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
走在栈桥上,桥下有人,看他,他指指天上,回头,一轮弦月,明亮,孤独。
天空黯蓝,周围没有星星。浮云泾渭分明,像裁剪的布料。华灯渐强,尚不夺目。这时的月亮,似乎刚好。张九龄写“天涯共此时”,忽然也想找人指指,你是不是也看到这月。
监控大屏,最多16个画面,大多光线不足,切成夜视的黑白样子。被蛛网糊住的,便像“雾都”,远近灯光与轮廓的影影绰绰,生出一种诡异感来。有的光线是够的,还是彩色,近处灯光泛黄、远处深邃暗蓝,还有些层层叠叠的暗云,有种油画般的色彩感。框廓的局限,可以引申至无限。延展不惧界限,界限是延展的工具。
四下虫鸣,一刻不宁,倒却更显静谧。细听,有的像电流嗡嗡,有的像潮汐阵阵。有的粗犷,有的浑厚,有的尖锐,各具性格。你知道,路过,脚边,虫儿噤声,但却无碍的。更多的是,无边无际,无处不在,吵闹而静谧,踏实而可怕。踏实的是这静,可怕的也是。前者在不生变数,后者在心绪没了边际。静谧,不在于无声,而在于无人。天地间唯一人踽踽独行,虽是错觉,也是静谧。天地静了,心才放飞,不然,有人为何熬夜?
桥下长长的甬道,昏暗中似无尽头。抬头一线,鱼鳞云,竟也有颜色。道砟石上,一脚深,一脚浅,也不舍开灯,怕驱散了暗夜,人在黑暗,有时比光亮更感安心,像一种蜷缩。
转身再上高处,深深茫茫的苜蓿地,一簇簇冬青,稀稀拉拉,像散兵线。远处机器轰鸣,排队等候的罐车,安安静静,了无生机,像斯大林格勒街头等待领面包的饥民。
花没有了,杏子没有了,桃子也没有了,核桃却未成熟,无花果和葡萄还像是胚胎。这是个尴尬的季节,全无用处。倒是野草弥漫,荆棘丛生,强而有力,只是这生命力也许能让诗人感动,却只是麻烦。但应该感谢这夜,因为夜晚不需要有用,也无所谓麻烦。
夜晚,是停止,是安宁,就像世界停转,时间停滞。暂时不用盼望,因为都停了下来,也就不惹心绪。暂时没了必须,因为都停止了,也就没什么迫人必须要的行动。一切变得简单而纯粹,像回到母亲的子宫,或者上帝创世之前。懒散、木然、枯坐、颓废,可以四仰八叉,可以无需精神,也无需妥帖。
遇人,聊游戏、聊电脑、聊网文、聊打牌。说久不去网吧,说对着电脑不知该干嘛。我说,旧的去了,新的却没来?他说是。暗忖,人是否都如此?
苏轼咏月,名句传世——“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咏月既是咏人,苏轼咏月,是想兄弟。“嗟予寡兄弟,四海一子由”——四海于我只有一个子由——情真意切,动人心魄。再想想东坡那豪放,开朗,多嘴多舌,天真而不计后果的性格,就更动人。
临了,再抬头,夜色已浓了,弦月也已在朦胧之中。彩云追月,月隐其中,不露真容。但,总是有幸得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