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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 凯

1

        列车在平原上奔驰,窗外的田地、树木向身后缓缓倒退着……

        三十多年了,人生轮回的一半啊 ! 北平重重地叹了一声。这漫长的时光间,究竟隐藏了多少人生变数? 谁能说得清!

       此一去,又能有多大意义?她也许认不出他了,而他也一定认不出她了。就算都从记忆的轮廓里,依稀分辨出昔日的对方来,那又能怎样呢?

一切都已成为定局,一切都不可改变。一定的。

        他承认,这些年来,忙忙碌碌,俗务难脱,自己早已把她忘了。为什么要记起她呢?谁知道! 而眼下退了下来,就如一直在飞转的轮子,多么希望停下来歇歇脚。谁知安静下来以后,却又对安静极不习惯!平时,除了少许的外出,与朋友相聚,过后一切重又归于安静。

        任何事物都不可孤立存在得太久,于是,他便在家里整理那些胡乱堆放的书籍。这的确是一件值得仔细去做的事情!那每一本发黄、发毛的书本,都会钩起对已往经历的记忆。而那些硬皮笔记本里,简置就是一个人的成长史啊!虽然记载支离破碎,有时只寥寥数语,但重新读来,他便清晰地忆起了许久的已往来!让他大有洞穿时空,回到从前的感觉。那些久远的经历,会使人清泪横流…… 

        他有时翻开一本书,或一册笔记本,往往会长久地陷入其中。反正,时间很充足,这倒使他有了种从未体验过的快意。

       也正是在这次整理书籍的过程中,他竟然在一大堆旧书的最底层,发现了当年用心藏起来的几封书信!正是这几封书信,才真正让他回忆起、并使他决定再去看看那个遥远的山区,那个小镇,还有如今也许还生活在那里的她…… 

        “……你走后,我的心像树上飘落的叶子,在空中打着旋儿,无依无托,身不由己的向下坠落,跟本不知道要去向哪里!……他们拧成一股劲在和我较量。有时我想,我来到这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为什么又要受我以外的人任意摆布,而自己又没有一点办法呢?

       “其实,我也想过,要摆脱他们也很容易。一包老鼠药,或半瓶滴滴畏,足可以让我轻而易举地脱离苦恼!但我不想这样,我来到这个世界才二十来年,人生道底是个什么样子,我还真想看个究竟。也许,当我真的走过那七老八十的漫漫人生路,我也会像书上或那些老人一样,长叹一声:‘人啊!真没意思!’也许才会懂得什么叫人生。我想得到的正是那声叹息……

      北平知道,这是他要回城里的那天,在镇上那个小车站,女孩送他上公共汽车时,塞给他的拧果糖里的一封信。半道上他发现后,他难受了一路。他知道她正煎熬着…… 

       “小站啊!”北平在心里喃喃着,眼里一片迷雾。只把五指深深地叉进华白的头发,呆呆地望着外边,一任眼前的一切变幻着,消失着…… 

       他清楚的记得,他是坐着那列冒着烟的火车,然后换成公共汽车,来到了这个小镇。

       他和这小镇最初的接触,就是这个小汽车站。一间外墙刷了白石灰的房子,孤伶伶地立在公路一侧。绿漆斑驳的门边,有一个上了岁数的瘦男人,臂膊上戴着肮脏的红袖箍,上边的“检票员”三个字已摸糊不清。

       小镇紧靠大山,山上疯长着清一色的洋槐林,密不透风。可以想见,一到春天,漫山遍野会开着白刷刷的洋槐花。蜜蜂在花间忙忙地采蜜,风中飘着甜丝丝的清香。小镇就在山脚下,短而窄的石板街两边,一律是那 种经年烟薰的木板门窗,并都朝南倾斜着。这是上世纪的遗物。

       秋叶正黄的季节,一阵风吹过,铺天盖地的叶子就落了下来,纷纷扬扬。让人清楚地感知到,季节正在变幻!

       令北平想不到的是,客山病竟然会在这里漫延!他刚在那个小站下车时,这一幕曾叫他心惊。他轻易就看到了满街上行走的男女,沒有几个周正的,尽都身材短小,脚踝粗大,四肢变形,走路东倒西歪。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人的身体有如此残酷的变异?这正是他来这里要寻求的目的。

       那天在小镇卫生院安顿好住处,离天黑尚早,他想出去看看。

       “喂!你是大城市来的专家?”北平抬头一看,见一个女子向他走来。这女子和他年龄差不多,二十出头,长得秀气,白净的脸,翘翘的嘴角。他朝她点了点头,说:“不是专家。

       “院长说过,让我今后给你当向导。你走到哪个村,我也要跟到哪个村。你看行不?”女子笑着说。

       “行啊!欢迎!”北平忙说。“没人领,我怎么会知道村子在哪儿!” 

       “那好,你现在要去哪里?”

        见女子有些率真,北平就说,出去随便走走,认认地方。

        于是,他们就沿着窄窄的石板街,向小镇以北走去。他发现街上的店铺并不光鲜,有些古老,什么铺子都有。这也应了那句老话:“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百货商店,有卫生院,有小邮电所,有小汽车站……。你只须走过街道,不一定进入各店铺的门,凭店铺里逸出的糖果的香甜,酒的浓烈,醋的辛酸,你就会知道这店铺的含义了。

       街道两边的灰墙上,刷着黑体标语,有些字已经脱落。北平逐条念去:“农业学大寨”,“阶级斗争,一抓就X”,“打倒刘少X”…… 街道很短,很快就走到尽头。那女子也一直陪伴着。然后,他们走出小镇,向山底那条简易公路走去。

       北平问女子是本地人还是山外人,女子指了指公路下的山洼,说那里就是她的家。

       北平也向女子说了他来这里,主要是调取各村的生活水样,拿回省上研究,再制定根治客山病的具体方案。

       女子问:“啥叫客山病?”北平告诉说:“就是俗话说的大骨节病。这种病男女都会得,但目前看来,男性发病率大大高于女性。

       “ 噢!” 女子若有所思。接着就敬仰起北平来,笑着说:“你干的是大好事,你是活菩萨!” 说着伸出自己的一双手,说:“你看,我的骨节也有些大。”北平看着那双白嫩、但骨节稍稍鼓涨的手,就握在手上,用拇指和食指捏了捏,觉得就是明显的客山症状,就不住地啧啧着。

       接下来,北平作了自我介绍。说他叫北平,在省卫生防疫部门供职。女子也说了她的情况。说她姓姬,叫冬花,是卫生院里的护士,不算正式人员,是生产队捻工分、挣补贴的那种。北平有些听不大明白,也就再不多问了。

        一时无语,他们便沿山路,朝前盲目地走去。道路两边是高大的白杨树,发黄的叶子落了一路。随着两个人的前行,脚底下发出“沙拉沙拉”的响声……

“高高的山上一处洼,

洼里住着一好(哟)人家。

老汉子出门双拄着拐(哎),

老婆子出门就地(哟)爬。

娶了个媳妇是哑巴

生了个儿子是秃痂……”

      远处,有人在唱山歌,那声调有些悽惋,如游丝般滑来。唱的人还用嘴伴着三弦的节奏。他们就停下来,静静地往下听。北平没听过这些,听得心里潮潮的,眼里也湿温的。

山歌仍往下唱一一 

“看了个老牛没有上牙,

看了个毛驴没有尾巴。

看家的犬儿三条(哪个) 腿,

老天爷咋世就了这一家…… ”

        后边的歌词内容有些滑稽,北平的脸上又露出了笑模样。女子说,这里人苦焦,唱的是实情。有些人家比这还苦。北平听了,就把刚浮上脸的笑收了回去。

       天不明,北平早早地起了床,这是他和冬花约好了的。先要步行二十多里山路,去这个镇最远的村子一一碾子沟一一取水样。然后,再逐个依此跑完山里的那些村子。

        当他走出客房门的时候,他看到外面朦胧一片。白茫茫的雾气缓缓流动着,把整个小镇的房子,还有树木,全都罩住了。那雾气稀薄得如同暮色下的轻烟,在寂静的清晨小心地移来移去。小镇仿佛还沉浸在惺忪的睡意中。同时,北平看到那个叫冬花的女子也起了床。她看见北平,扬了扬手,小声地喊:“嗨!洗脸!吃饭!”北平就朝她的房子走去。

        “灶上不是有饭么,怎么……?”北平问。

        “灶上是灶上。”冬花认真地说,“再说,灶上开饭迟。

         于是,北平便坐在屋子中间的小炕桌旁。他猜想冬花一定很早就起了床,不然,桌子上这几道菜,还有稀饭,一时半会是很难做好的……

       在山村采集水样的那些日子是辛苦的,往往,天刚亮到天擦黑,他们都行走在荒凉的山路上,靠着步行,背着沉沉地工作包,又吃不上,喝不上,累得浑身是汗。但那些过去了的往事,现在倒不觉得苦,反而有许多愉快感。

        首先,北平对眼前疯长着的槐树林,以及乱生于荒草丛中的野花,还有树枝上生着艳丽羽毛的鸟儿们,都心生惊喜:唯其荒凉的自然,才会是适合动物、植物与飞禽自由生存的空间呵!

        一路上,冬花对他指认着野花的名称,这使他大开了眼界。这期间,他认得了那些秋季成熟的,毛茸茸一片雪白的野棉花,在满山坡的荒草间随处开放。还有那种亮得耀眼,生着五个瓣儿的苣莓花,有他从未见过的牛铃花。那一串串花儿,像极了一个个精致的亮黄色的小铃铛!而嫩黃的野百合,于万绿丛中竟是那么醒目…… 

但是,看着身边这个叫冬花的女子,北平怎么也想不通,这客山病虽说给这里的绝大多数人造成了终生痛苦,冬花却怎么就秋毫无犯呢?你看她,生着与城里女子一样娇好的面相,匀称的身材……当然,这也是他们研究小组应涉及的内容。

      “你有男朋友没?”有一天,他们在山道上走着的时候,北平的思绪便飞回了他熟悉的城市。他首先想到的,是他的正在热恋中的女朋友。她在子校教舞蹈。她的身材细条条地,脸型像个洋娃娃。她的嘴角微微上翅,因此常给人一个笑笑的错觉。这一点与眼前的冬花一模一样。想到这里,他便大胆地问了句。

       冬花显然听到了,只是没有马上回答,白净的脸上先飞起一层红晕,然后才慢悠悠地告诉北平:

       “家里正逼得紧……按山里的规程,早该订了。唉!……不怕你笑话,说的都是山里人!我想……想出去,可怎么也出不去!”

        北平有些迷惑了,就说:“女娃总比男娃优越些。男娃一落地就生了根,女娃是长翅膀的呀,就像蒲公英的种籽,想飞多远就飞多远!”

“能飞吗?弟弟的媳妇从哪里来?”冬花一脸严肃地问,“女娃既是有飞的本事,可他就是拖你的绊脚石!”

       北平不说话,冬花也不言语了。他们还年轻,都想不出个好办法来。

       许久,冬花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说:“明天,我想请你去我家。

       “好吧!为什么是明天呢?”冬花就说不为什么。

        “你有没?”过了一会儿,她定定地看了一眼跟前的大男孩,觉得他高大,帅气,心里就热热地,还有一点酸酸的难受。

北平只简单告诉她:“正谈呢。”冬花不再问了。

       他们回到卫生院,在灶上吃过晚饭,天也黑了。北平就搬出水样箱,取出那些贴着标签的瓶子,逐个检查,看贴在上边的标签是否牢固。冬花也过来帮忙。这是他们每天例行的最后一道工作。

        “感谢你!没有你,是不会有这些成绩的!”看着一大堆贴着标签的水样瓶,北平由衷地说。

       “你们城里人,净爱说无用的话。”冬花有些不满。北平望着她嗔怪的样子,笑了笑说:“过几天就得回防疫所。不过,明年春上还得来,再取一次水样。这样才圆满。

        冬花就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北平,眼神黯淡了许多。

“明年还来?”最后又明知故问了一句。

       太阳升起来了,天空没有一丝云彩。也没有风,树木静静地伫立着。那些每天早晨从山沟底升腾起的淡淡的雾霾,被煌亮的阳光迅速驱散了。山峦,树木,花草,以及那些即将收获的荞麦、谷子,都十分清晰地进入北平的眼睑,让他顿感赏心悦目。

冬花领着北平,走下了一道长长的土坡,走进了她的小山村。北平穿着那件灰白风衣,身材颀长,十分帅气。

        村口,有一座石碾子,几个女人坐在旁边晒太阳,冬花就叫她们“婶子!”“婶子”们点了点头,眼里放出诧异的表情。待走过去一大截,北平听到了她们的说话声:

        “天爷!冬花找了个好女婿!”

         北平心里笑了笑,并不深想。

        一阵猪的哀嚎声传来,北平看见不远处,几个男人正将一头肥猪按倒,一个手持柳叶长刀的汉子,“噗”地一声将刀通进猪脖子,一股红血涌了出来。猪奋力嗥叫着,每叫一声,那血便猛地喷涌一下,直到后来,那猪就没有了声息,血流愈来愈小……北平并不害怕,只在心里闪出一个词:“任人宰割!” 

       “到了。”冬花指了指她的家。

         正面是三孔窑洞,院中间有一棵高大的核桃树,上边累累坠坠地结满了青皮核桃。地面打扫得还算干净。没有院墙,这是山里人的特点 。

核桃树下坐着几个男人,其中两个上了岁数,一个小伙子,都在吃旱烟。见来了人,几个人都站了起来。冬花就对一个穿着黑棉袄、系着腰带、腿有些瘸的男人说:“爸,这是省上下来的干部。”说完,就把北平扔在那伙人中,自己走进了窑洞。

       北平也不岔生,便坐在冬花爸递过来的小凳子上,听他们说话。

一个戴着圆墨镜的汉子,指着对面的年轻点的人,对北平说:“这是冬花的女婿,是个骟匠,手艺好得很!”

        北平看那年轻人,长着巨大的冬瓜头,一双圆眼很大,透着武把式的凶悍。听到对他的称赞,粗黑的脸上便浮起得意的神色。将手里的烟锅递进嘴,美美地吸了一口,又吐出一股呛人的浓烟。北平只觉得奇怪:年龄并不大,怎么就抽烟锅呢?

       “骟匠!”戴墨眼镜的汉子接着解释说,“就是挑猪骟羊的!冬花是医生,给人做手术。他是给牲口做手术的,说起来也是同行,门当户对!”大伙儿都笑了,一齐附和:“还是媒人会说!”

       又扯了一阵闲淡,屋里的几个女人就把一张小炕桌摆在核桃树下,端出几碟菜来,还有一瓶绿瓶太白酒。

       大伙儿正在高兴的时候,冬花从窑里出来,涨红着脸,把一包点心抛向院子,那圆圆的点心饪饦顺势滚了一地。她疯了似的从大伙跟前跑过去了,很快就消失在门前的山路上…… 

       这一幕让北平怎么也想不通!那个大脑瓜,一脸横肉的男人,竟然就要成为冬花的丈夫?在一个局外人眼里,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但在山区,有父母做主,又有媒妁之言,这样的婚姻却是天经地仪的合乎常规。

北平来不及仔细想这些。远远地,他看见冬花跑上对面的清凉山,消失在影影绰绰的树丛里。山上有座磚塔,是久远年代的遗迹,在正午的寂静里,像一个沉重的叹号。

       北平清晰地感知到,这桩婚姻的牵强和不可理喻。这样的生拉硬扯,究竟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北平就沿着羊肠子似的山间小路往上爬,到了山顶,他看清了那塔的模样,他数了数,共七层。“真正的七级浮屠啊!”他感叹着。这塔已经衰朽得不成样子了,每层飞檐的流瓦上,生长着茂密的荒草。它的最顶部,还生着一株一人高的矮树。成群的乌鸦在塔的顶端飞旋,哀鸣。

冬花坐在塔下有阴影的一侧,抱着双腿,木然地呆望着。

       “你说,我像长翅膀的人么?”她问北平,口气竟那样安静。

       “那你自己决定吧。

         “不能!我不可能决定。”停了停,她说:“只有这条路,他们早就安排好了。我不可能跑到我想去的地方去,天是个扣扣,政府会把你遣送回来的!” 

       这一点北平也有耳闻,他虽然生长在城市,可无论乡村或城市,都是不允许“盲流”存在的。所有人的眼晴都像鹰一样明亮,他们时刻警惕着,会敏锐地发现“流动”的目标,然后上报,最终被遣返。

        这样看来,冬花是没有出路了。北平想。可他替冬花揪心,但又想不出好的办法。他忽然又想起那头任人宰杀的猪。猪挨一刀,那痛苦也就一刀了断了!真要和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又要忍受耳鬓厮摩的折磨,这将是怎样的一种人生!…… 

        “你应该向他们清楚的说,你不愿意!”“不行……” 冬花无助地说。

他站起来,伸出手拉起她,离开了古塔,一步一步朝山下走去……

       第二年桃花水开的季节,北平依照安排,又坐了一截火车,再倒车坐了一截公共汽车, 在去年他离开的那个小站下了车。他要取回桃花水样。

接待他的单位依然是这个小镇的地段医院。他走进那座依旧破败的医院大门,拐过门诊部短短的走廊,进了院长的房间。院长个头不高,和气地接待了省城下来的北平。告诉他,先休息,明天再安排人领他去乡下。说了一阵工作上的话,又漫不经心地提到了冬花。说冬花结婚了,不在医院干了,回家过她的小日子去了。北平想问跟谁结的婚,还有她的一些情况。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北平一心想见见冬花。他实指望在逐村取水样时,会到冬花的村子见到她的。

       这次领北平取水样的,是医院一个上了些岁数的女医生。人长得好看,穿戴也干净,就是话多了些。他没问她的姓名,只在心里把她叫“漂亮”。她人虽然在医院,可山里山外的角角落落,她都十分清楚。这是自然的,因为她常常下乡,要对全乡育龄妇女进行谱查,谁怀了二胎,谁该放环这些情况,她必须心中有数。

       “漂亮”告诉北平,冬花是去年入冬结的婚,也就是北平从这里回省城不久。女婿是个骟匠。结婚那天,她作为冬花的同事,和几个人去了她家。冬花家也待了客,院子一溜儿摆了几张炕桌,戗了炉灶,一院人忙出忙进,显得十分热闹。

      “漂亮”说冬花把她们领进自己的窑洞,给大家倒茶、递烟,倒也高兴。

      “你想么,人生难得的喜事,能不高兴?”“漂亮”对北平诡异地一挤眼。

        遗憾的是,这次虽说去了冬花的村子,却未能见到冬花,听说她几天前到县城去了。

        次后的几天,北平和“漂亮”如期完成了工作任务,然后,北平就回到省城去了。

       如果不是那件事,北平兴许就把冬花忘了!也就不会叫他时不时地记起她。

       那天,当北平背着水样箱,一个人在车站上等候过往班车的时候,他看到车站上那个黑瘦的检票员,笑嘻嘻地朝他走来。他有些奇怪,却也不知道为什么。“你是省防疫局的?”“啊!”他本能的应了声。然后,他就接过检票员递过来的一包东西。凭感觉,是糖果一类的东西。“你拿上,这是你的一个同事叫我送给你的。她有事,走了。

“呵!谢谢你!”北平道着谢,心里便猜出了个大概:除了她,别的人不大可能。他有些激动,又有些不好意思。

       这时候,班车进了站,检票员举起铁皮喇叭简,大声招呼旅客上车。随后北平就挤上了班车……

       坐在车上,他忽然醒悟过来:冬花根本就没有去县城!他来小镇以及去她的村子取水样的所有行踪,她一定是清清楚楚的!就连他今天反回的时间,她都弄得一清二楚,不然……这包油炸糖麻花就说明了一切!

        他想让司机停下车,去找冬花。但终于没有说出口。他想,冬花不愿见她一定有她的原因。如果不管不顾地去了,一定会使双方都很难堪!一定的。“不见为好!”他在心里重复着…… 

        必须说明的是,在以后持续几年间,从省上到市上,乃至县、乡、村,对山区客山病的防控工作,从来没有放松过。例如派专人往泉水里投放药物,改善生活条件等等,客山病慢慢的消失了。最明显的是:山里人的骨骼发育正常了,因而大骨节、拐子越来越少了。

       换上公共汽车,顺着宽阔的柏油公路前行时,两边以往破败的房子已经换成红砖平房,其间还有别致的小洋楼。这让北平感到了些许生疏。

物换星移,难道人就不会变吗?一定的。

       下了车,他寻找那间墙上刷着标语的孤零零的公共汽车站。没有,不见了。所有的车辆只在公路一侧停几分钟,就又匆忙地开走了。而车站原址上,现在建成一处小广场,周围还点缀着十二生肖的小型石雕。

       他习惯性的朝街道走去,寻找街南端的地段医院。他依稀记得沿街的两排木板门,曾经烟薰火燎,曾经倾斜得摇摇欲倒,如今也不见了。当他来了原先的地段医院,更叫他吃惊不小:这里早已成了小公园的一个角落!

       于是,他在公园的一处凉亭里坐下来。他想好好休息一会儿。

       整个小公园连一个游人也没有,许多红叶和绿叶的风景树静静的摇曳着。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花儿悄悄地生长着。只有人造的小溪流在水泥槽子里流淌,发出单调的淙淙声……呵!这静静的异地小镇!这陌生而又似曾相识的异地小镇!他伤心地感叹了一声。

       此时此刻 ,他不再是省上下来的一个工作人员,他只是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匆匆过客。真的,这里没有一个他熟悉的人,他也没有能去的去处。一切都变了,一切都那么陌生。他就像独自一人来到了另一个星球!

       就这样,他一个人从上午坐到下午。他的喉咙除了偶尔咳嗽一两下,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其间,从他的身旁也走过几个人,有男人也有女人,他试图借故与他们搭讪几句,但最终没有找到理由,便作罢了。

       “你不是想见见那个叫冬花的女人么?怎么,来了却又不去找她?”他这样自问着,接着他低下头来。

       那又能怎么样呢?

       他猜想那个叫冬花的女人,如今恐怕也儿女成行了!曾经的执纽 ,还有向往…… 这些所有人都存在过的瑰丽的东西,也一定在日经月累的磨砺中,铅华殆尽了。如果再要去触碰一下那些遥远的往事,那将是多么的不仁道,多么的残酷!就像一个四肢健全的人,不断的触摸那些断了手臂的残疾人的伤疤,同时又饱含怜悯地洒一行同情的泪水,让伤痛再次冲击伤者的心灵一样。一一 这样的同情与罪恶何异?

       当然,他期盼冬花过得好些 。怎么个好法呢?在他看来,首先是自由。而这个看似寻常的自由,与冬花,也许与我们所有人,要完全拥有它,却是多么的不易!这一点,冬花没有得到(其码以前没有得到,现在可能也没有完全得到),而我们又真的得到了吗?其次是幸福。但所谓幸福的含义 ,却又是那么的模糊,你几乎找不到它的边际!

       他记忆的屏幕上走来了以乞讨为生的一对男女一一这是他在那个十分困苦的年代里见过的一对年轻夫妻一一他们从遥远的地方而来,一个村一个村的讨要,又挨家挨户的哀求,只仅仅为了填饱她们饥饿的胃。在半道歇息的余闲,他们还不失时机的说几句笑话,或格格地笑出声来……这在那些不和睦的夫妻看来,称得上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一对了!……可是北平现在不这么认为。他觉得他们的幸福是不全面、不健康的。真正的幸福,它的内涵太宽范 、也太复杂了!那对乞讨的夫妻仅仅是为了生存才相依相偎。他们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温暖的家,没有为了他们的小家自主做事的资格。他们必须受命运的摆布。有时一个风浪打来,他们或许就戟折船翻…… 一句话,命运不属于他们…… 

       每个人何尝又胜过冬花呢?既然大家都是同一链条上相似的一环,就不必互相惺惺相惜了。重要的是……是什么呢?这正是北平思考的问题……

       天色不早了,他意识到该去公路口等公共汽车了…… 

                              (2019年11月14日完稿)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简介:吕凯,乾州一布衣。喜欢游山玩水,偶尔弄些笔墨。

【尘 情】/  吕 凯

【我不敢】/ 吕凯

父亲 】 / 吕凯

 主一位编 :张   彦

 执行主编 :槐自强      巨石

执行主编  :郭一旭      韩晓

 顾主编问 :周海峰      苦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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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冠疫情的到来再次唤醒了国人的健康意识,普通民众对健康险的购置热情也有了显著提高.在此背景下,国内商业健康险市场逐渐迎来了历史性机遇. 嗅觉敏锐的互联网医疗平台,开始纷纷加码布局健康险赛道.例如,日前 ...

  • 下一站,我就不陪你了

               ▲ 关注「寻诉」好听.好看.好想念 句子虽短,总能入心 多年以后: 曾经以为永远不会过去的,后来都过去了,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到来的,终究也到来了.曾经以为将永恒怀恋的,已然被风干了 ...

  • 长期与女员工保持不正当关系,盖茨被逐出董事会真相曝光,微软下一站驶向何方?

    作者:南山南 编辑:苏子瞻 来源:科技最前线 (kejizqx)     近年来,成为首富的方式不再局限于传统的创业或是投资,离婚成了新方式. 此前,美国亚马逊公司创始人.现任全球首富杰夫·贝索斯与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