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冯地模《黑雪》（八）

【阅读悦读丨电视剧本】刘宏宇《替身·海上1931》（四十一）

文/冯地模

【作者简介】冯地模，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重庆市作协、美协、电视协会会员，重庆文学院创作员。20多年来在《红岩》《四川文学》《中国铁路文学》等刊发中短篇小说、各类文章计80万字。前后有诗集《老鹰岩》、短篇小说集《朱鹮是一种鸟》、中短篇小说集《黑雪》等出版。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是你也是我

我尚且疑虑，衣裳全掉下来了，身子不由自主转过去背对着床头，全身哆嗦如在冰窖一般，头上有雪山崩垮有冰棱砸落，我背上痒痒麻痛，有水流的溪在微响。从背心到腿肚脚底并不很疼。灯亮了，一切雪雪白白，白得耀眼的墙，大厅房屋，用具和人，黑雪手撰着一把尖利的小刀，一手揭着一张五颜六色的画，人皮画，有红的血滴夺目惊心，叫人想起外国电影里那些红毛印地安人活生生从人头剐下来的带毛头皮，一张头皮只值几十美元。而被盖打开，跳出一只黄毛的猎犬，那就是黑雪所谓的詹尼弗，证明她以前弄我来全是假话。镜子里我背心一块方形状的红地毯，陷落，血珠子渗了一层，集在一起流下，红玛瑙样动人，串成相思的红豆。我身子轻了，要飘起如云彩。

"黑雪，你害我了。要这画可以给你，用不着巧取豪夺，再说我们是同学，朋友。"

"晓得，你还是暗恋我，我也是没有办法，你背上的画价值昂贵，是艺术珍品，又是一张星际旅行图。昂星团TV三十八号星全是钻石水晶黄金组成的，詹尼弗告诉说，给了画他可以要我同去美国。"

"雷老师呢？"

"他当然想去。可惜名额只有一个，有我无他。"黑雪得意地说"那蝙蝠鹰只是个副本，他还蒙在鼓里没有睡醒呢。"

"不分我一杯炙羹？"

"我已经对得起你了，你各人想想吧。你今后会有一个属于你的妻子爱你，用她的爱的呓语舔干你伤口的血，让伤口愈合完好如初，只有当你心存背叛时伤口才会复发，那怕是对街上别的女人打望意念一动也会剧痛不止。钱多了对你们没有用，没有钱的人才会情真意浓，百年厮守，长命百寿。"

"你的裸体真美。"

"怎么，你在眼里画我？真是不要命。"黑雪近来，乳房如河滩的卵石砸向我，唇如鳄吻尖牙利刃咬住我的脖颈，边磨研边问："琼说她恨你又爱你，你已经过了考验期，天亮的时候她在长江边等你，本来她打算叫人杀死你，脖子上坠石推入江水，我劝她改了主意。"

"你舍不得我死？"

"不，我看你身子上会不会出现第二幅图画，比如肚腹和前胸的开阔地带，那更是稀世之宝，卖到国外要值好多钱，我向来不会拒绝财富的。 我已在太平洋公司给你投了保，不会死，死了也可以获一笔赔偿。"

我拼命让自己昏过去。这世道太残酷了，眼不见心不烦，我用手卡自己的脖子，我让心脏一分钟跳三百六十次，我碰击腹下两颗脆弱的畔丸，我用意念冰冻自己在摄氐零下一百三十度，总是不成功。还是一旁冷眼相瞧的侍者感动了，用脱下的一只高跟皮鞋使劲敲打了一下我的脊背，我才失去知觉。

醒来时我在琼的家里琼的怀抱里，她依然美丽如花，依然叫我感动，花瓣也带着芳香和体温。她叫我打起精神与她作爱，很安全，果然门里门外有几个肥壮的保镖，睁一只眼儿闭一只眼冷笑打量我。琼说她杀死了那个朝天门做服装批发的土操哥，为此坐了十二年牢，还幸好是误伤人性命。十二年里她还是觉得方毅好，所以了出狱就来了。

"十二年？：

"狱中数十年，世上才几月。"

"黑雪呢？"

"卖画去了。她卖了答应给我百分之十的提成，下一幅就是百分之二十了。条件是着顾好你。"

一张当天的晨报写得分明：本市著名艺术家雷得云(雷闪闪)到美国讲学。讲学应美国纽约星旗美术研究会阿姆斯。基米教授的邀请去的，为期二十五天。讲学期间雷先生将参观艺术博物馆，举办名为?骚动现代城市?的艺术作品展览，州长先生届时光临剪彩致词云云。

不久，一份创刊不久的?艺术扫瞄杂志?分期登载了雷闪闪在美国活动情况，我虽心如止水，也不免为之动容。

I：?中国西南艺术大师雷的惊人之见?

雷在西南城市重庆从事艺术研究与创作大半辈子，创作勤奋，研究硕果累出，也为事实所证明，声名不虚。他从五十年底开始创立宇宙艺术感应学，长途跋涉，屡糟打击，不改其志。宇宙空间广阔无穷，据研究有高等文明发展的星球在太阳系所在的银河系就有成千上万，外星人飞碟的存在已被发现一一证实，如百幕大三角魔鬼区，尼斯湖怪兽，麦田怪圈，金字塔的诅咒及月球背面停有二战轰炸机之秘等等。他的艺术创作灵感就源于这样广阔无垠的思维，绘画，雕塑以及综合艺术，现代艺术莫不出于此。

古代人烟熏火燎的洞穴壁画，不中出现舞蹈和狩猎，还有太空飞船降临，外星人就是神和上帝，头顶伸出触角样的短线，就是通讯联络的天线。奥林匹克的诸神，男男女女相逐相欢，就是外星人的基地。

复活节岛上的人像巨大，是天工神斧所造，这些人永恒地仰幕天空，是否在期待天上父亲的到来？

古代的巫师部落的火堆前狂舞，带着神的启示卜卦，舞之神奇，舞之狂放热烈，无不带着灵性，那是神的艺术。

而雷的创作，无不带着神的预示和灵动，想法奇特，构思非凡，制作随意，他就是把东方思维哲学和神秘气氛融为一体的实践者，具有永恒的启示和魅力。

雷的讲学让听众振惊，称看不懂雷先生随手绘的艺术座标线，雷只说了两个字：悟性。于是听者肃然，鸦雀无声，视雷如天人。

？：?雷先生大师级表演目睹记?

某日上午十时，在雷得云先生艺术作品展览厅门前雷先生有一次千载难逢的艺术现场表演，本刊记者有幸与数百外国观众目睹了这场大师的表演。

首先有人抬出一张底色的油画布，立在展厅门前，雷大师捏了一把油画笔一一蘸了不同的颜色，凝神运气片刻，中口念念有词，让笔一抛，这些笔飞舞如有神助在画布上走动，片刻之间诸色交织，分点面线成了一幅抽象图画，笔力遒劲，线条柔韧，曰：气功线。绘画与气功联姻，画师没有三十年气功底子受过高师真传是不行的。有美藉画师求一试，结果笔不飞线不舞，在众人轰笑中尴尬下坛。可见，东方艺术之绝妙神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也。

据悉：美国白宫首脑也邀雷去表演，时程协商之中。收藏购买雷画者趋之若鹜。

W：?神蝙蝠鹰奇幻变化皆是艺术?

雷大师的?骚动现代城市?艺术展览可谓琳琅满目，奇不胜收，最叫人吃惊发呆的是一只红脚蝙蝠，吃油画各色颜色的神鹰，它吱叫跟老鼠一样，灰色的翅膀在一刻间可以变幻出若干图画。从东方艺术到西方绘画，从古典油画到印象抽象现代诸派，莫不一一纷呈，令观者眼花缭乱，目不瑕接。这兽物座底摆着一本中国古典神魔小说?封神演义?，在汉学上略有造诣的朋友都会联想到故事里的奇物人物雷振子，也是肉翅蝙蝠模样，手执锤造为神发出雷霆万钓之力，惊天动地。现代人把神话里的雷振子成艺术家，不可能不是科学与艺术的一大创造。

这种艺术也给人一种启迪：任何艺术都是瞬息万变的不是愿望中的永恒，艺术家也这样。美，在于变化。

雷大师姓雷，雷振子也是雷，千百年之后之前有什么必然联系？雷振子是周朝文王的儿子，难道文王转世成了艺术大家？不久前，在中国河南发现转世人的一例，一位农村妇女能悉知前世，就给现在的艺术拓展了思路空间。也许，是人暂时未知的一种启示，中国文化认定蝙蝠为吉祥物，与福谐音，有人就预测是华夏民族兴旺强盛的吉兆云云。

避风的港

画家雷得云请求艺术避难?

近段时间在美国纽约市举办讲学和艺术展览的雷得云先生正式向美国国家艺术博物馆请求艺术避难权。该先生声称：他与中国西南艺术创作会与研究会与?飞碟?杂志有绝对不同的观念与立场，而且感到该几个机构有迫害倾向，所以申请移居美国，获得绿卡。艺术担保人，詹尼弗。

美国国家艺术博物馆正在考虑接纳问题，但艺术官员们有不同意见，引起人权保护委员会，动物保护协会，绿色和平组织的抗议声援。人权委员会历来喜欢干涉这类事情，蝙蝠神鹰是一种稀有动物，而雷闪闪绘画最爱用绿色为主调，这些组织有理由管闲事儿组织一二次和早示威游行。

中国方面表示：用不着援引艺术避难条例，给他一张绿卡即可，按移民办理。

这回是黑雪在踢我单身宿舍的门了，我和琼正裹着毯子说大田湾昨夜九点才进行完的甲A足球赛事，说四川全兴队和落户山城的前卫寰岛队，竞以二对二踢和，免去了球迷协会众哥儿的尴尬，重庆才成立直辖市脱离老四川，就不给全兴队呐喊助威在情面上说不过去，这样顶好。场上球员和球迷一齐唱起了著名的歌曲?真心英雄?，都产生了一种酒后微熏血气冲脑飘飘然的感觉，每一个球都是自己破的门，长传远射，单刀直入，闯过防守区，奋力一腿破网，球门连球一齐滚入，OK!这是长枪大戟，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自豪，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不打不成生死之交。

不过足球教练早换下了周公，我来干，难道我能指挥人马席卷绿茵球场？琼说，你指挥我俩操练吧，一个红队一个白队，下午的一场赛事竟犹未尽，再来个单兵较量。我喜欢她这霸气之风，床上也一样，虽然有时不免心存畏惧，躲过检疫人物偷吃些兴奋剂以图取得过人的成绩。

"方毅，开门。"

"哪个？我睡了啥时候了？"

"不开？我一把火烧了这鬼屋。"

我叫："啥人恁个霸道？"

这时门自己开了，吱呀响了一气，记得我是闩了门的，倒吓了我一跳。开了灯，黑雪款款进来，披着肩发，脸上了浓浓的妆，上面是圆领的黑色的露脐衫，下面一条紧得不能再紧的绿色短裤，腿白白生生的，没穿袜子，足下趿了一双灰色拖鞋，脚丫都是尘灰，而涂了银色甲油的脚趾还闪烁光亮，一副随便的样子。她的腿诱人，肚脐露一截黑白分明在蠕动起伏，还有一个小小的浅涡在流动，让我顿生遐思：叠一只飘流之船放在那儿，会去哪儿？黑雪，果真是黑雪？

我说："你不会说你不是黑雪吧？"

她坐下望了我俩一会儿卟哧笑："色到极处无非黑与白，那些都是幻像而已，亏你还自称艺术家，人也有三魂七魄呢。"

"有事儿？"

"没事儿，闷，想来坐坐。我们不是同学，好朋友？你的爱人也不介意吧，我们往常就是想来就来，想去就去，一起有不少快乐。"黑雪又在桌边找到一听啤酒，启了盖子，仰颈喝了几口，满下巴都是酒泡子，手背一抹搁下，起身又要走，"算了，不打搅了，改日再来拜访。"

我下床找鞋穿上，给她倒了杯冷开水，要她再坐一坐，反正也吵醒了，随便摆点啥龙门 也行吧。琼的脸变化了颜色和冷暖，也披衣坐起，咐合我的挽留，问我这是不是酒楼饭店，陪外国人睡觉挣外汇的那个黑雪，那次你也去了被保安抓住揍了一顿又罚了款，一背的伤痕你真是好了疮疤忘了痛呢。我笑笑，也不便去解释，倒是黑雪自己在讲自己。

"这是事实。当时我和些外国朋友合资创办了一个公司，我的股份太少，我的打算是靠自己一点点挣过来，哪怕是用身体。后来我是想去国外生活，期望值并不高。

我问："你怎么与雷结婚？"

"那仅是谣传。我与他在密切的业务往来是真的，嫁给他，老夫少妻我会受不了，你明白我是个注重婚姻质量的人。"

黑雪说，她帮了雷闪闪些忙是事实，为了报答这位老师而已。一个巫者对黑雪说，她前生是条小小的黑蛇，而雷闪闪是个放牧的牛童，黑蛇被牛蹄踩坏了奄奄一息，牛童好心去救她起来抱在怀里，黑蛇苏醒了反而咬了牛童一口。牛童中毒死了，黑蛇后来才懂后悔错怪了恩人，注定在这一世报答。黑雪找了好久，找一个瘦瘦的戴眼镜的姓雷的画者，所以伺奉他，甚至夜里为他荐枕，崔莺莺一样待月西厢，然而后来雷偷了黑雪去美国的签证。本来，詹尼弗是让黑雪去纽约开画廊卖画，给了黑雪一个空白签证，雷一再恳求黑雪给他这次机会，黑雪陷入了两难境地。黑雪生病住院去远处疗养时，雷偷了签证填写了自己的名字，说服了外国佬认可，算是去讲学卖画，谁知他一去不返。

我说："这是一个现在的嫦娥与后羿的故事，不同的是后羿飞去了月亮，碧海青天夜夜心。签证又是一粒西王母的长生不老药。"

黑雪说："我正说服自己要嫁给他的，可他飞走了，幸好。"

琼抢白："你银行里存下了不少外汇吧？做个富婆养个小白脸不比去外面差，今后中国也成了外国。"

黑地莞尔一笑："你问方毅，我心里是有他的，他也一样，不过有缘无份吧。他从不主动向我提起，我也太骄傲。不是，在他怀里的是我而不是你了。算了，祝你好运，我呆在这儿久了不合适，该走了。"黑雪向琼伸出手，琼不屑一顾，鼻子哼了一声侧身睡去。黑雪站起来，走到我面前，盯了良久，递给我一张请柬，这是她艺术作品的展示预告：

个体艺术家黑雪兹订于某月某日爱滋病日展出她的大地艺术作品，请予当日傍晚七点于解放碑街心花园观看，为谢。

"你一个人展出？为啥选在这么一天？"

"喜欢。A10S是个令人颤慄有性冲动的符号，艺术的泉水永不枯竭，人们会永远记住这一刻的。"

"你是不是有病？"

"算是吧。"

"是一幅画还是雕塑？我看见胡子变成曲蟮在泥土里耕耘，也算是大地艺术。"

"到时间你就晓得了。来为我捧场，你现在是我唯一知心的好朋友了。"黑雪要走，在门口给了我一个极其凄惋动人的笑魇，有如桃花李花，眉短短浓浓的，眼眸依旧深褐，薄薄的唇抹的唇膏是紫黑色的，牙齿一笑贝壳样闪光。她的耳廓有颗显眼的红痣，吊垂两只铜环，我想起她的胸乳与乳晕，却裹紧在黑短衫里，凸出高高的山峰。

原来的事情

我想她到门口就会褪去衣裳，倒地化为一条黑蛇，不，白蛇，从楼口蜿蜒下无声无息，正如戏里电影里的故事。我见她出门，紧几步撵了上前，门被风吹闭，灯息了，门缝外月光下她肩头上生出一双翅膀，一跃腾空飞起，拖洒起一道浓浓的阴影。有翼的扑响远去。

"方毅，紧看啥子？回来睡觉。"琼在屋里唤我，"发啥子神经，看月亮光光。"

"黑雪飞走了。"

"雪是黑的么？滑稽。以为你有夜游症呢。"

"忘了。刚才黑雪来过。"

"一个人？一个女人很漂亮性感地进入你的梦中是吧？对，你是有个啥同学叫啥子雪，你讲过，似乎是你过去的恋人。"

"你知道还说个屁。"

我在想我方毅究竟与黑雪有啥关系，密切又疏远，无所不在又一个空虚，是同学是朋友熟人恋人，又不像是。与我有关又无关，连刚才的到来都恍然如梦，不过用牙咬碾舌头还晓得疼痛，手里掐着的请柬有长乘宽乘的厚度，黑底印着白字，全是五号仿宋字体：

个体艺术家黑雪兹订于某月某日爱滋病日展出她的大地艺术作品，请予当日傍晚七点于解放碑街心花园观看，为谢。

再看，字迹写在河沙滩上一样被风吹得模糊，又淡去，请柬成了空白。我卷成一支烟斗，硬的长管，装上一支书555香烟，点燃猛吸，红光闪现，嘴时喷出缕缕白烟。我决定去看那个展出，不管展出些啥什么方式，我才看得见这个黑雪。黑雪之所以是黑雪，全在于她的包装，我想她可以是白雪可以是紫雪可以是蓝雪，同时相映成趣拉成一匹彩虹。她完全让我倾心，她是神秘她是虚幻她是色彩她是性的女人，她是有翅的可以飞的女人，她有她爱恋的方式，她只该在天国的花园里，在树与树叶与叶之间翔然，渴了饮一滴黎明的露水。与她一起从蛹在土地里升起，拥抱在一起喃喃，互相称赞新生的翅衣是欢快的，又在同一个时刻飞翔，飞在树梢上，飞在白云间，仰望晨曦与落日，才有所谓诗意。而琼太俗气，不懂得有冬天有雪花纷纷扬扬，原因是这里的冬天不下雪。

琼扯着我胳膊绽着美丽的笑说："我要杀了你的黑雪，因为那婊子勾走了你的魂儿。你梦里念了她的名字知不知道？"

我说：'不如叫人先杀死我。"

琼说："杀了她，你才不会三心二意。"

我笑："我现在就掐死你，这点气力我有。"

琼笑："可是你缺乏胆量。"

琼披着散乱的发，眼圆圆地火热地望我，藕节样嫩的手臂缠绕在我的腰间，把嘴唇伸给我小小的乳房拱过来，脖子放在我的掌下，把我的掌指当成玩笑中的绞绳。她把腹也贴向了我，那里有一蓬黑色的火焰，扑起来烤我，我的五脏六腹都在炙烤，让我想起大街上那些炭火和青烟中的肉串，油渍渍地喷香。在欢娱到了飘飘欲仙，云里雾里时候，我在茎孪中抽紧了手的绞绳，琼发出一声悠长的欢吟，眼珠子定定的向我，吐出了花苞一样的舌蕾，变幻着颜色，由红到紫到蓝到黑到白，完成一个季节的开谢。她的身子渐渐凝重，僵硬，冷却，成为照片里的美丽冰雕。

"黑雪，你终于是我的。莫化开成水。"

"黑雪，莫变幻颜色遁去，有许多个你，又假装不认识我。"

"黑雪，我们一起飞，会好玩儿的。"

琼突然喘着气爬起来，使劲儿在我面颊上扇了一个耳光。她说我真想杀死她，幸好她暗自憋下一口气，可以借这口气不魂。琼要我再玩一次，叫她黑雪，因为我在唤黑雪时分外缠绵，能干无比，成为喷着浓烟的轨道上鸣笛的火车，无所畏惧的闯进隧道，又奔向光亮。

这时，我真的在枕下摸到一把刀子。

这把刀子在黑暗里发出七色光芒，锃锃作响，在我掌握之中飞出。我大声叫着黑雪，琼又在不停地应声，我嗅到了声音中的腥之气和热，又跳了进去。我抱住了黑雪长发的圆的颅，将嘴唇贴在头颅的耳朵上，听见了长江向大海的奔腾之声，月光下的鸟啼乱鸟之鸣，三春三月秧苗的拔节响动。

一幅多么惬意的图画啊。我喜欢。

一群孩子站在河岸上无伴声合唱，天赖之声在嫩稚的喉间滚动，洋洋洒洒，他们穿着白衣裤，如一面面迎风的旗帜，从春天又到秋天。八月秋风凉啊，快点来的打场，谷子里那个高梁堆呀堆满仓。这会让人流出眼泪，感动的眼泪，生活毕竟有它可爱之处。

太远与太近

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我早早乘车来到闹市解放碑心候着，等着奇迹的出现。这天与往常没有两样，虽然是个礼拜六休息日，人来人往商店照开，只不过在街头挂了几幅白底黑字的标语，树与树之间挂了几组宣传图片而已。还有人在拦住路人发传单，也是与宣传爱滋病预防有关。发传单的是几个年轻男女，欢天喜地，与平常散发人寿保险宣传专治妇科病男性病屋业购买广告没什么两样。

--艾滋病在中国曼延的机率将大大增加。世界卫生组织宣布，到二零零年，全世界将拥有四千万艾滋病病毒感染者，也许其中就有你和我......

--中国发现的第一位艾滋病病人是一个美的男子，他的出现使北京协和医院医生护士措手不及。当事人的恐慌直到五年后才完全消除......--十三。四世纪的麻疯病，十五。六世纪的梅毒，十六，七世纪的黑死病和以后的霍乱，黄热病，肺结核和癌症都有过凶猛的纪录，但艾滋病引发的震荡无疑是空前的，从来没有哪一种疾病引起了全世界范围如此强烈的关注和剧烈的反响。有人建议，把艾滋病人都关进集中营......

这也引不起城市居民的震动，这一切离自己太远，街谈巷议酒后茶余之后久了就不新鲜，每年有个艾滋病宣传日，从外国传进来的洋玩艺儿罢，就如这个爱死病一样。外国的花样多，玩女人就有三十六式七十二法，不得这种病问我？中国人种不一样，或许天生有免疫能力，除非你非要去得来试试，正如有人吸毒有人铤而走险贩卖洛因一样，活得不耐烦了。

解放碑，是历史的纪念物，是众多楼房之下的一根圆柱形不高的碑，四面有钟报时。不过很高大雄伟，在时光中变矮了，有些垂老了，一个德高望重威严的白发老人，同样保留着一份对它的尊敬，人们从它身旁徉徜而过，幸福无比。我在碑底下，六点四十五分，没有看见有展览的招牌字样，也没有人搬运陈列艺术品。我愈来愈相信黑雪是一个玩笑。

在这之前，在一群下力搬运东西的农村来打工的"棒棒"排成整整齐齐两个双列，围着解放碑跑了一转，高喊："胖子妈生日快乐!"原来是一个卖烧鸡卤鹅发了些财的张姓胖子妈过生日，无儿无女觉得寂寞，就用钱雇了这一帮人喊街闹热，围观看众，一时传为山城新闻并有记者写上了晚报。生活里就是这么多喜剧闹剧。

有人见我伸长脖子一动不动望着解放碑的天空，哼着："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几十年前的老歌谣，觉得不可思议，也望了一阵，没有啥稀奇出现，就问：

"是不是有便宜东西卖，你在这儿排班？"

我说;"等一个艺术展览。"

他又问："这值得等望？"

"绝对值得。我有信息。"

"发不发免费餐或舞票？"

"恐怕没有。"

"你图个啥子？"那人走开"浪费生命等于谋财害命，可耻。"

我还是觉得有奇迹将要发生。这时天将快黑，大楼闪起了霓虹，店铺也灯火陡上，天空一片晴朗，建筑的森林间太阳已不见踪影，红消紫褪，西边影印着一弯新月。我看了看自己腕上的裱：已到七点。长针叠在十二，短针在七，正对着解放碑的百货大楼上广告牌端有绳子垂下一把椅子，灯光照射中椅子上坐着一个黑衣女人，她头发飘飘，手举块纸牌，上写着：拯救所有的爱滋病人，只有大地。

那进黑雪无疑。她真是疯了，不过我记得她有一对蝴蝶样的翅膀，安全不会有大的问题。这时被人发现，人流潮水一样涌来，纷纷昂头观望，不少照像机摄像机灯光在卡卡闪亮，又有不少好心人在呼喊：

"危险，姑娘你不要想不开!"

"打电话110呼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掉下来就没命了，千万小心!"

我对众人说，没有关系，黑雪是在做艺术行为艺术兼大地艺术，你们一急，她的目的就达到了，今天是爱滋病宣传日。我想她的也平常一般，有点哗众取宠的意思，也不鲜见。国外有艺术家与兽同囚笼的，国内也有吹避孕套宣传计划生育的，你在高处无非是让人看清你的目的而已，说不定已经堵塞交通警察会抓你去拘留，也算作品一种结局。

已经有人在寻找她，开来的是一辆张红十字救护车，医生护士在用电喇叭呼喊，要她下来，已经有人怀疑黑雪是艾滋病携菌者，有样本检查她HIV是抗体阳性。

"她与不少外国人有染，做鸡的，活该。"

"自称艺术家，也是一种堕落，应该有关押这种人的地方。"

"应该诱而灭杀，如踏死一只只蟑螂，因为她毒害别人。"

这已经对黑雪不利了，这种艺术的效应会过头适得其反，不懂的人太多。我要唤她下来，让她冲破人群，结束这一场艺术实验。我会给社会说，要允许艺术犯错误。有人递给我一个话筒，要我动员她下来。

"--黑雪你玩得太过分了，下来吧。"

"--我不会笑你失败，相反太可爱。"

"--别理爱滋病，到我的怀里来，能和你说结婚的只有我合适。"

黑雪翻了纸牌的另一面对我玩笑：方毅我儿，你是一只臭虫我爱你，永别了。

这时候，出现了一队警察追赶几个人，彼此还有短暂时间的枪战，绑在黑雪身上的几只烟花筒点燃了，一声爆响向天空冲了上去，拉拽起一道彩环，赤橙黄绿青蓝紫，又轰地炸开成满天焰火流光，红的黄的白的，下了一场雨雪纷纷扬洒下，又是黑色的屑末，盖了人头人脑人身，大街上厚厚一层。灿烂过了，又寂然，观看的人们许久才暴起一声吼响："好哟--哦!"

这并不是所谓大地艺术，而是城市事件。

黑雪没有飞起，没有见她振翅的影子，那她一定是死了，或者藏匿在影子里了。也许她是没翅膀的，全是我幻觉，那她就一定玉碎了。黑色的玉碎，比别的珍贵。我可以在地面拾起一片余烬的香气，让她在别处复活而年轻，穿一件鲜艳的连衣裙，让我远远的相看不敢拢去，不敢喊她的名字。真希望散落的是钞票。

当天的晚报披露：有一个姓雷的家伙因为泄露国家航天机密因为间谍窝案被逮捕，里面有黑雪的名字和死亡。其实，黑雪是作为正面人物出现的，她是国家安全工作人员，黑雪只是众多的化名之一，这才让我明白怎么回事情。可是不久，在互联网上有个网名灰雪的女子与我联系，说话声调语速习惯和知道的事情与黑雪十分吻和，我立即中断联系，并及时汇报了警察机关。经仔细调查，不见雪花飘飞的影子。是自己神经过敏的反应还是别的，我不明白。

不明白也好，会省去多少麻烦。但是心里总在忐忑。

这一年冬天，重庆破倒下了一场好大的雪，在我眼里全是一片亮晶晶的黑，厚厚酥软一层，脚踏上去如沙如粉，风一吹搅起雪尘，铺天盖地，一点也不觉寒冷。我垒了一个雪人，如黑雪的女人，有头有脸有胸有腰，她竞望着我含笑，流出了油油的眼泪。

哦，黑雪。黑雪。（完）

（图片来自于网络）