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一首怀念父亲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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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在外打拼的家乡游子一个寄放心灵归宿的地方
乡土文学
秋天是一首怀念父亲的歌
作者 | 姜国建
原创 | 乡土赊旗(ID:gh_06d145e3125e)
故乡是一个人灵魂寄宿的地方。在这个落叶曼舞的季节里,我又一次回到了魂牵梦绕的故乡。
秋天空旷的田野上,依稀流淌着五谷的芬芳。斜阳,村舍,秋水,苍鹭,勾勒出一幅充满禅意的醉人画卷!家乡的泥土是香的,我的手掌一接近这土地啊,心就变得踏实而又平静了!鞠一捧家乡的泥土紧贴胸口,顿觉自己回归纯真,回归自然,回归那“人之初”的最本真的状态。
这或许就是返璞归真,又好像是一种涅槃,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耳边回响的佛界梵音!——我非我,土非土,空灵而虚幻,无云亦无尘.....我爱这家乡的泥土,五谷是她的精血,她是人类的温床。这片辽阔而悠远的黄土地养育着我们,她让我们在她的肌肤里成长,一代过去,一代又来.....
思绪回到了七年前的这个季节,那年父亲八十九岁,母亲已经走了六年,他一个人形单影只,踽踽独行于老家空大寂寥的宅子里,在无边的寂寞里度日。几个月前的一场“脑梗”,把他折磨得连走路都困难,只能依靠轮椅了。趁着假期,我带上妻儿,回到老家——陌陂镇贾楼村。
村子坐落在伏牛山南麓,南阳盆地的边上。村子的前面有一个大坑,我家就在大坑的西北角。大坑是当年生产队挖土垫牛圈形成的。我清楚地记得,那时候挖土还挖出了不少石器时代的石斧头,后来读了书才知道,那是多么宝贵的文物!当时竟被我们随意玩耍丢弃,现在根本不知道遗落到了哪里……
在这里,我们的祖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耕种劳作,繁衍生息。挺拔气昂的汉子们用条条粗壮的青筋在这里耕耘,用汗水浇灌着这片土地。他们把土地称为“爷”,宁肯自己住在烂泥糊就的茅草屋里,也不惜举全村财力,在村子西北的高地上,曾经建起过一座高大宏伟的“土地庙”,用淳朴善良、虔诚感恩在里面供奉着一尊尊“土地爷”,初一十五香火鼎盛!
父亲一见到我们回来,竟孩子般抽噎了起来,是激动,是想念,是盼望已久的亲人突然出现,让情感无法自抑。我赶忙一把搀扶住父亲,眼圈也红了起来,一时间不敢和他直视......
“我们去村外走走吧?”我俯身对父亲说道。去村外走走——现在对腿脚不方便的父亲来说都是一种奢望。他很高兴我们的提议,让我给他换衣换鞋,弄得像跟过节出远门一样欣喜。村子里,我那儿时的小伙伴们如今也都在全国各地打拼江山,成家立业,在老家难得见上一个。城市里大量建房,出现了"鬼城",而在乡下,那些“荒村、空村”到处都是,偌大一个村庄,仅剩下几十个人、几个人,有的甚至空无一人。
着父亲走在村子里,他无比的激动:这里是你二叔家,那是西头你三婶。“你四表舅你都不认识了?小时候,他背你,你一泡尿给他浇得顺脖子流。”——像我这样除了上小学之前很少在家待的人,根本分不清村里老人家的辈分和称呼。每遇见一个人,父亲都给我详细的介绍,连他们的地里收成、驴牛几头、子女成就都一一道来,快九十岁的人了,依然头脑灵活、思路清晰。
推着父亲信步走来,不觉间我们来到了西北河林场,这里是他从队长位置退下来之后劳动时间最长的地方。像审视老朋友一样,父亲仔细寻找着记忆中的痕迹。——在我们这个村里,有四个生产队,几百来口人,林场属于整个村子的公有资产。每个队派一名靠得住的人在林场值守。
里表面上看去是一个休闲自在之地,当年在村里就流行这样一首调侃歌谣——“娃儿娃儿,快点长,长大你也上林场,坐凉阴儿,拿高分,没柴火烧了砍树枝儿”。但实则一点也不轻松:年年育苗补栽,处处提防破坏,有人偷砍竹子松树做电视天线杆儿,有人偷树做房屋檩子,还有人将牛羊赶入林场吃小树苗子;林场里有成片的竹杆园子,大片的松树林子,其余的多是榆、楝、桐、椿、槐、柳树等。
特别是柳树,尤为金贵,多择水而生,家乡俗语说“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院里不栽‘鬼拍手’(杨树风一吹会发出哗哗啦啦的响声,乡下叫“鬼拍手”)”。人们对柳树是既忌讳又喜爱——“死人难占活柳木”,说是用活柳树做棺材,埋在土里经年不腐,是上好的棺木材料!挨着河边生长的那棵粗壮的柳树,是村里人公认的最好的一棵树,大家一致同意留给德高望重的老党员、护林员海振大叔办后事用的。
后来,我离开了村子去外面读书工作,林场也承包给了个人,听说海振大叔走的时候那棵柳树也早已被卖掉了......若是在炎炎夏日里走进林场,一下子像进入了一个避暑山庄,茂密的树木郁郁葱葱,高大的树冠遮天蔽日,感觉气温陡降,顿觉凉爽!
而当时我们看到的尽是些稀稀拉拉的树毛子,原先父亲一手侍弄的大片林场也被砍成了荒地。父亲叹息连连,心情沉重,失望之极,说现在的人啊短见,功利!
来到河边,昔日那大片大片的沙滩不见了,河里的深潭也淤平了,水中的“窜白跳子”(鱼)也没了。成了污浊的臭水沟子了,原先那条河是“清凌凌的水蓝莹莹的天”,晌里,大姑娘小媳妇在河边洗衣浆布,孩子们则在河里嬉戏捉鱼。到了傍晚,劳作了一天的汉子们,伴着夕阳的余辉在河里畅快的裸浴。如今,这情景只能在记忆里搜寻了。
推着父亲一路走来,我们都累了,在路边歇息的时候,父亲又唠上了,他不屑于我们的城里生活,(这也正是他在城里待不惯的原因)说那鸽子笼般的单元房,家家关门闭户过日子,过个马路提心吊胆半天不敢动。睁开眼都得花钱,没钱你想上个厕所都难。说你看如今咱们这乡下,天高地阔宅院大,不比城里别墅差,皇粮国税都免了,种地全部机械化,国家还额外补钱呢!地里产那粮食呀,菜园子瓜果蔬菜呀,堆天拥地,吃啥有啥,那点不比城里强......末了还说,“家里多好,早点回来吧?”
我深知,父亲对这片黄土地既爱又恨,五味杂陈。他一生面朝黄土背朝天,铁锨锄头不离肩。冬天冻得像“猴嗖”,夏天热得像“死贼”!皮肤晒得黢黑,早早就驼了背!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那时的父亲是多么希望他的子女能早一天走出去,遍身穿“罗绮”,莫做“养蚕人”!离开这片让他受尽苦累流干血汗的黄土地。
而现在,我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极目远眺——金秋的阳光,温馨恬静,一片安祥!片片落叶回到大地母亲的怀抱,甜蜜的跟泥土睡在一起。而近处,一只羔羊正在跪乳......
不觉间又转到了责任田边,父亲的精气神又足了,指着那黄橙橙的玉米棒子说:“估计这一亩地产量起码在千斤以上 ”。说起庄稼和收成,他是如数家珍,滔滔不绝。是啊,父亲是种庄稼的好把式,和这黄土地啊打了一辈子的交道,犁耧锄耙样样精通,干起农活从没落后过。沟沟坎坎,河边斜坡,有一片能下种的地方都被他开垦利用。
记得在西坑场边半坡上,父亲垦荒种下的芋头足有一人多高,稍有空闲他就去浇水培土,施肥除草,到收获的时候,每一株结的芋头都有半箩筐。“人勤地不懒,浪费土地和粮食就是犯罪!”这是他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台词。
记得我家的自留地里总是被他拾掇得干干净净,不见一颗杂草!以至于遇到动地(重新分配土地)的时候,社员们都期盼着能抓阄到我家种过那块地。因为地里杂草除得净,没有草籽散落在地里,来年不长草,种起来不费力好收拾!也正是得益于父亲的勤劳肯干不惜力气,父母才能在那么艰苦的年月里让我们兄弟姐妹七个有衣穿有饭吃,把我们一个个养育成人!
推着父亲不觉间来到了另一处地头,六叔家正在收花生,见我们转过来了,六婶子不由分说,撕扯着硬是将一袋子的鲜花生送给我们!——几十斤鲜花生也许值不了几个钱,但若一定要用金钱去衡量的话,便是对那份浓浓乡情的一种亵渎和极其的不尊重!我在想:老家里的人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那种厚道、善良、淳朴的“乡亲情”,才是漂泊在外的游子们魂牵梦绕的“根”,是我们这片黄土地孕育出来的“魂”!
着父亲在田间自在地转悠,他似乎感觉自己像个凯旋的勇士,更重要的是他的孩子们,个个日子过得顺风顺水,让他骄傲,让他无忧。而这样的孩子,竟孝顺的推着他到处悠搭,真让他长脸啊!他甚至觉得,自己已不再是一个“糟老头子”了,他自信满满,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领导着几百号人、让人敬重的老队长的年代……
转眼假期就要结束了。临别时,父亲拉着我的手几多不舍几多无奈,让我无比心酸。他那紧锁的额头上,岁月侵蚀与雕刻的痕迹沟壑纵横。“我挚爱的老爹啊”,我在心里说——“只要您在,我必常来!”
现在回想起那个假期,真是无比惭愧,没带父亲去看名山大川,而是推着他在村头“旅游”,聊聊家长里短,扯扯庄稼收成。但我知道,父亲的内心并不在乎去了哪里,看了什么,吃了什么。而在于,那个假期因我的回去而带给他的那份愉悦的心境!
如今再次踏上故乡的土地,满怀思恋,落日淡远,一抹惆怅,如风似烟,微风吹过,萧瑟一片,坟茔一座,父母升天!“大地所育,终归大地”!富贵的,贫贱的,华丽的,平凡的,都在这落叶缤纷间,平静了,均衡了,淡然了,归零了......而我,也要告诉我的孩子们,他们脚下的土地是祖先的遗灰,这里留存着祖先的生命。百年后,“我唯一的心愿是:化作泥土,留在人们温暖的脚印里”......
作者简介
姜国建 ,社旗县陌陂镇贾楼村人,现居家生活在成都,一边工作一边休闲,偶有文字见诸报端。
中间为作者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