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真正的医理到底是什么?如何有效用于临床?

伤寒式法与内伤式法

我刚开始行医的时候,特别羡慕当地一家医院的一位名老中医。他每天看七八十号病人,有四五个学生在给他抄方子,当时轰动我们周围。每天病人络绎不绝,四街八巷的患者蜂拥而至。我就想,我能否成为这样的医生呢?于是,我就请教这些老中医们:如何成为一个像他这样的医生?老中医回答我:“半部伤寒打天下”,你把《伤寒杂病论》背下来,首先背完再说。”这是第一次。

第二次,我和一位朋友打乒乓球,打球的朋友也是一位中医,他问你是干啥的?我说我是学中医的呀。他说你知道小柴胡汤吗?我说知道啊,“小柴八两少阳凭,枣十二枚夏半升,三两姜参芩与草,去渣重煎枢机能”。他又问我,你知道小柴胡汤能治哪些病吗?它有哪些证?它的四个主证,七个或然证,你知道吗?它的加减法你知道吗?我顿时语塞。

许多东西我们看得太简单,其实对它熟视无睹。许多方子前人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我们却视而不见,到处去寻觅奇方妙药。实际上我们是“贪看天边月,丢却手中珠”,贪看天边的月亮,而把手中的珠宝忘却了。

如何才能成为中医真正的传承人呢?最实用的莫过于《伤寒杂病论》通过研究《伤寒杂病论》,我逐步发现有许多版本,在研究的这些版本的过程中,最使我受益的是桂林古本《伤寒杂病论》。因此今天也是特意给大家提出来,大家一定要看一看桂林古本《伤寒杂病论》。

许多人认为它是一本伪书。我告诉大家,伪不伪你用了就知道,它里面的理、法、方、药一以贯之。我推荐黄竹斋先生的《伤寒杂病论会通》。这本书里,黄竹斋先生用他毕生的精力用八年的时间和米伯让先生共同校订、编纂、整理,把各个注家进行筛选,完整地成书。它以桂林古本《伤寒杂病论》为蓝本,同时结合宋本、湘古本的东西而成。

研究了《伤寒杂病论》之后,我觉得许多的问题还没得到解决,进而进一步去研究了《内经》、《难经》、《神农本草经》,以及推到《易经》、《河图》、《洛书》。在研究这些东西的过程中,我时而清晰,时而迷惑,时而清晰,时而迷惑,就这么经过了不知道多少个迷惑和若有所思,若有所现。

《伤寒杂病论》的许多方子给了我莫大的成就感,可以说临床当中大多数的疾病都可以用伤寒的方法来解决,特别是一些急性、疑难的、比较重的疾病,用伤寒的式法解决起来效果既快又好。

而当许多慢性疾病、内伤杂病来得时候,我们简单地用伤寒的方法来解决,就会发现有些地方不是那么地恰当。这时我又到了一个瓶颈。此时我想到了古人说的“内伤法东垣”。我又开始研究李东垣先生的内伤式法。刚开始看不懂,后来某一天突然有所悟——原来他的最核心的东西就在根据《藏气法时论》而做的那张升降浮沉、气味的那张图。看了那张图以后,你就豁然开朗了。所有的东西它都是按照阴阳四时来进行调整的,它是法天的。

许多人说,李东垣先生的书写得非常乱,《内外伤辨惑论》是李东垣先生的亲笔,后面的《脾胃论》、《兰室秘藏》,以及后面的好多书,不一定是李东垣先生的亲笔。但是这些东西从另一个侧面也代表了易水学派、内伤学派的一个巨大的贡献,如果没有李东垣先生的《内外伤辨惑论》、《脾胃论》以及《兰室秘藏》这三本书,内伤式法就不可能完善、完备。

伤寒式法与内伤式法之临床应用

我给大家举个例子。一个体型比较偏胖的病人,脸色偏黄,腹部比较满,一看就是个大肚皮,他是来看胃脘不舒服的。我看完以后,问他还有什么不舒服,他告诉我脖子不舒服,腰不舒服,胸胁胀满不舒服,小便也不舒服……如果光是胃脘不舒服为主,那么他的舌是黄白相间的苔,舌尖是红的,舌体是胖大的,舌苔前面有些裂,舌苔后面还有些腻苔。这么一个病人,还有口苦的症状,但是喝水不多——我勾勒出这样一个形象的时候,大家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法。

跟我学过伤寒式法的学生会说这是一个胃痞之证,用黄连、黄芩、半夏、干姜、人参、大枣、甘草,这就是典型的半夏泻心汤证啊。我会告诉你,服半夏泻心汤肯定有效的,但是效果不会那么好。原因在哪里?这病人是胃脘不适来的,同时还有很多的夹杂。我们讲了要病脉证并治,还要神形气同调。这个人一看胃脘不舒服,我们能想到可能会用到六君子汤类的方子;胸胁苦闷,可能会用到柴胡、白芍这样的药方;后背不舒服,通督脉就会用到羌活、独活;一看这个人是黄芪的体型,用了黄芪。那么活脱脱就勾勒出一个升阳益胃汤患者的体型、体貌以及症状。

这是我勾勒出的一个升阳益胃汤患者的一个形象:中等身材或胖,肚子大,腹部按压不是很有力,黄芪腹;舌尖有芒刺,红,黄连舌;脊椎痛,督脉有问题,从太阳而治,用羌、独活来通太阳、督脉;胃脘不舒、乏力倦怠,四肢不舒,舌苔中下厚腻,这就是活脱脱的一个六君子汤;两胁胀痛,用柴胡、白芍;头晕用泽泻汤;腹痛、腹泻用痛泻要方。我们可以回忆一下升阳益胃汤,“升阳益胃参术芪,黄连半夏草陈皮,苓泻防风羌独活,柴胡白芍姜栆随”。

这就是活脱脱的一个升阳益胃汤的人,得了升阳益胃汤的证来找你,你一望便知,甚至都没号脉,你的方子就已经出来了——升阳益胃汤。我们就以这个方子为例,方子一共十四味药。它讲是肺之脾胃虚,何为“肺之脾胃虚”呢?中焦脾胃不和,就是活脱脱的一个半夏泻心汤证。把黄芩、干姜去了,换成生姜、柴胡和白芍,它由泄胆火变成了疏肝气,这样就从外感式法变成内伤式法。这个方子就是根据半夏泻心汤、补中益气汤相合而成,进行化裁出来的。

因此,从这个方子就可以看出李东垣先生对于《伤寒杂病论》是相当熟悉的,而且读到了《伤寒杂病论》的方子所不能解决的问题,他进行了进一步的研究,发现是神机的病变导致的,而非外感。它不是气立的问题导致的神机的病变,而是由神机导致的气立的病变。这就是它的区别,所谓的来路和去路正好相反,换句话说,是外感引起的内伤问题用外感式法效果比较快,如果是由内伤导致的外感疾病用内伤式法效果就比较快。因为它的发生、发展有一个先后主次的关系。

所以,我们既学会了“六”,六经的辨证方法,也学会了“五”,五行的生克乘侮的关系。那么,该用哪种式法就用哪种式法,不是更好吗?或者说用一种式法不容易解决时,换另一种式法,换另外一套思路来解决实际的问题,不是很好吗?

东垣先生明白了四时调神之法,故用药轻灵疏动,气机流转。仲景是易经和经方家的心法,更偏重于经方的实际运用,他只是用这个方法来解决实际问题,不一定完全明白制方者的想法,这是我个人的想法。但是,我们通过运用这些方子的时候,越来越可以与制定经方的圣人进行跨时空的交流,从而悟出心法来。

那么,我悟出的道理是什么?就是一个从外到内,一个从内到外而已,本质没有区别,只是路径不一样,一个从气立到神机,一个从神机到气立。因此,他们的路径的不一样,导致他们看到的风景会不一样,如果完全走通了以后,你会看到一样的风景。

我再给大家举个例子,最简单的例子。我们讲病人有肾着证,不知道大家还记得吗?腰重如带五千钱。我们用暖土渗湿法。仲景先师用了四味药,甘姜苓术汤,就是甘草、干姜、茯苓、白术,我们仲景先生的肾着汤,如果按一两等于十克计算,干姜四十、茯苓四十、白术二十、炙甘草二十,非常地精妙。

当我们再继续研究时,发现在南北朝有个僧深师,他的深师肾着汤就是在这个基础上加了杜仲、牛膝、肉桂、泽泻这四味药。我们可以看到,这是对仲景的方子的进一步发展,这是对他的一个更深层次的提升。当时,可以分为医经家、经方家、神仙家、房中术家这四大家。经方家就有十一家之多,仲景是其中一家。看这个方子就发现,仲景与深师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用的法完全一样,但是用药以后,你会发现深师是在张仲景肾着汤的基础上更加地厚实,更加地贴近病机。他的这四味药加上上面的四味药,形成了新的一种法式。

在桂林古本《伤寒杂病论》当中,肾着不是指腰重如带五千钱,它指的就是腘窝痛。因此在临床上,我常常这么用,如果出现的是腘窝痛的病人,我很可能选仲景的肾着汤,如果是腰重如带五千钱的病人,我常常用深师肾着汤。

明白了这个道理后,我又研究了陈士铎,发现陈士铎先生治这样的病的时候,完全不用这类药,但是他的法和仲景、僧深师的法是一样的。他用了山药、白术各三两,就是各九十克。少则这两味,多则还会加芡实、薏米、杜仲等。他有很多的方子,轻腰汤、转腰汤等,用的药不一样,但是用的理、法是相同的。

看来理、法很重要,具体的方也很重要,理法用来指导具体的用方。同样的理、法,可以用不同的方来解决。只要它的方向相同,它的作用就会大致相同。这就是为什么群中发上来的很多病例,大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大家都站在自己的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大家看到的都没有错,但具体遣方用药可能大相径庭,可能完全不一样,但总体来说,大致的方向不会相差太远。

再比如,膝关节疼痛或者鹤膝风。鹤膝风就是两膝肿大,里面有水,古人分为水鹤膝与鹤膝风两类,水鹤膝里面就是有积液,鹤膝风里面没有积液但是有肿大,我们称为鹤膝风,像鹤的膝盖一样。那么你说用什么方解决呢?方法非常多。如果用张仲景的式法,可以用桂枝芍药知母汤来解决;如果碰上陈士铎,他会用蒸膝汤、散膝汤来解决;如果碰上孙思邈,他可能会用到独活寄生汤,因为在《医宗金鉴》里面讲得非常清楚,鹤膝风首选方就是独活寄生汤;如果碰见了清朝的鲍相璈(《验方新编》),他可能会用到四神煎这个方子。

我们看到具体的病人时,不但要会看病,更要会看人,什么样的人下什么样的方。用四神煎,这个病人要对你非常信任,否则他拿到这个方子一看,都不敢吃你这个方子;有些病人想效果快些,你可以用这个方子,但是要看一下是什么样的人,不要盲目地去运用。用这个方子时是有技巧的,如果认证无差,那么原方原量的效果是最佳的,半量效果就会减半,越减半效果越慢,这是临床验证出来的。但是你给这个病人下这个药方的时候,这个病人是一个比较多事的人,对你不信任,吃药以后浑身出汗,从头到脚,一直要出到脚底下,否则病不瘥。他会说,这个大夫是给牛看病的大夫,这药太多了,只有五味药,但是药连锅都盛不下,他会对你抱怨。因此除了会看病,还要会看人,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方,用什么样的药,这也是医理真传的一部分。就是刚才讲得看什么样的人下什么样的方,我有各种治疗的方法,有快的,有慢的,有变通的,有直接的,可以根据不同的情况来选择。

在《伤寒杂病论》中,这种阴柔的药物很少用,一般平常说的阴虚的人加点人参就到头了,如果阳气不够,加点附子就到头了。但是《金匮要略》当中,金匮肾气丸重用熟地,也叫崔氏八味丸,说明张仲景“勤求古训,博采众方”,是学了崔氏八味丸。“地八山山四,丹泽苓泻三”,他按照这个比例去做,我们都知道,这个方子叫肾气丸,那么古人为什么不叫肾阳丸呢?这里面有很多学问,我们后面再讲。

我想讲得是,这个方子往下再演变,明朝的张景岳在此基础上进行调整变成左、右归丸,左、右归丸才是真正的补肾阳和补肾阴的。张景岳是温补学派的代表,人称“张熟地”,他对熟地的认知达到非常高的高度,如果不研究张景岳的东西,很难认识熟地是怎么回事。

张景岳先生把熟地用到了极致,但陈修园对他评价非常不好,叫 “医中一坏手,厨中一好手”,意思就是你是一个好厨子,可你不是一个好大夫。但是陈修园先生在他的《医学从众录》的咳嗽门里面引用了张景岳先生的六安煎。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古人都是批判地接受前人的东西,去粗取精,有些时候是相互不了解,对同一个事物认知不一样,因此我们学医时要兼收并蓄,去粗取精,“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我读《临证指南医案》时,看到有人在批它,比如说著名的陆九芝先生批叶天士的一个医案,说“此老儿如同儿戏”,在治疗一个病人时,用熟地一步一步地越治越重,最后到不治。他说从头到尾都治错了,这医案是错的,我当时看了以后觉得很有道理。

但是随着岁数增加,发现特别是大剂量的熟地运用时,比如傅山、陈士铎的引火汤等方子,重用熟地这类药物时在临床上取得非常好的效果。这时候我才明白过来,每个医家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考虑问题,而不能够站在对方的角度去客观地评价。

我们也听过扫叶堂、踏雪斋的故事,是讲叶天士和薛一瓢先生的,在此就不讲了。讲关键的一条,我们的徐灵胎先生以前开方的时候,因为他是自学,所以他开的许多方子都是来源于《千金》、《外台》,因此他和当时江浙一带的用药习惯完全不一样。当他的方子拿到了中年的叶天士面前时,叶天士当时的评价是:这个人没有得到老师的真传。

自己学医就是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这是叶天士跟他学生讲的。等叶天士老年的时候,来研究《千金》和《外台》的时候,他发现徐灵胎先生的方子,方方不离《千金》和《外台》,他当时汗都出来了,说当时我的评价还是学识不够,乱评价徐灵胎。

兼收并蓄,去粗取精,择其善者从之

所以,我们在群中讨论病例时,我们应抱着相互交流、相互启发的思想和态度,你这条路通,别人那条路可能也是通的。比如我们去一个地方,你可以走着去,坐车去,乘地铁去,骑自行车去都行。虽然乘得工具不一样,但是都能到达目的地,在这个过程中看到的风景有可能相同,有可能不同,但是并不代表我们不能到达目的地。

因此我们多一些包容,少一些指责,从对方的角度看一看他的思路。其实大家的思路都是有来源的,说没得到真传也罢,得到真传也罢,都是根据当时病人给你的感觉,不论从阳、从阴,从气、从血,从正、从邪角度去入手,或多或少都会看到一些东西,哪怕初学者也有可能会看到一个老道的中医看不到的东西,一个老道的中医也有可能忽略一些细节,可能也会犯很严重的错误。

因此,我们学习了伤寒,就要看到对面是温病;学习了温补学派,另一面就是滋阴学派;我们看到了外感,就会看到对面是内伤。只有这样兼收并蓄,才能把整个中医学学好。之所以成为某一个流派或者学派,都有它存在的道理,如果说它无效或者少效,或没有任何作用,它就不会有存在的价值。

真理是越辨越明。想到这里的时候,我们多一点包容,少一点指责,去粗取精。临床当中是真是假,许多东西验证完以后自然就明白了。临床当中我们会发现有许多的理说得似乎很完美,但真刀实枪地去看病时,会发现好多东西只是完美的一种文字游戏而已,而不是真正的临床。

而我们医生都是司命之所,关系到每一个患者的生命,因此我们要尽可能地多学几家东西,多一些手段来干预,多一些方法来解决实际的问题,这样才能把自己的水平越提越高,把理法方药一以贯之,才能把道、法、术贯彻到底。

比如说,“五运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治病必求于本。”我们解释一下什么是本呢?书上的答案是阴阳。其实《黄帝内经》中有两段,一段就是刚才的这段,另一段讲得是“阴阳者,天地之道也……”,这两个似乎都有道理,但我个人认为“五运阴阳者”更有道理。“本”就是“五运阴阳”,而不是简单的“阴阳”两个字,所以说这句话就造成了许多歧途。

认为光懂阴阳就可以把所有的病看好了,这是不正确的,如果光懂阴阳就可以把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我们就不需要学那么多东西了,《黄帝内经》也不需要写那么多东西了,后世医家也不需要再去争论了。只需辨了阴阳,然后一张方治阴,一张方治阳,通通解决,实际上是这么回事吗?难道说后世的医家都不勤奋吗?后世的医家对医学的发展没有进步吗?

我相信不会的,每朝每代的医生都付出了艰辛的劳动,他们在某些地方超越了古人,对于当时所发生的情况进行了深刻的研究,所谓的用以前的方法解决不了,所以逐步形成了用以前的原理结合以前一些治疗的经验,再结合当下的时情进行变通,这就是所谓“流派”的形成。

虽然我个人认为中医不应该分什么门派,但是确实存在流派,且各流派的用药习惯,用方方向及立足点不一样,各有千秋。

我昨天在其他群讲的,五行立极,按照五行的这个方法,其实每一行都能立极。比如说妇科病,“女子以肝为先天,以血为用”。有些老中医就告诉你会用几个方就行了。第一个方,四物汤加减;第二个肝气多郁滞,用逍遥类的方子,逍遥散;第三个方子,当归芍药散;最多第四个方子,温经汤。

以前一些老中医就用一个四物汤打底来治所有的妇科疾病,也解决了许多的问题。我们现在读了许多的书,却解决不了实际的问题,是我们的问题吗,还是时代变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我们真正地想要把中医学好,一定要深入到中国传统文化的行列当中来。中医学是中国传统文化孕育出来的奇葩。因此,如果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认知、了解不深刻,要想学会中医、达到境界很难。不是徒记几个方子,会治几种病就自诩天下第一,而是通过治疗患者的疾病,了解和体悟宇宙人生的真谛,这才是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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