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寂的村庄季风(十六)

76

麦秆就是田畴的金子。

割麦的女人,起得很早。

镰刀带着银子一样的月辉,收割金子一样的小麦。

月牙在她们的头上,月辉在她们的脚下。

她们坐在田埂上的时候,太阳抚摸她们割倒的麦子。

在田畴,金黄的麦浪把村庄推向遥远。

在身后,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推向遥远。

她们掐一根麦秆,编一个金黄的戒指,太阳就抚摸她们的戒指。

她们掐几根麦秆,编一个菱形的钻戒,太阳就抚摸他们的钻戒。

钻戒配在戒指上,一半是太阳的,一半是月牙的。

那些最现实的女人,用麦秆掐帽辫。把月辉和太阳都编织在帽辫的缝罅里。

今天一尺,明天三尺,就编织出一顶草帽。

村庄的男人们带着女人编织的草帽,头上就戴着月亮和太阳,就戴着金子和银子。

带着草帽的男人,在田野里走动,大地听见了金子和银子的声音。

77

收割过的秋天,大地忽然瘦了。

大雁简直就是带着寒意的犁,把飞过的天空犁为两半。

它们的头颅在南方的一半,它们的影子在北方的一半。

它们的翅膀,一边拍打天空的东部,一边拍打天空的西部。

候鸟只有道路,没有故乡。

从人类的故乡起飞,飞到人类的另一个故乡。

它们的影子落在村庄的井台,辘轳上一层白霜。

它们的叫声落在村庄的树梢,叶子上一缕惆怅。

细长细长的田埂,令候鸟记忆。

细长细长的叫声,令村庄遗忘。

一只,一只,把乡愁变为生存。

一只,一只,把迁徙变为故乡。

秋天听不到大雁叫声的年代,村庄的男人成为候鸟,开始学习飞翔。

78

雪花从太阳里飘出来,摇落村庄。

雪花没有冰冻太阳,太阳也没有融化雪花。

太阳雪,照亮了村庄。

耀眼的花瓣被太阳晶亮,从屋檐上弹跳一下,粘在石榴树的枝桠上。

无声的挨着原来的一朵,让石榴树的枝桠晶莹了。

六个菱形的花瓣,精细雅致。

抬眼望天空,看见太阳拿着刀子,分割雪花。

或许雪花也在分割着阳光。它们一起飘落,温暖被雪花埋在大地里,寒冷被阳光覆盖在大地上。

那些田埂,那些山岗,那些树木......雪花裹一层洁白,太阳裹一层金黄。

太阳雪,在温暖里记忆寒冷,在寒冷里记忆温暖。

雪花融化,田埂上几朵迎春花璀璨的黄。

最后一片雪花,在迎春花的根部说:你们枝条上的金黄,就是出着太阳下雪的那几天,我埋在大雪里的阳光。

79

风老鸹在太阳雪的缝罅里飞。

一个翅膀粘满雪花,一个翅膀落满阳光。

风老鸹在太阳雪的大地上行走。

它的脚印留在雪地上,太阳的脚印留在它的羽毛上。

傍晚,风老鸹归巢的时候,雪花落在田野里,阳光留在翅膀上。

风老鸹的巢穴,就铺上了一层阳光。

第二天早上,风老鸹站在巢穴的边缘叫醒村庄,它的声音带着些许温热。

风老鸹们集合为一个群体,飞过村庄的时候,把温暖的叫声留在院落里。

老榆树上的积雪融化的傍晚,风老鸹的巢穴冒着蓝色的烟雾。

村庄说:春天从风老鸹的窝里流出来了。

过了一个月,或是两个月,曾经裹着老榆树的积雪,变成白色的榆钱。

风老鸹窝里的蓝色烟雾,变成了蓝色的榆树叶子。

80

月色命令雪夜皎洁。

狼踏着月色,月色里没有狼的脚印。

狼踏着雪地,雪地上留下狼的痕迹。

狼的脚印,从山岗到村庄,曲曲弯弯,构成一条小路。

狼在村庄的每一个院落外边留下脚印,但是谁也不知道狼什么时候来过。

村庄的男人们沿着狼回归的脚印寻找狼,直到狼的脚印全部消失,也没有看到狼的踪影。

总有一阵风吹去狼最后的脚印。

总有一些雪花掩埋狼最后的脚印。

在大雪覆盖村庄的日子,村庄的猎人谁也没有击毙过一头狼,谁也没有看见狼最后的脚印。

村庄说:你要活,狼也要活。是个命,都要活。

村庄说;在雪地,找不到狼,自然有找不到狼的理由,只是人不知道这个理由而已。

雪花掩埋狼脚印的片刻,也掩埋了人的脚印。

作者影像:

作者简介:

王俊义,河南省西峡县人,生于1955年9月,出版有短篇小说集《蓝淇河,淇河蓝》;长篇小说《民间的别司令》、《第七个是灵魂》;散文集《抚摸汉朝》、《岑寂的村庄季风》、《月亮领着灵魂走》等。长篇小说《第七个是灵魂》获得2013莽原长篇小说奖;诗歌《中国的微笑》获《人民日报》举办的诗歌征文一等奖;散文《伯在黄土里等我》获《北京文学》2015——2016重点优秀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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