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到荼靡的美丽:那一场遥远的农家花事
又是一年,夏天到了。花也繁盛,草也葳蕤。
超市里,马齿苋一小撮一小撮扎得整整齐齐,和时鲜蔬菜摆在一起。价格也是同蔬菜一般傲娇。
想起初中时,语文课本里鲁迅《藤野先生》里的一段话“大概是物以稀为贵罢。北京的白菜运往浙江,便用红头绳系住菜根,倒挂在水果店头,尊为‘胶菜’。”
若外婆还在世,知道我花钱买来马齿苋吃,定会笑掉大牙的。
1
小时候,马齿苋遍地都是。田地里有,农家院落的房前屋后也有。长了脚一般,哪都有它的影子。
我的家乡,大人也罢,小孩也罢,都不唤马齿苋这个文绉绉又拗口的名。我们都叫它“马儿菜”。许是乡亲把马齿苋叫转了音,许是给它改了个叫着顺口的名,不得而知。
生活在北方,做面食的手艺家家娴熟。外婆常就地取材。和好面糊摊煎饼,顺手在厨房外的小菜园揪一把马齿苋,洗净剁碎,拌进面糊。
马齿苋煎饼,卷焯水凉拌的豇豆,或是蘸蒜水料汁,真是好吃得不得了。
外婆蒸馒头,也放剁碎的马齿苋。白馒头里洒满青翠,有着夏天的清凉味道。
地分南北,饮食各异。作家汪曾祺《人间草木》里写到“我们祖母每于夏天摘肥嫩的马齿苋晾干,过年时作馅包包子。我有时从她的盘子里拿一个,蘸了香油吃,挺香。马齿苋有点淡淡的酸味。”
马齿苋的来头可不小呢。
《本草图经》尊它为五行菜“以其叶青,梗赤,花黄,根白,子黑也。”
李时珍《本草纲目·菜部》里记载,马齿苋能以全草入药,性寒,味酸。可清热,解毒,消肿,主治痢疾、疮疡等症。
诗人杜甫也对马齿苋情有独钟。他的《园官送菜》一诗写道:
苦苣针如刺,马齿叶亦繁。
青青佳蔬色,埋没在中园。
吴承恩《西游记》里提及马齿苋。孙悟空救了樵夫,樵夫和老母为唐僧师徒备了一桌素斋。农家寒素,然野菜宴的清淡更有一番滋味“浮蔷马齿苋,江荠雁肠英”。
马齿苋,多像个“深藏功与名”的大侠,隐在乡野,匿于田间。
马齿苋时常混迹田地。故大人们不喜欢它。庄稼地里,铲掉一大片,又长出一大片。真个是打不死的小强。
同宗不同命。它的同族亲戚,学名洋马齿苋,小名太阳花,一朵朵美艳动人,风光得很。乡邻种在院落,小心呵护。
我们小孩也不喜欢马齿苋。羞羞怯怯头顶一朵朵明黄小花,花开得稀疏,也不甚美丽。
紫茉莉,才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我们大人小孩眼里的娇贵小公主。
2
清朝词人叶申芗为紫茉莉写了一首词《小庚词·菩萨蛮》:
斜阳墙角疑铺锦,红黄紫白交相映。
也助晚妆忙,风来冉冉香。
佳名偷末丽。野意饶媚娟。
留得果盈盈,还将粉细匀。
紫茉莉,外婆和乡邻种在院落,更多种在屋外墙角。正像词人所描绘的,花开时,如一片片彩锦。素朴的小村庄,也披上了霞光般,有着流光溢彩的美丽。
紫茉莉,顾名思义紫色花居多。然红色黄色白色也有。外婆爱花,养的紫茉莉花色繁多。除去单色的红,黄,紫色花瓣,也有花瓣一半红色一半黄色,有白色花瓣上落着星星点点的紫色。
乡邻们见了,便啧啧赞叹。收了种子,说来年也要种在自家院落。
吃完晚饭,袅袅炊烟散尽,天光依旧明亮。农人是闲不住的。
乡邻和外婆一同坐在花丛边聊天,手里也都做着活计。或是衲鞋底,或是绣鞋垫,或是缝补衣衫。紫茉莉驱蚊,外婆她们坐多久,蚊子都不会叮咬。
紫茉莉也被唤作煮饭花。
台湾作家林清玄为紫茉莉写了一篇文。文里写“从小,我就有点痴,弄不懂紫茉莉为什么一定要选在黄昏开,多次坐着看满地含苞待放的紫茉莉,看它如何慢慢的撑开花瓣,出来看夕阳的景色。问过母亲,她说:‘煮饭花是一个好玩的孩子,玩到黑夜迷了路变成的,它要告诉你们这些野孩子,不要玩到天黑才回家’。”
我们村庄,大大小小的人,都唤它地雷花。这个名真是和紫茉莉的纤巧秀致不搭边。但确实,它的黑色种子像极了一枚分外小巧袖珍的地雷。
紫茉莉,朵朵花儿颜色俏丽饱满。莫非它是攒足了劲,要和斑斓的晚霞媲美。
它是我们小女孩的心头好。采了紫茉莉,小心翼翼让花瓣离开花托。花瓣悬垂在花蕊上,漂亮的花朵耳环就做好了。别在耳后,我们一个个都觉得,自己变成了花仙子。
农家的生活,清寒不失快乐。美丽的紫茉莉,给我们没有花裙子,没有洋娃娃的童年,添了一抹靓丽的色彩。
3
距离童年愈远,回忆愈清晰。
一年又一年,夏天来了又走了。马齿苋,紫茉莉,依旧葳蕤,依旧绽放。
常会想起,童年的夏天,那一场遥远的花事。
是开到荼靡的美丽。
作者:童话,北方女子。喜欢唐诗宋词的隽永清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