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缝荷包
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又 是 一年 缝 荷 包
文‖窦小四
别的没有,针线盒是堂而皇之有一个的。
后天就是五月五,也就是端午节了,每年的今天或者明天,或者五月五当天,我都会做像个女人一样地,郑重其事地把我的针线盒挖出来,然后,睡衣也不换,吃了早饭后,坐在床上开始缝荷包。说挖出来,是因为很少用到,放的远,放的偏僻。挖也是我们的一个方言词汇,比如,当妈的训斥小孩动了不该动的东西或者把东西弄乱了,就说,你把些这挖着出来做啥恰。
我的手并不巧,可是我喜欢这样的一种感觉,喜欢这样放松的,像个女人一样软绵绵地贴近生活的,安安静静的状态,不必像平时一样,一醒来就像打仗一样,必须要洗洗刷刷穿戴整齐,描眉画唇,然后一路小跑着去预备一天的工作,匆匆一日三餐,然后,直到晚上,洗洗刷刷倒头大睡。我觉得这样的日子,对一个女人来说,是有些不人道的。
(图一 俺滴针线盒)
而当午后的阳光照进窗棂,树影婆娑的时候,一个松散着头发的女人,安静地盘着腿坐在炕上,或者床上,打开针线簸箩,不用草稿纸,在心里很快的只一番精巧地构思之后,在用洗洗的针尖顺着头发捋一捋之后,便开始一针一线,慢慢绣,慢慢缝的时候,这才是一个女人该有的好光阴。
离开老家已经很多年,说实话,有时候心急的很,心急是方言,就是很焦虑,就是很难过,就是焦虑和难过到恨不得立马就有了翅膀,嗖地只一秒就能飞回去。飞回到父母的眼前,飞回到那片生了我也养了我的黄土地上。
(图二 俺做滴针管)
人们常常说思乡,“乡”是个很抽象的词语,可是其实也是个很具体的东西,在我而言,在无数个和我一样的生于大西北长于大西北的而却远离了它的游子来说,所谓的“乡”,就是“故乡”,其实就是爹娘,其实就是一个冬天热呵呵地土炕,一碗苦蕖菜浆水面,或者一碗馓饭。
平时心急也就罢了,每逢节日,尤其是传统节日的时候,真的好心急。时尚的人们,除了吃喝,就是打牌,就是爬山,或者野游。
每当这个时候,我的孤独和失落就特别明显。就像个戴着簪子、步摇,长袖青衣的古代女子,格格不入地站在了全世界的时尚和性感里,哀怨,哀怨!
我的心里有个不一样的世界,那里有庙会,有高跷,有敬神仪式,有花线,有荷包,门口有湿漉漉刚从河边摘来的柳条,有艾草,有雄黄,有二八的女子成群结队地在清晨的小河里去洗那一头乌黑的长发,有母亲亲手做的凉皮,凉粉,有吃不完的各种豆子和花馍馍。然而,从我离开家,这一切,在过节的时候,都不复存在的。
(图三 俺以前做滴小荞麦颗颗)
在给我的一个老师的信里,我曾这样说过:
从内心里来说,除了不喜欢重庆三个月的酷暑之外,我唯独不喜欢的就是在重庆过节日了,元宵节也好,端午节也好,春节也好,还是红白喜事儿女婚嫁也好,我一概的不喜欢。为什么呢?因为一概的只是扎堆的吃吃喝喝和打麻将,再就是偶尔的爬山、唱歌或者健身,再无其他。
(图四 故乡的高台)
于是每每大节小节,也是我最为寂寥和惆怅的时候,我怀念元宵节的老家母亲婶娘们用荞麦面、玉米面做的十二生肖的灯盏儿,打着巧手的爷爷叔叔们手工制作的纸糊的各种各样的灯笼的小儿们挨家挨户的找蚰蜒。我怀念二月二吃豆子,三月三放风筝,五月五插柳条拔艾草,河边用泡了艾草的水的洗濯脚丫和长发的姑娘们的巧笑嫣然,还有必须要戴在手腕上脚腕上的五彩的花线儿,是啊,六月六的时候,就是要把它们剪下来丢到水里的时节了,天气多么晴朗却不炎热。八月十五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给老人敬酒,吃水果,赏月,给远方的亲朋们打电话问安。九月九重阳节的时候,也是我们小时候最幸福和欢喜的时候,每次都请的天水市或者临近区县的秦剧团,来表演有着精美装束和脸谱的秦腔,唱念做打,一皱眉,一颦一笑,水袖流云,实在是再快意不过的享受,戏场里还会有各种各样的美食小摊,那么柔美滑爽的凉皮,在重庆的这么些年里,我都不曾相遇哪怕一次。还有来炳灵宫上香祈福的人们,多么虔诚的闭目点头,悉心跪拜。十月一,送寒衣,还没有远走的时候,每年,都能看见母亲细心的为逝去的太爷和爷爷奶奶做寒衣,父亲买来各色的纸,红黄青白绿紫橙黑,煞是好看,母亲便会在做完一天的活计后,开始利索而精心的裁剪,不一会儿,和真的衣服差不多的各色的棉衣棉鞋就一溜儿的摆成了排,每个逝去的亲人都有份,从头到脚一套。等母亲彻底做完了这些,族人们也已经差不多聚齐,在大门外等候了,于是父亲领着我们这些孩子,小心的折叠好给逝去的亲人们的过冬的衣鞋,尾随族中的长辈去上坟,少年不识愁滋味,那个时候的我多半是和同伴人嘻嘻哈哈的追打的喜乐,在我们那群孩子的不谙世事里,黑色的祭拜和哀悼的夜晚有了些许五色的亮点和笑声,闪闪烁烁。接下来就是腊八了,因为孩子多,并且总是还惦记着村里的几位孤寡老人,每当此时母亲会做一大锅的肉丁小米粥或者八宝粥,又说不出来的本色的美味和香甜,可惜这些年我再也没能吃到过。接下来就腊月二十三送灶了,每年总会杀鸡恭送辛苦了一年的灶神爷也回家去过节,再买一些乳白色条状的板板糖,供奉在灶间,祈求灶神爷保佑厨房年年日日有美食,家里在这临近的三年里如果有亲人去世,那么他们家送灶的日子就是二十四。再就是春节了,再就是正月里的社火了……
想着想着,我的原本微笑的脸上都要流下泪水了。
(图五 俺今天做滴小红方格格)
我是一个失去故乡的人。我的失去故乡,不只是距离,不只是山水,不只是天光未亮时候那一声公鸡响亮的打鸣,喊着父老们起来去种麦子收玉米挖洋芋,也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而是失去了一个充满着浓浓爱意和包容和环绕的文化和胸怀。故乡,是另外一层意义上的父亲,母亲,或者恋人。
于是,每年的这个时候,在离五月五还有一两天的时候,我会郑重其事的挖出我的针线盒,在清晨的露珠还没干去的时候,会不换睡衣地,松散着头发,盘腿坐在床上,可惜我已经没有踏实的炕了,开始一针一线的缝荷包。
(图六 俺以前做滴小荷包 小时候就是这样系在笔上滴)
我的手并不巧,我这样,不过是想体会一番一个女人最该拥有的舒适和安逸,也是对自己性别的一个认同和赞赏,更重要的是,这样的时候,我就好像隔着千里之遥,能在故乡温软的土地上走了一回,也幸福了一回。
家是回不去的,能这样回一回,在万般无奈之际,也是可以减缓症状的方法。就像对于一个重症牙疼上火的人,倘若一时没有彻底治愈的灵丹妙药,喝一口酒,也是可以临时缓解一下的。虽然倘若细思量,喝酒其实反而会加重上火,可是,为了一时的爽快,也是值得的。至于后面更猛烈的痛楚,且随它去。
至于荷包本身,因为天资愚钝,加上性急,我做的很简单,是最容易的一种,也实在没什么可说的,这里我就不细说了,只厚着脸皮把自己丑陋的小板凳放在这里,以作痕迹,我曾这样寂寞的生活过。
(图七 八 九 做滴小香袋和小荷包 所有的荷包里都有檀木磨成的粉末 上面滴水印是俺打上去滴,多年前俺曾叫过窦缨裳,就是坠满流苏滴美丽衣裳捏)
(图十 俺今天做滴小糊涂仙和小笔坠子 还有许多 给小格格送给朋友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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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窦小四,原名窦娟霞,甘肃天水张家川马关人,80后,现居重庆,从事教育行业。生性自由闲散,无拘束,钟爱山野乡村,偶有心绪,小结成文,视爱和文字为生命。探索爱与人性的奥秘,深困其中又淡然其外,从流如水!个人微信号:139966984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