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体经验的赤诚之美
——荒湖长篇小说《有底线的人》读后
他是一名勤勉的公务员,更是一位纯粹的作家。继2018年出版长篇小说《魔庄》后,短短两年时间,又写出《彼岸花》《下马街》等优秀短篇,特别是新近火热的《有底线的人》,煌煌长篇,在《百花洲》头条推出,爆发出惊人的创作力和影响力。坦率地说,我很多年没认真读小说了。一是懒,二是嫌小说太长。对身边写小说的,除了本能的礼貌,就是推己及人的佩服。因为自己写不出,写小说更像干体力活,尤其是中长篇,其难度令我望而生畏。夜深人静,爱人还在等待微信连载的《有底线的人》,疲劳和瞌睡一扫而空。这种情形我只在初高中时见识过,我们阅读的是金庸。于是我将这部小说收藏,花了几天时间细读后,终于理解了这部小说势不可挡的阅读量和留言潮。荒湖似乎一直没有中断小说创作,哪怕很长一段时间曾身处机关要务岗位,也勤奋地成功塑造了“周儒”这一典型人物(见荒湖小说集《无缝对接》)。我记得他年轻时写过很好的诗,偶尔也晒晒散文随笔之类。他的语言很美,行文干净、流畅,就像他即兴讲话一样,从不拖泥带水,从不虚空,表达精准,真心实意,点到为止,听者如沐春风,往往余味无穷。他的这些本领或许是天生的,又大抵与他的精细阅读、写诗经历及职业熏染有关。《有底线的人》讲述的是两代造屋和两块石头的故事,时间跨度长达半个多世纪,人物近百,情节迭宕起伏,冲突不断。驾驭这样复杂的题材深具挑战,也有些冒险,但荒湖去繁取简,布局精密,以“两纵两横”呈现了小说结构上的整体性及故事推进的清晰度:一纵为父亲的造屋历程及家族的时代变迁。另一纵为主人公周正海的当下生活。“两横”,或者说是两条分支线,一是周正海的造屋经历,二是他的官场沉浮。两条纵线相映并行,两条分支犬牙交错,共同织就一张百态丛生的命运之网,主人公两代人的妥协与执念在其间传承激荡,演绎出一曲已然超越时代的英雄主义悲歌,而小说的精神核心贯穿其中,成为向死而生的灵魂:无论世事如何艰险,做一个有底线有原则的人。我非常感兴趣这部小说的源起。海明威曾这样解释过他作品的由来:我从来没必要选择一个主题——相反,是我的主题选择了我。如果我们熟悉荒湖的经历及其志趣,我相信这样的推断是令人信服的:这部小说就是荒湖深耕个体经验而喷发的“顺理成章的风景”,他不是写周正海一个人,而是写一群人或一类人。更确切地说,这是一部活生生的历史:一个人的心灵史,一个家族的苦难史,一个村庄的变迁史,一个地区的发展史。对于一位真诚关注现实的作家,写什么无疑比怎么写更有意义。周正海及其父亲终其一生的执著,表面看是栖居之所的建造,其实是对人生价值的可贵自证,对洁净人性的本色践行和倾心守护,而“两块石头”(烈士纪念碑和楚国界碑)既有深刻的隐喻,又丰富了操守的形态和内涵。夜暗方显万颗星,灯明始见一缕尘。人生往往在与阴暗的相伴相克中,那缕萤火才会放射出动人的光芒。在小说中,无论是可以触摸的过往历史,还是一言难尽的当下现实,作品获得厚重感的同时,不可避免地会擦碰所谓的敏感雷区,甚至直接与暗处的壁垒迎面相撞。如令人窒息的官场,如势利油滑的人际关系,如无法深究的地域发展等等。周正海的选择更多的是抗争,是矢志不渝,而不惜头破血流,不惜家破、丢官,最终归隐山林。聂鲁达说,诗人的生活必然在他的诗歌中得到反映,这是艺术的规律,也是人生的一条规律。我认为这同样适用于小说作家。一部心力之作,一定会发现作者的影子。《有底线的人》展现的是荒湖烂熟于心的场域:乡村、老屋、家族、县城以及风云变幻的时代,自然也充注了他对现实的思考,对人性的观照,甚至省悟、批判。正如他题引艾青的名诗: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从这个意义上说,这部小说真实地烙印了一位成熟作家在当下普遍缺失的优异品质:勇敢、担当、高洁、赤诚等等。由此也可以判定,《有底线的人》是一部记录历史、紧贴现实的诚实力作,也是一部具有悲剧色彩、精神纹理以及独特艺术审美的感人之作。当然,这出悲剧也蕴含有向上的力量和无限的希望,这显然是一部现实主义小说的生命力所在。如父亲毕生终于将屋造成,周正海终于辗转找到灵魂栖居之所,以及“两块石头”的人间命运……这些结局的处理让人唏嘘不己,同样也耐人寻味。作为小说的门外汉,我不能说得太多。事实是,这部小说让我得到了很多,有些甚至是忽略已久的东西,现在有必要将它们捡起来,恰当融入自己喜爱的事业。例如,对宏大主题的象征性素描,对流逝之物不动声色的温润,对地方历史文化的自觉抢救等等,这些亮点或者写作技艺,铺陈于小说中,将为各取所需的读者增添持久的吸引力。
卢圣虎,湖北洪湖人,上世纪70年代出生,武汉大学历史系毕业。现居黄石。诗歌写作者、文艺评论员、资深媒体人、文化作坊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