻子,

走向法定属于别人的女人。

你要走向情欲细腻的人,

走向细腻的欲望受挫的人,

走向枯燥无聊的世界,像一场灾难;

去吧,把你的刀锋对准这种枯燥,

拉紧纤巧的绳索,

把信心带给灵魂的海藻和触须。

去吧,态度友好地,

谈话直率地。

要热心于发现新的罪恶,新的美德,

要反对一切形式的压迫。

去吧,走向那些中年变迟钝的人,

走向那些丧失了兴趣的人。

走向被家庭窒息的少年,

哦,多可怕,

看到一家三代人聚在一起!

就好像一株老树抽出新芽,

都还挂着腐烂零落的残枝。

走出去,藐视一切意见,

反对把热血停滞地捆束起来,

反抗一切传统势力。

(赵毅衡 译)

给尤诺约的情歌

聪明些:

把世界还给我,

让我去寻找冒险。

我见过那些结了婚的,

我见过那些体面地结了婚的,

安坐在火炉边:

真让人恶心。

我见到他们心满意足地狼吞虎咽,

其蠢无比地咕咕唧唧。

哦爱人,爱人,

你的眼睛太美,容不下这种规矩,

让我们想出更好的方式。

哦爱人,你脸容太完美,

经得起仔细端详;

哦爱人,

让你的船下水

重新把我丢给暴风雨。

(赵毅衡 译)

在地铁车站

这几张脸在人群中幻景般闪现;
湿漉漉的黑树枝上花瓣数点。

飞白 译

合 同


我跟你订个合同,惠特曼——
长久以来我憎恨你。
我走向你,一个顽固父亲的孩子
已经长大成人了;
现在我的年龄已足够交朋友。
是你砍例了新的丛林,
现在是雕刻的时候了。
我们有着共同的树液和树根——
让我们之间进行交易。
申奥 译

罗 马


呵,初到罗马来寻觅罗马的游人,
你会发现罗马找不到能够称为罗马的东西,
那些断垣颓壁和宫殿的旧宛荒台,
罗马的名称只能在这些院墙之内保留。

瞧一瞧兴衰荣辱是如何发生的吧。
她曾经迫使全世界俯伏在她的法令之下,
征服了一切,如今却被征服,
因为她是时间的牺牲品,而时间荡尽了一切。

罗马是罗马唯一的最后的纪念碑,
罗马只征服了罗马这一个城市,
急速奔向大海的底伯尔河是罗马的唯一遗迹,
呵,世界,你是一场变幻无常的笑剧!
那些在时间打击下能够站稳的
它们比倏忽的时间消逝的更快。
申奥 译

短 诗


呵,象牙般的细嫩的手!
呵,翱翔在
“将来”和“过去”之间的面容,
过去你是一块象牙,
将来你是一朵玫瑰。


(玻璃之海)
我观望着,瞧见一个大海
上空罩着无数彩虹,
每到彩虹中
两个情人会晤又离别
于是天空布满
映照这金黄光辉的面容。

申奥 译

舞 姿
为《加利利的卡纳的婚礼》而作

呵,黑眼珠的
我梦想的妇人,
穿着象牙舞鞋
在那些舞蹈的人们中,
没有人像你舞步如飞。

我没有在帐篷中,
在破碎的黑暗中发现你。

我没有在井边,
在那些头顶水罐的妇女中发现你。

你的手臂像树皮下嫩绿的树苗;
你的面孔像闪光的河流。

你的肩白得像杏仁;
像刚剥掉壳的杏仁。
他们没有让太监护卫你;
没有用铜栅栏护卫你。

在你憩息的地方放着镀金的绿宝石和银子。
一件黄袍,用金丝织成图案,披在你身上,
呵,纳塔——伊卡奈,“河畔之树”。

像流经苍苔间的潺潺溪流,你的手按在我身上;
你的手指是寒冷的溪流。
你的女伴们白得像卵石
她们围绕着你奏乐。

在那些舞蹈的人们中,
没有人像你舞步如飞。

申奥 译

为选择墓地而作的颂诗


整整三年,与他的时代脱了节,
他努力恢复那死去了的
诗的艺术;去维持“雄浑”
本来的意义。一开始就错了的——

不,不是,但要知道他生在
一个半野蛮的国家,落后有余;
总坚决地想要从橡树上拧出百合;
做攻城勇士;装作鱼铒的鳟鱼;

“神令众人在特洛伊城受苦”
没有堵塞的耳朵听见那歌声;
因此,那一年,仅给礁石留下少许余地,
海洋汹涌的浪涛把他载承。

他真正的爱妻是福楼拜,
他垂钓在顽固的岛屿旁边;

宁欣赏女妖赛西的秀发
不愿遵从日晷上的箴言。

不受“世事进展”的影响,
他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不过才
三十多岁的年纪;这个例子
不会给缪斯的冠冕增添一分光彩。

1920

梁秉钧 译

咏叹调 


我的爱人是深深藏在 
水底的火焰。

我的爱人是欢乐的亲切的 
我的爱人象水底的火焰 
难寻踪影。

风的手指 
给她带去 
脆弱的 
快速的问候。 
我的爱人是欢乐的 
亲切的 
难于 
相逢

象水底的火焰

难于相逢。 

申奥 译 

少 女 


树长进我的手心, 
树叶升上我的手臂, 
树在我的前胸 
朝下长, 
树枝象手臂从我身上长出。 
你是树, 
你是青苔, 
你是轻风吹拂的紫罗兰, 
你是个孩子——这么高, 
这一切,世人都看作愚行。

赵毅衡 译 

对黎明的挑战


你黎明阵的血红枪手
驱走了我梦中的黑衣武士,
住手!我不会投降。

我据壕固守的灵魂,不顾你的到来继续做梦
庇护被政府的黑夜
它决不能投降。

微风


我听到一阵微风
在寂静的林间寻觅着我,
我看到一阵微风
在寂静的海面搜寻。

穿过阴暗的林地
我行进着,
在平静的水面。
我日夜追寻着微风。

喊声


嗬,风刮起来了,
穿过整个冬天的厅堂他呼唤着春天。
现在我要起来到自己的森林中去
观赏他们的萌芽。

白罂粟


白色的罂粟花,沉重地负载着梦,
我渴望着它们的唇瓣
当我瞧见它们隐匿
出没在阴影之中
-它们是白色的-
如果有人用她眼中古老的渴望瞧我,
我将如何回答她的眼色?
我已经追随森林中的白人。

是的,这是一次长的追寻
这是一次焦渴,当我看到它们
在挺立的树丛中消逝,忽隐忽现。

呵,当爱情在心中熄灭,
人们何等悲痛。

余生


呵,我国的孤苦伶仃的人,
他们在继续遭受奴役!

同社会决裂的艺术家们
走投无路,流落在乡村,
被猜疑,受指责。

美的爱好者挨饿,
反抗制度的人
无法摆脱控制。

你们累得精疲力竭
还不能得到温饱。
你们会说话的人
只能培养你们鹦鹉学舌,

你们有健全理智的人,
如果敢于反对伪知识,
如果具有真知灼见,
就会遭受憎恨,监禁和猜疑。

想一想吧:
我经受了这场暴风雨,
我顶住了流放。  

致伦敦的美女


我厌倦了有美丽外表的萎靡消沉,
厌倦了智慧和凡事俗务,
我厌倦了你的微笑和笑声
太阳与风再次
获得他们的战利品和我的心。  

墓志铭


请给我写下这句话,当我过完这一生:
“他早在成名之前,便已厌倦了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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